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发屯
吃喝玩乐奔诺奖
在 决定母亲去哪家的家庭会议上，李清华那两个在农村生活的弟弟都没啥说的。三弟媳妇忍不住最先开口了，“妈岁数大了，有个毛病是常有的事，应该给妈找个看病 方便的地方。”这显然是把母亲推给了李清华他们。二弟媳妇也在一边帮腔：“我们两口子长年在外打工，想照顾妈，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啊。”李清华的妻子不愧是 个识大体的城里人,爽快地说：“我看这事还是让妈自己选吧，先到我们家适应一段时间看看。”
李清华是老家惟一的大学生，为了供李清华上学，父母几乎耗尽了半生的积蓄。自从父亲过世后，李清华一直就想接母亲进城，可是又不敢轻易张口，怕在城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妻子容不下母亲。
回 到家，李清华一下子把妻子抱起来，亲了一口，说：“小蓉，你表现得真好，真是我的好老婆。”谁知，妻子并没有领他这个情，哼了一声，怨气十足地说：“儿子 是一样的，凭什么非得把妈甩给我们。”李清华顿时僵持在那里，结结巴巴地问:“那、那、那你？”妻子狡黠地说：“妈在乡下呆了半辈子了，城里的生活她肯定 适应不了，到时候看她们还有什么话说。”李清华的双手不禁一松，把矮胖的妻子重重地摔了个地蹲，“你怎么能这样啊！”妻子却阵阵有辞地说：“妈妈有个生病 长灾的，我们在城里结识人多，多托些人情，多出些钱，也算是尽孝了。她在乡下生活有什么不好?” 李清华近乎吼着说：“我妈为了我们辛辛苦苦劳作大半生，到了晚年，进城来享几天福，也不行吗？”妻子也火了，“吼什么吼，我可没说不行啊！你看看这屁股大 的小房子，有女儿住的，没有妈住的；有妈住的，没有女儿住的。有能耐你去买个大房子！”
当晚，李清华独自跑到临街的一个小酒馆里，喝起酒 来。借酒消愁更愁，忍不住潸然泪下。小饭店的胖老板瞅了他一眼，不屑一顾地说：“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这么没出息，像个娘们似的，说哭就哭了。”借着酒劲， 李清华也顾不上体面，抓住胖老板的手说：“老哥，我心里苦啊。”胖老板听完他的诉说，咂咂嘴，说：“一边是妈一边是媳妇，也真是难办。” 接着忽然诡秘地一笑，说：“可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吧。”李清华听出胖老板的话中有话，急切地问：“那你说怎么办？”胖老板嘿嘿一笑，“我问你，你媳妇啥时候 最需要婆婆？”李清华还真的没有认真想过这问题，半天，才猜测着说：“应该是生孩子或生病的时候吧，那个时候她最需要人侍候。”胖老板一拍李清华的肩膀 说：“这就结了吗，看你这岁数，孩子肯定不小了，那你就让她生病。”李清华不解地问：“可她保养得好好的，怎么会说生病就生病呢?”
