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鲁莉莉的丈夫最近可是整天的忙于学问,总是深更半夜的还在电脑上或搜索资料,或笔耕不辍,哪里还会惦记娇妻对丈夫的情感,更忽视了妻子氤氲之日强烈的欲火。也难为了这帮在英国做学问的中国人,不但每次的升迁都得有像样杂志上发表本专业有影响的论文,就是保住原有的最基本的讲师职位,也得挖空心思绞尽脑汁撰写一些颇有建树的文章来,否则就位置难保生计都难以维系。每天晚上,哪怕妻子怎样的娇滴滴的催他上床,哪怕声音中是如何的含有很浓的雌性氤氲的气息,目光里有怎样的一种渴望,眼神里是如何的一种焦灼,面色甚至还有乞求爱恋的感觉,他都淡泊迟钝得没有丝毫的领会。就是妻子把他拖到床上,不管她是怎样的亲,如何的吻,怎样的抚,如何的摸,甚至把手都伸进了他的私处,就像小女孩玩泥塑一样的揉来揉去捏来捏去的,他那条宗筋依旧比火腿肠还要柔软地趴着。他简直就是一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似的圣人。弄得鲁莉莉也只有满嘴荒唐言的唠叨着,一把辛酸泪的流淌着。可他还是他。一个冷漠的他,一个铁石心肠的他,一个对妻子没有一点怜悯之心,毫无同情之志,丝毫不动恻隐的他。他就好像洗过脑的削发为僧的虔诚佛门清教徒,内心里总保持着没有任何淫欲冲动的恬淡。他甚至好像与妻子不曾有过婚姻,不曾有过女儿似的,整个一个孤家寡人,而且只是一个围绕工作转的没有任何情感的机器人。
“才四十多岁的男人怎么就那样没有一点男子汉的气味?”鲁莉莉心里抱怨着,“人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他四十才出头,竟然就像一头垂垂老矣的老绵羊一样。”她不太置信地摇了摇头,“莫非他在学校有了其他的女人?那帮从大陆来的大龄的女硕士女博士焦急在英国拿到永久居留身份又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呢?可他绝然不是那种人呀!” 她有些了疑惑不解,“他在家里就连自家的老婆都顾不着,哪里还有那份心思和精力移情别恋另开小灶?哪怕是家花不如野花香,他也的确不是那号人!每天下班回来都乖乖的呆在家里,就连一个幽会的电话都不曾接过,又哪里来的别的女人?他即使有那份色心,也未必就有那份色胆哪!我对他的了解,恐怕比了解自己的指掌更加的透彻。就是哪天他被烧成了灰,我也无需任何多余的法医DNA鉴定,就能一眼辨认。他这么没有用的男人,学校里只给他一个讲师的位置就这么要死不脱气地拖着,恐怕也没有冤枉了他,贬低了他呀!哪里能够指望他像克林顿总统那种多情多意风流倜傥似的男人的重任在肩呢?”她简直是欲哭无泪。“现在网上流行的一种颇有趣味的说法:‘一等男人,家外有家;二等男人,家外有花;三等男人,下班回家。’他肯定是属于第三等了。这样也好,也免得我担心受怕。”她的脸上反而流露出了一些暗喜与庆幸的神色。
女人就是这样的可悲。因为讨得了放心,却没有了欢心。相反,讨得了欢心, 又没有了放心。又哪里还顾得着两头呢?
