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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师(下)-青葱岁月的纪念

(2020-10-10 17:30:13) 下一个

就在我每日憧憬在美好的未来中,时光进入了1973年。 这年夏天大学招生中,张铁生的一张高考白卷加上《一个小学生的日记》,又给教育战线带来了灾难。学校开始批判资产阶级思想回潮,我们班被批为黑典型班,学习好的同学被指责为是资产阶级的“小绵羊”。此时的我,很迷惑,很彷徨。“我光想当科学家,不想当工人农民,这大概就是资产阶级思想的影响。”这是我对自己的批判。班上许多同学也有些想不明白,情绪低落,只有那几个学习不好但出生根红苗正的格外扬眉吐气。不过这时班主任赵老师还是保持了乐观情绪。“同学们,我们班学习好,这不是错,我们需要的是加强政治。今后我们班只要能在政治上走在前头,不就又红又专了吗?” 一番话,果真鼓舞了大家。随后的所有政治活动,我们班就积极地投入。不知是谁,提出了“开门办学”的主张。就是到工厂,农村,向工人和贫下中农学习。最初,对这个建议,老师们争论很大。反对的老师认为基础知识应该在学校学,出去学不好。赞成的一方当然是拿革命大道理来做大旗,让反对的老师不好反驳。因为有谁敢反对革命呢!最后的结论是让我们班做试验,因为尖子班的试验结果更有说服力。赵老师是急于让我们班改变形象,虽不提议,也不反对。因此“开门办学”的先锋就落在我们班上。首先让我们全班住到离城里30多里路的一个工厂里,美名其曰:“和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 。李老师是坚决反对的,当我和小星去向他告别时,他生气地说,“这算什么开门办学,分明是放鸭子。学校对学生不负责,就是误人子弟!”接着,他又对我们讲,“不论怎样,你们两个要坚持学习,回来后我要考你们。”

我们到了工厂,每天跟着工人师傅上班,虽然学到一些基本机床操作,但真正地活儿师傅们也不敢让我们干,他们也怕我们把产品报废了。而课本上的知识根本就不能学,赵老师怕我们耽误太多地课,就只好请工厂里的技术员和工程师给我们抽时间上课。本来数学课赵老师可以上,但她不能上,因为这样的话就不能体现学工的意义了。请教课的技术员和工程师虽然这些知识都有,但一来从学校出来很长时间了,二来天天上班,也不能好好备课,教学质量当然就不如老师了。加上又不考试,班上几乎没了学习气氛。在这种环境下,我学习的热情也下降了。加上前几次申请入团都未通过,主要理由就是只专不够红,小星和我一样。我们也从心里真怕自己不够革命。在我们那时看来,入团就是革命的标志。为了能入团,我和小星都把精力放在了参加政治活动中。例如,打扫车间卫生,帮工厂食堂干活,访问周围农村贫下中农,读马列著作和毛选,等等。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两个月的学工结束前,本班团支部通过了我们俩个的入团申请。

带着回家的高兴心情,我们班结束了学工活动。学校正在进行期末考试,我们班例外,写学工总结和心得,代替考试。抽时间我和小星去看李老师,两个月不见,李老师好象瘦了一些,见面未讲几句话,他就拿出其他班的物理课考题然我们做,原来他要真考我们。看看卷子,前一半的内容,是我们学工前学过的,凭着记忆,我们做了出来。但后一半的内容我们没学过,当然就做不出来。看到这样的情况,李老师沉下脸来,“我就说过,什么学工学农,就是放鸭子”。我们俩未吱声,李老师停了片刻,又说道:“你们就没有自学一些吗?”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突然想到在工厂里上课时,结合实际,工程师提到流体力学,我当时凭兴趣详细地问了一下,事后又看了一下书,知道了一些有关概念。当我急忙把这一点儿学问抖了出来后,李老师脸色才好转一些。接着,他给我们讲解了一下考题,又给我们在书上指明一些重点让我们假期看。
最后,他叹口气说:“不能再这样开门办学了,我要向上面反应这个问题。”
“没有用的,李老师,这是政治问题。”在当时的社会风气熏陶下,我们中学生也炼出了政治水平。
“不管有没有用,不管什么问题,该说的就得说。”
“那要说了没人听,不起作用,你能怎么办?”我随口反问。
“我是不能怎么办,但这样下去,还要我这个老师干什么呢!”李老师幽幽一叹。
看他这样热心地关心我们的学习,再想想当前的形势,我不由地牢骚道:
“唉,李老师,你还是不要去反映吧,即使学得再多,有什么用呢!”
李老师呆呆地看着我们,什么也没说。好一阵儿,我们都不再讲话,房间里的空气是那么沉闷,我的大脑变的混混沌沌。小星扯扯我的衣角,说道:“李老师,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了。”我和小星默默地走在回家路上,郁闷地心情持续好长好长。

