投资之路（十二）

有段时间我经常在法院转悠。监工这活儿挺无聊的，看着工人们有条不紊地忙来忙去，我也就放心了，干脆四处走动，顺便熟悉一下周围环境。再说，我对美国的法庭运作也挺感兴趣，正好趁机观察观察听听故事。

 

一开始几次去法院填表，都是下午，那时候法庭冷冷清清，人不多，气氛有点萧瑟。后来我发现，真正热闹的是上午，人来人往，像是小型的集会，热闹非凡。

 

有时候，我还会顺路去唐纳德的办公室坐坐。他那时还不到65岁。如果他正好有空，看到我来总会和我聊几句，吹吹牛，说说生活上的趣事。如果我去得早，他还没回来，我就坐在等候区。碰上有人等着见他，我也会跟那些客人闲聊几句，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我记得有一次坐在唐纳德办公室里跟他聊天时，他接了个电话，是推销窗户的。他听了几句就火了，气呼呼地挂断电话，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这些人就跟苍蝇一样，只要你让他们来估个价，他们就会不停打电话，缠着你非要让他们做。可他们报价那么高，我干嘛要冤枉掏这笔钱？这种简单的活，我自己就能干！”

 

我听了不由得在心里嘀咕：你都这个年纪了，窗户又大又重，万一搬不动磕着碰着怎么办？便顺口说：“那我派个工人去帮你装吧，费用我出。”

 

他听了更来气了，严肃地说：“这么简单的事，我怎么可能不会？”

 

我只好佩服地说：“你也太厉害了，连换窗户这种事都能自己动手！”

 

他听了，一脸得意地说：“我们家里的事一直都是我来做。我老婆什么都不用动手，只要她说哪里不满意，我立马就去改。她以前是我公司的同事，我辞职出来单干之后，她也顺势退休，安心在家了。”

 

我一直没见过他太太，不过在COVID之前的每一个圣诞节，我都会通过礼品公司订了一个差不多成人那么高的礼篮，送到他办公室。他太太也给我回感谢卡，字里行间透着温暖。

 

唐纳德特别爱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最爱提的就是他高中毕业时，在我们这附近的市里排名第八，而他姐姐则是全校第一。大概年纪大了吧，他总是忘记已经讲过了，每次说起来都笑眯眯地斜着眼看天，一副沉浸在往事中的样子。

 

其实唐纳德原来是个化学博士，曾长期在强生（Johnson & Johnson）工作。40多岁时忽然厌倦了科研工作，便自学法律，考下了律师执照，出来单干。接触久了我发现，他脾气不小，也挺固执。

 

有一次，我又去他办公室，看见他眯着眼在“豆腐块”屏幕上敲东西，打印机也古老得像个骨董。我实在忍不住说：“我给你送台大屏幕电脑吧，你这玩意儿也太老了，再配一台激光打印机！”

他头也不抬地回我一句：“别吵我。”

再去时，我看到他的设备已经焕然一新：平板电脑、笔记本电脑都配齐了。我笑着说：“恭喜你，终于把发财工具升级啦！”

他撇我一眼：“我以前只是太忙，没时间搞这些。”

 

他办公室旁边还有一个年轻律师，小迈克，案子不多，唐纳德忙不过来的时候才会分一些给他。我那阵子经常过去，也常碰到他。他的办公室当时很简陋，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个女生坐在一旁的小桌子边。他介绍说那是助理，后来我才知道是他的学妹，来实习的。

 

那时候我家老大正准备上大学，还没想好学什么专业。有一次聊天时我顺口说了句：“学法律也挺不错的吧。”

 

没想到几个年轻人立马异口同声：“千万别学！”紧接着就是一通吐槽，说这行工作难找，竞争又特别激烈。

 

小迈克也说，他能自己出来干，是家里帮了一点忙。但做律师这种事，靠的是人脉、经验和时间积累，急不来的。幸好唐纳德偶尔会把一些案子转给他，才不至于太清闲。

 

他住得离我这边有点远。有一次，他还问我房租多少钱。我随口报了个装修完的价格，他听了连连摇头：“这我真租不起。”

说着他忽然笑着问：“你女儿有男朋友没？我可以做你家的上门女婿，你送我一套房住！”

我当场笑喷了。

 

后来我忙着其他投资，就很少再去。几年后在法庭再见到他时，他胖得像个小皮球，见到我还有些不好意思，递给我一张新名片，原来他已经结婚，并进了一家较大的律师事务所工作。

 

我调侃他：“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主意啦？你上次还说要做我的上门女婿呢，怎么这么没耐心。”

我俩哈哈大笑，他脸都有点红了。

 

 

这次的案子还是唐纳德帮我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