鲁莉莉也只能认命了呀!大学一毕业尽管同学讥笑,家长反对,她就要死要活地跟着他。她就看中他的死读书,会考试,能出国,靠得住,至于少一点男子汉气味,没有风流倜傥,她就不那么的求全责备了。反正人无完人。自己虽然还有那么几分姿色,不过也就是那么个样,并不是什么天姿国色,又怎么能要求别人的完美无缺呢?她并没有忘记自己当时的选择。只不过是当她有了女人的那么一种如饥似渴的渴望与焦灼的时候,她才知道男人的风流倜傥雄风不倒对于女人来说是何等的重要,多么的必须。没有这种特质的未老先衰的男人又是多么的悲哀,何等的可怜。一个阳刚塌陷萎靡不振就连女人都不能征服的男人,又怎么能够指望他事业有成功成名就,甚至是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翻云覆雨,定主沉浮呢?她鲁莉莉早就放弃了那种幻想与奢望。恐怕这也不失她的明智。
在氤氲之日的鲁莉莉,尽管是怎样的压抑和克制自己,但那该死的悄然作祟的荷尔蒙居然能使她心里发痒,乳房作胀,肌肤发酥,骨骼发软。有时竟然皮下好似乎有一千条的毛毛虫在爬行一样。如果没有男人那点雄性气息和滋味,又有谁能把它们捉得一干二净呢?也难怪中医竟然对女性荷尔蒙有所谓的“天葵”的神圣美誉。不管江山是怎样的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哪怕你逃避喧嚣与浮华躲进寺庙和庵子,你未必就能改变你那幸福也好可悲也罢的至高无上不可改变的人性。在这神圣的人性面前,那些教养与理智又会显得多么幼稚与渺小,何等的荒诞与滑稽。
这天,英国的天气出现了少有的阳光灿烂。可鲁莉莉的心情并没有那么的充满阳光。她不得不带着抑郁和沮丧与阴祖煌大夫,去一家要驾车两个小时的中医店去顶班。由于她连续几夜的求偶未遂,醒时想着鸳鸯戏水,梦里还是颠鸾倒凤,哪里睡过什么安稳觉,还着实让她的身躯感到了疲倦。她多么的想让阴祖煌开车呀!可他在英国呆那么些年了竟然还没有考到英国的驾照。尽管她是怎样的疲劳,但她那该死而可恨的天葵,并没有因为她身躯的疲劳而停止在她体内的作祟。好像她就是一头发情的母牛,见到任何一个男人都好像是见到了走春的公牛一样,便能闻到满溢的甚至是迸发出来的雄性气息。不过,她的传统体面的教养,并不允许她有任何的轻浮与浅薄,更谈不上容忍她有任何的放荡与无稽。不管她那求偶的欲望有多么的强烈,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在阴祖煌的面前遮掩着自己的春心荡漾。但是,不管她是如何虚伪地使尽全身的解数,但还是掩盖不了她目光的灼热与眼神的焦灼。让阴祖煌看到她的目光与眼神无疑会碰撞火花,直刺眼底,心潮起伏,勾魂销魄。
好几天没有见到鲁莉莉的阴祖煌,心里早就痒痒的了。尽管他内向的天性,并不善于表达他的心思,而且他有生以来压根儿就没有对他妻子以外的女人发生过兴趣,更谈不上有任何轻松的戏谑与调情,挑逗与撩拨。但自从他与鲁莉莉到不同诊所去上班同车,下班同道,每天十来个小时的鼻子对鼻子,眼睛对眼睛的看着眸着望着,在他的灵魂深处还真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如果隔那么几天没有这样跟她同坐一车,同处一室,心里总觉得缺了一些什么而感到空落落的。还真想找个缘由去公司里搞个明白探个究竟。他曾经不止一次地站在家里的穿衣镜前,颇为严肃认真地盯着过去自认为是非常诚实的眼睛而扪心自问:难道自己跟妻子那么牢固的感情基础就真的摇摇欲坠了吗?难道自己一贯标榜的因循守旧的思维模式就那么的不堪一击?难道自己一向感到自傲的道德规范就那么容易的土崩瓦解?他除了把自己质问得心怦怦的,脸红红的,面烧烧的,就是把自己的目光给问扭曲了,把自己的眼神给弄虚幻了。自己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变得不诚实不安分了。不管他是怎样的责问自己,他也没有得到任何他想要的答案。他压根儿就不可能寻找任何的理由,来粉饰与狡辩自己灵魂深处的肮脏与龌龊。
坐在小车后排的阴祖煌总是以闭目养神的方式来掩饰自己内心的诡秘和激动。不过他总是忍不住的要偷偷的睁开一点自己眯缝的眼睛来偷窥鲁莉莉怪异的面部表情和不寻常的眼神。尽管他并不想轻易的让鲁莉莉知道自己忐忑的心跳与沸腾的热血,但他几乎每次从微眯的眼缝里看到她的面部时,她那双就像雷达扫描仪一样的眼睛,扫视甚至聚焦在了他那表面貌似恬静,但内心却如此焦灼不守本分的脸上,就已经让他心神不安了。加之她那几乎就如少女凝眸心上人一样勾魂的目光,销魄的眼神,又着实让他更加的悸动不宁。望着平常总是以一层虚伪面纱掩饰着的她那流露着真实情感的面容,和她那双放射着火辣耀眼目光,荡漾着焦灼炽热眼神的醉眼,致使并没有十足心里准备的他,确实茫然不知所措。他虽然非常害怕做她情感的俘虏,但他的灵魂深处里又十分的渴望,千分的企盼,万分的期待。没准他与妻子黎媛媛婚姻上的一场游戏一场梦,并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爱情可言。因为这么些年了,他还真的未曾有过这种突如其来的人生异样的感受。这种感觉虽然姗姗来迟,但毕竟还是不辱使命地安慰着他那脆弱的灵魂。否则,他又岂不枉做一男人,白为大丈夫。
