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在北京,如果想要找一个能以闲散的心情坐下来喝点东西,享受一下午后安逸的去处,真的不能再去什刹海或者南锣鼓巷一带转悠了。
十多年前,荷花市场刚开张的时候,什刹海周边平时基本见不到什么游人,有数的几家餐饮消费场所,来去的可能也以熟客居多。我怀疑老板开店也是心情使之然,以向往的格调品味为重,不太追求顾客盈门的喜庆效果。所以,那时候的什刹海,虽然水面并不广阔,却平静淡泊,让坐在临湖窗边的人,能暂时忘了职场的艰辛政场的烦庸,多少能找到点身处江湖之远的超脱感觉。
什么事都可能会让羊群效应给毁了。商家逐利游人猎奇。等到什刹海周围酒吧林立,各色人等摩肩接踵时,来这里的目的就只是凑个热闹,去体验一下现代的演绎的和串种的老北京文化了。但我对此到底还是心有不甘,那天从烟袋斜街出来,就顺着鼓楼大街朝东走,等来到南锣鼓巷北口往南一看,街道两边布满了招牌亮丽的港式台式日式和西式的小吃冷饮店铺,迎面而来的是乌泱泱一胡同涌动的人头。这下,我彻底踏实了,转头将扯嗓子叫卖珍珠奶茶的声音留在了身后。
于是,我们来到了五道营,那条紧挨着北二环,从安定门直通雍和宫的小胡同。由于地处老北京古城区的边缘,这里从来不是望族大户属意居住的地方,所以看不到门脸显赫的深宅大院。胡同窄得容不下多少遮荫树,纳凉的老人蹲坐在墙根的庇荫处,迟缓地晃动着手里的芭蕉扇,目光空荡凝滞。
这里的小店看上去大都清淡质朴,各有特色。从那些粗陋简易的小门脸上,浸渗出来的是一种随遇而安的平和,默默地感染着过路人的情绪。我们走进一家窗门通透的咖啡馆,房间里一台老式的黑色风扇嗡嗡地低吟着,像是一个嗓音沙哑的歌手在哼唱一首怀旧的歌。招呼我们的是个笑容生涩的小男生,可能是刚干这活不久,他对店里的特色说得不是特别清楚。这样倒也省事,我就简单地要了瓶本地啤酒, 等着用刹口的清凉去消解已冲上脑门的暑气。
一只肯定是见过世面的黑猫趴在里院核桃树下的阴影里,懒懒地抬头向屋里张望了一下,游离的目光里有着不卑不亢的淡定,神态象极了坐在吧台后面的女主人。我心中微微一动,起身向小院走去。房屋后面的小院俭朴而规整,刚刚泼洒过清水的青石地面上散发着让人舒心的潮气。见我慢慢地走近,趴着的黑猫躬起了身子,淡黄色的眼睛里射出一束警觉。我隐约感觉左臂上一阵火辣辣地刺痛,急忙连甩了几下胳膊,然后轻轻走回了坐位。
怎么了?发完微信的太太见我面色有异,轻声问道。哦,没什么。我低头看了看左手小臂,皮肤似乎有点开始发红。我知道这是条件反射,是幼时留下的印记对我的提醒:别去惹它。
我一向对黑猫和养黑猫的女人都是另眼看待的。究其原因,是我小的时候隔壁南套院里住了个寡妇叫梅太太。我没见过她故去的先生,据说是个搞雕塑的老头。如此说起来,梅太太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体型容貌都还过得去的女人。但我对她却一直挺怕的,这是因为她住的房间晚上很少亮灯。有时我会路过,总见她站在窗户后面的黑暗里,一动不动地看着院子里的葡萄架发呆。
梅太太养了一只黑猫,是那种身形矫健目光灵异的品种。这黑猫平时最爱趴在葡萄架下的一个青石墩上审视周围动静。有一次,我见葡萄枝上长出了青楞的果实,就想站到石墩上够一个尝尝。当时那猫正在上面睡觉,我过去要把它抱下来。没想到,刚一出手,就听到它瞄地一声蹿了出去,而我的胳膊上则留下了三条带血的爪印。
葡萄是东屋的冯老爷子家种的。冯老爷子个子不高,是山西人,早年做过买卖。解放后公私合营,把生意交给了国家,他自己留在原来的店铺里继续干点简单的事情。就在大辫子死后不久的一天傍晚,冯老爷子领来了一群穿黄军装的人。他和儿子小四一起,当着大家的面,在青石墩下挖出个大洞,小四跳下去,从里面托出了一个大盘子,上面堆着几个黄灿灿的金元宝和一个形状奇特的大金勺。据冯老爷子自己讲,这是他以前为了防日本和国民党匪帮而埋的家财。不见天日几十年了,现在全国山河一片红的大好形势下,他要把这些财宝挖出来献给国家献给党。
挖出财宝的坑被填平后,那石墩也就不见了。自此黑猫就再也没有在葡萄架下面出现过。几年后,冯老爷子患脑溢血过世,算是善终。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梅太太后来去哪了, 怎么走的。
先生,您的啤酒。哦,谢谢。我抬起头,顺势看了一眼后面的院子。那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树荫下的猫已不知了去向。最里面与我们相对着的那间屋子的窗帘半掩着,深邃的窗户后面似乎闪现出一道淡漠的目光。我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吧台后面的女主人也已经悄然离开了。这时,旧电扇的嗡嗡声响也好象突地嘎然而止,房间里只剩下莎拉布莱曼在音乐剧《猫》中唱的那首memory的曼妙歌声:
Touch me
It's so easy to leave me
All alone with my memory
Of my days in the sun
If you touch me
You'll understand what happiness is
Look, a new day has begu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