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辛弃疾的‘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故事背景是晋朝人张翰,思念故乡的鲈鱼和莼菜,部长级待遇和政协委员的美差通通不要了,带着老婆孩子回了老家。秋风乍起后的这几天,老陈也因想故乡的腊猪头肉炒红辣椒,夜不能寐。然故乡万里之遥,老陈不能像张翰般说走就走。天凉了,腊猪头肉咱捞不着,找其它美食暖暖胃也好。星期六,窜至附近的中国超市坐下,要了八个小肉包子,一大碗热滚滚的皮蛋瘦肉粥,慢悠悠地品,背景音乐是《最炫民族风》,热闹,但有点吵。喝粥时,顺便读了篇北岛评里尔克的《秋日》,记住了诗里的最后一句:徘徊不已,眼见落叶飘零。
第一次喝皮蛋瘦肉粥,是1982年, 地点,深圳。那一年,高中同学老胡,帅得无法无天,帅得其他人相形见拙,跳楼的心都有;高中同学老吕,现中国传媒界的传奇人物,正死背党的四项基本原则,准备考研;高中同学老刘,江南才子,被一群美女追捧,天天为到底娶谁而苦苦纠结;那一年,老陈穿衣服显瘦,脱了衣服有肉,去游泳,六块腹肌在阳光下昭然若揭。同去游泳的大学女同学,吐出来的评语相当克制,最多就是你长得很健康,很卫生。远不如当代女性, 直接用更人性化的语言:你是我的小萍果,你是我的小鲜肉。完全不怕暴露真实的喜怒哀乐,听起来心里觉得暖和。
请老陈喝皮蛋瘦肉粥的,是朋友D君。D君个子不高,跟马云一样,长了一张饼子脸,目光如炬,充满智慧。D君当年口袋里没钱,却执意要请老陈吃点东西,那碗皮蛋瘦肉粥,花了他五块钱。我们后来蹲在现航天宾馆附近的黄土高坡上,看着一辆辆大型卡车轰隆隆地往蛇口那边开。那可是一个流火的盛夏,巨热,很容易让人想到顾城的名句:太阳烘着地球 象烤一块面包。我们汗流浃背,心里却为深圳这个年轻的城市欢呼和激动。我们隐约地感觉到,这个除了青春一无所有的城市,正处于风雨如磐的前夜,绝对没想到地是,只用了二三十年时间,这个城市发生了人类历史上,惊天地泣鬼神的改头换面。几十分钟后,D君起身,细雨轻风地说: 我要留下来。
很多年后,已是土豪的D君,在深圳一很高级的餐馆请老陈吃饭。包间里,吹着很凉的冷气。他问老陈想吃什么,老陈说,先来一碗皮蛋瘦肉粥。他笑了,彬彬有礼,谦逊如斯。问他一切可好,他只回答了八个字:诚惶诚恳,如履薄冰。临走时,他往老陈口袋里塞了几张礼品卷。礼品卷可用来换阳澄湖大闸蟹,一张值好几百块钱。 已习惯了清贫的老陈,一下不知如何是好。反腐败之前,先体会一下腐败和被腐败的滋味,可能决心会更坚决。
(二)
2014年大年初三,在深圳热闹的华强北,母亲带着两个孩子看电影《爸爸去哪儿》。大老爷们整天跟一帮孩子们混,妈妈倒底去了哪? 老陈不喜欢看这类电影,去了一个卖羊肉串和酸辣粉的摊点。阳光倾泻下来,织成一床温暖的丝绒棉被。摊点前,围了三四十个年青人,叽叽喳喳。闻名世界的IPHONE手机,没准就出自这些孩子们的手中。老陈试图找点年轻时的感觉,也挤在他们中间大声地喊:四串羊肉,加辣,一碗粉。有点尴尬的是,被年青人逼人的青春包围下,老陈那张老脸,更像一颗在洗衣机里被甩干,脱了皮又脱水的的葡萄。
八十年代初,深圳只有几家香港人所开或中外合资的大型商场。有一天,老陈在一家大型商场遇到了一位女值班经理,老乡,身材高佻,S型,多看两眼都会留鼻血。我们并没有互留姓名和电话,当年深圳的圈子小,她竟有办法拐弯抹角地把老陈找到。她直言不讳地想和老陈发展一段革命友谊。当时的老陈,好虚荣,心大,死活不愿从北京回深圳。这段尘封的往事,终于被家里的领导侦查到了,她拍手称快地说:老陈啊,你这一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没把另一位妹子的青春给毀了。如果领导的批评八九不离十,那李白写”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时,混得比现在的老陈好多了。
爱你们的老陈于美国花生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