胖老板 挤了挤眼，说：“我看你小子真是个死葫芦脑袋，还是我给推荐一招吧。你那胖嫂为了减肥，吃一种特效减肥药。有一次，多吃了一些，折腾得上吐下泻的好几天， 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没事，过几天不吃就好了。”李清华瞪大惊讶的眼睛问：“你是说，让我给她下药？”胖老板点点头，“不错，就是这个主意。等你妈一来， 你就给你媳妇吃上这种药，再让你妈精心地侍候她一段时间，过一段时间，你再整她一次，让她认识到你妈在这个家里的重要性。我想人心都是肉长的，几次下来， 你媳妇跟你妈产生了感情，那问题不就解决了吗？还有减肥的疗效呢。”
李清华黯然无语了。
母亲来了，妻子虽然心里不愿意，但是在面子上还算过得去。李清华也强装出一幅笑脸，尽量在母亲面前营造一种和谐的氛围。那种特效减肥药在李清华手里放了很久，他迟迟不忍心下手，毕竟是跟自己生活了好几年的妻子啊！
这样的情形慢慢地母亲也看出来了，只是偷偷地落泪。
不 久，母亲的身体就出现了问题，经常的腹泻，李清华给母亲弄了些止泻的药，吃上药好了几天，不吃药就又坏了。李清华要带着母亲去医院，母亲说啥也不去，一口 咬定自己是喝不惯城里的水，“在乡下，整天喝凉水都没问题；在这里，整天喝开水，还有闹肚子。”随后，母亲便以水土不服为由，坚持要回乡下去，李清华怎么 留也留不住。母亲的理由是：“这地方不是我呆的地方，总也不能整天吃药顶着吧？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可是这人哪，扭不过命啊。”李清华担心地问：“妈，那你 回去怎么办？”母亲淡淡地笑了一下说：“我想好了，我现在还能动弹，谁家也不去，还住我的那个小土屋。你们哪家的日子过得都不轻松，拖累哪家，我的心都不 好受。” 妻子也象征性地挽留着母亲说：“妈，以前我有侍候不周的地方，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儿媳求你了，你就留在城里安度晚年，好不好？” 母亲宽容地笑了笑，“看你说的，怎么会有不周的地方呢?摊上你这样好儿媳妇, 是我前世修来的福。看到你们过得和和美美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妻子的脸抽搐一下，小声地说：“妈，你要是缺钱的话，只管张嘴。”
还没有等把母亲送走，妻子就真的生病了。这天，吃晚饭的时候，妻子还好好 的，到了夜里，妻子就开始严重地腹泻，每十分钟就跑一趟厕所，李清华赶紧妻子送进医院。这下可急坏了母亲，她整夜守在妻子身边。妻子输上液，走动不方便， 可是肚子却还照顾她， 眼看着又要腹泻了，妻子紧皱着眉，刚想下床。母亲抄起备用的小桶，放在妻子身下，说:“来吧，就在床来吧。” 妻子面带难色，说：“妈，这怎么能行？”形势不待人,没等妻子把话说完，脸色就大变，母亲迅速地帮妻子扯掉裤子，赶紧把小桶放在妻子的身下。还是迟了一 点，匆忙中，妻子的污物溅得母亲手上袖子上都是。妻子不好意地说：“妈，对不起。”母亲呵呵一笑，说：“看你竟说外道说，清华小时候,没少遇到这种事。” 妻子的眼泪在眼圈里转了转，轻声说：“谢谢，妈。”
天亮了，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说可能是食物中毒，不是很严重，住两天院就没事了。李清华一听，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到肚子，紧跟着又是一阵暗喜，这不正是让妻子与母亲培养感情的最好机会吗！
李 清华故意脸色阴沉地走进病房，语气沉重地说：“病情不明，还有待于住院观察。”妻子的小脸顿时吓得煞白。李清华装出一幅无奈的样子，说：“小蓉，对不起， 我该上班了。”妻子一下子紧紧抓住李清华的手，哀求着说“你别走，你别走，我好怕。”李清华忍住笑，轻轻地抚了抚妻子的头发，说：“有个重要会议，我不能 不去啊，你是知道的，厂子是私人的，规定很严的，这年头找份这样好的工作也不容易啊。”然后，看了母亲一眼，“有妈陪你，没事的。”
母亲一 听有些急了，“你小子怎么这么没人味啊，你媳妇都病成这样了，你还去赚那两个破钱啊！我去跟你头头说说去，谁家没有个大事小情的。实在不行，我这老太婆就 是给人家跪，也把这个假跪下来。”母亲说着就要走，李清华赶紧拽住母亲说：“妈呀，你就别添乱了好不好，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侍候，小蓉！”妻子无力地摆摆 手说：“妈妈，就让李清华去吧。”母亲一屁股坐在病床上，唠叨着：“这孩子，你这孩子！”