寒假过去,新的学期开始了。听说李老师真的向上面反应了他对开门办学的反对意见,并且受到批评。我们班很快又被派到郊区农村学农,这一次我和小星也不好去和李老师告别了。到了农村,整天和农民一起干农活,虽然农活较累,但农民也照顾我们,体力还能应付。毕竟是年轻,少年不知愁。虽然不能在学校上课有些遗憾,但新奇的生活和紧张的劳动,让我好像淡忘了学校的事情。

三个月的学农结束了,回到学校,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李老师调走了。
“调到哪儿去了?”
“听说是市文工团。”
“干什么?”
“好像是弹琴。有人还在市人民剧场看到过他演出。”
“....”我呆呆无言。

李老师走了,去弹琴去了。我好像是失去了什么,心里空荡荡的。学校的环境变的越来越“革命”了,加上我们也临近毕业,准备下乡,学习几乎是谈不上了。这时的知青下乡已开始按父母单位所在系统来统一安排,我父母系统都联系的是离城30公里左右的郊县。因为对进一步学习文化知识的失望,使我转而走向另一个极端。我渴望离开家庭的保护,渴望到更遥远,更艰苦的地方去磨炼自己。我报名参加了一个只有十几个学生自己组织的小组,要插队到500公里外的神龙架林区。当然,我们这个小组也就被做为好典型而被首批安排离开城。在这天,市府知识青年办公室为我们在市人民剧场举行了欢送会。会毕,我正和同组的一些学生一起走出大门,忽然有人叫我的名字,声音是那么熟悉的江浙普通话,“李老师”我惊喜地看着他。半年多未有音讯,没想到他现在就站在我面前,我一时有些呆了。“我知道你要走了,想来送送你。”他还是那么斯斯文文的样子,但是瘦了一些,原本鲜红的嘴唇也显得暗了一些。  “李老师,你好吗?” 我下意思的顺嘴一问。“我很好”,他朝停在路那边准备载我们的大客车看了一眼,那儿送行的人群中有我的家人和几个同学,小星也在其中。他转过头来,盯着我,“我不多说,只想送你一句话,”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道:“记住,知识永远是有用的。” 我望着他,轻轻地点点头。“注意身体,再见。”说完,他扭头就走了,我默默地目送着他。这时几个同学跑过来了,“哪不是李老师吗?怎么走了?”“他说了什么?”几个人叽叽喳喳地问道。我摇了摇头,什么也不想说。

汽车开动了,送行的人群开始哭了,同车的小组女生哭了,男生也开始流泪,我此时确好象没了感觉,心里反复在念叨李老师的那句话。汽车开出了城,越过平原,进入山区,沿途的风景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年青人的风华意气又站了上风,暂时忘掉了离家的痛苦,大家开始说笑了。有人还在夸我坚强,离别时没有哭。看着和听着他们的说笑,我心里突然发酸,眼泪涌上来。我想忍,但没用,哇的一声,我禁不住地大哭起来。大家都一楞,不明白我为什么现在突然大哭起来,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明白。唉,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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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超然看众家 回复 悄悄话 这也是我心中一直的挂念,可惜没有消息。
江南一素子 回复 悄悄话 想知道那个李老师后来怎么样了?
枣泥 回复 悄悄话 那么好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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