李清华下班后，悠哉悠哉地回到医院。一进门，没看 到母亲，只有女儿在，妻子正吃着热腾腾的饺子。李清华问：“哪来手工包的饺子？”女儿显摆着说：“是奶奶和我一起包的。”李清华撇撇嘴，“你会干个啥！” 女儿不服气，嚷着说：“真的，奶奶包着包着就晕倒了，我吓坏了，使劲地喊奶奶, 过了好大一会奶奶才好。要给你打电话，奶奶不让，后来奶奶就让我给她擀皮了。” 李清华的心咯噔一下子，这才意识到，六十多岁的母亲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不禁是一阵子心酸。
女儿在李清华这里没有得到表扬，就跑到妻子跟 前，讨好地说：“妈妈，你常给奶奶饭里放的补身子的药，我在饺子馅里也给你放上了，比昨天饭里放的还多。” 妻子的手一哆嗦，夹到嘴边的饺子，掉落在地上。李清华奇怪地问，“什么补药？”女儿从兜里掏出一小包药递给了李清华，等待着李清华的夸奖。李清华一看，惊 讶得合不拢嘴。那哪是什么补药啊，是泻药！李清华冲过去，抓住妻子的双肩，拼命地摇晃着问：“你，你怎么能这样啊？”然后，狠狠地把她扔倒在床上，李清华 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无语。
女儿被眼前的突变吓坏了，带着哭腔说：“妈妈心疼奶奶，我也心疼妈妈，我是想让妈妈身体好的快点。我错 了。”妻子激灵灵打了个冷颤，猛地抬起脸，怯畏地看了看茫然不知所措的女儿，又担心地瞅了李清华一眼，小声地抽泣起来。李清华一把把女儿搂在怀里，颤声 说：“你没有错，只是以后不要乱动药了，好不好？”女儿懂事地点点头。这时，母亲提着热水壶从外面进来了，看到眼前的情形，问：“这是咋了？” 妻子提心吊胆地看着李清华，李清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啥。”
在母亲精心的照料下，妻子住了几天院，身体渐渐恢复。看到妻子和母亲在一起亲亲热热的样，李清华的心也畅快了许多。
妻 子出院后，对母亲的态度大变了样。可是没过多久，母亲腹泻的毛病又犯了，还坚持要回乡下去。李清华冷冷地审视着妻子，妻子起誓发愿地说：“我真的没有再 做。” 李清华把目光移向窗外，一滴清泪无声地滚下来，伤感地说：“妈妈那么大岁数，那经得住你这么折腾，准是把脾胃吃坏了，才又复发的。”
沉默了良久，妻子用低的几乎不能再低的声音说：“妈真是个好婆婆，这回我真心想把妈留住。你把真相跟妈妈说出来吧，不然她不会留下来的。”
李 清华慢慢地站起身子，走到母亲的屋里，张张嘴，艰难地说：“妈，你别走，你的毛病是最近自来水消毒不好，才导致的，过两天就会好了。”母亲苦笑了下，说： “你这孩子，撒谎也不会撒，你们都没事，怎么偏偏我有事。” 妻子也走出来，紧紧地抓住母亲的手，低着头，不敢看李清华的脸。李清华无奈地瞅瞅妻子，又看看白发苍苍的母亲，犹豫了片刻，还是缓缓地说：“妈，真的是水 的问题，你上了岁数，脾胃不好，才会那样的。要不,你先回去调养一些日子，过段时间，水质好了，我们去接你。”
在车站里，女儿跑到卖水果的 小摊前，买了一大堆水果，递给母亲，“奶奶，给。”母亲抚摸着女儿红扑扑的脸蛋，慈祥地笑了笑，说：“还是留给我孙女吃吧。”女儿固执地说：“医生说，有 毛病的人，多吃些水果，病才会好得快。”妻子接过女儿手里的水果袋，仔细地翻看一下，把香蕉从里面拽出来，说：“奶奶脾胃不好，怎么能吃香蕉，香蕉是通便 的，这个就留给你了，其余的给奶奶带上。”
送走了母亲，李清华和妻子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小区，路过小区门口的小药店，卖药的老头伸出脑袋问：“你妈走了？”李清华点点头，那个老头接着唠叨一句：“你们家老太太怎么老是大肠干燥啊，三天两头的就到这来买泻药。”
“什么！”李清华手中香蕉啪的落在地上，原来母亲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到来，影响李清华他们夫妻和睦，自己也在偷吃泻药，制造水土不服的假象啊！妻子也默默地流下泪来。
女儿茫然地看着他俩，问：“奶奶错了吗？”妻子一把把女儿拢在怀说：“奶奶没错，是妈妈错了，爸爸错了，其实你奶奶没得病。”女儿瞪大眼睛说：“那为什么还不赶快把奶奶接回来啊？”妻子抬起头，坚定地对李清华说：“走，马上回去，接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