鲁莉莉因为疲倦和开小差,有好几次都把车开得跨越了两条车道。她最终还是把车开到了停车休息处小憩一会,甚至打个小盹。
“祖煌,”鲁莉莉声音像是抹了蜜似的,哪怕在家叫丈夫未必就有这样的亲热,“你去休息厅喝杯咖啡吧!我实在是太疲倦了,想在车里打个盹儿。”她好像并没有发现他偷窥她的诡秘,目光眼神还是一如常态。
“莉莉,”阴祖煌比称妻子还要亲切,“你小憩一会吧,我到外边转悠转悠抽支烟。”他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离开了小车。
当阴祖煌走开只有一丈远的时候,鲁莉莉死死地盯着了他的背影。正当她希冀他回头一望时,他却是那么及时而多情的回眸。不过,她还是敏捷地装着背靠座椅耷拉着眼帘,就好像她马上进入了梦乡一样。其实,她的心里又何尝不是一阵沸腾难以平静。由于过分的疲倦,几分钟以后,她还是觉得了一股凉意掠过,扫去了她一身的浮热,真还进入了一个奇妙无比的美梦:
那可是在一个晴空万里,天空蔚蓝,海水碧绿,微风吹拂,碧波荡漾,白浪翻滚的沙滩上。身穿三点式泳装的她,正在像电影放着慢镜头一样的追逐着前面小跑着的阴祖煌。那微风吹来的男人的气息,着实使她痴痴的。那波涛夹带的他的笑声,确实让她醉醉的。当她追他只有一臂之遥的时候,一个小小的沙坑将他们俩同时绊倒在了沙滩上,使他们俩紧紧地扭成了团,扁扁地揉成了片。正当她在梦中心驰神往心醉神迷的时候,阴祖煌在外溜达一圈回来,悄悄打开车门轻轻唤醒她再次上路时,情正浓,意正切,梦正甜,醉正酣的她,一把抓住他的双手,紧紧地压在了她两乳间的心窝子上。而且嘴里还发出了让他无法辨识的痴醉、粗俗、原始、野性的叫声。那分明是女人本能的在最兴奋、最疯狂、最知足的时候毫无顾忌地发出的那种叫喊。他猜想她一定是在一个春梦里。本来在外溜达就一直春心荡漾的他,又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如梦幻般的举动弄得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其实,他又何尝不想在柳树下于荷塘边,疯疯的亲她,狂狂的吻她,与她安卧一晌眠,肉儿揉成片,骨儿扭成团呢?而且他的脊背已经发凉,肌肤已经发酥,骨骼已经发软了。唯独他那个不安分的宗筋却昂起了头挺起了胸,硬邦邦直挺挺的就像擎天柱子一样。但当他想到还要赶路,还要开店,而且还得避免以后相处的尴尬与窘迫,他还是无奈而悄然地将自己的双手,从她那心窝子里的两乳旁依依不舍地抽了出来,而且躲得远远的,打算直到她自然醒来的时候,他才能回过头来跟她一起赶路。当躲在一边的他左看看,右瞧瞧,左闻闻,右嗅嗅自己那双就连自己老婆的乳房都并不经常触摸的手,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受和滋味?除了有几分荣幸,几分激情,几分恩爱以外,他还真有几分紧张,几分内疚,几分罪过。他甚至紧张得有些颤抖哆嗦,以至于他刚上完厕所的膀胱好似乎又蓄积了一壶小便。不过,解完小便后,尽管平常他是怎样的洁癖,他还是没有舍得洗去手上皮肤沾着的那女人乳房上的气味。而且,如果真有条件的话,他要把这双手就像圣手一样的供奉起来。毕竟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意外受到额外女人的莫大恩宠。与其说他闻到的是法国蒙娜丽莎名牌的女人香水,倒不如说他嗅到了她的皮肤散发的使他销魂灼魄的女人气味。静下来的他,宗筋又不知不觉地直挺了起来,仿佛她那身上散发的迷魂的体香,就像她施行的一种魔法,使他不得不屈从于她的指令,而立即神速的亢奋起来。他躲在那一边脸上真是烧灼灼的。就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他竟然是这样一个无用的孬种,在自己暗生情愫的那么主动的女人面前居然吓得如此的心惊,这般的胆裂。他真为自己的平庸与胆小感到羞愧。
美美的,甜甜的,痴痴的,醉醉的在梦中的鲁莉莉不知是真是假,是虚是实,是影是幻,反正她明明在梦中拽到了阴祖煌厚厚的双手,压在了自己的心窝子上。而且她还感觉到了她丈夫再怎样的抚摸、揉按、掐捏都是不可奢望得到的那种酥醉。但当她梦醒时分,怎么就旁无一人了呢?她当时分明是处在了半梦半醒,半实半虚的状态,而且还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他的叫唤。当她看到他那畏缩缩怯生生地从休息大厅走过来的身影的时候,她心里才真正明白,他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胆小鬼,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不过,当他就要走近的时候,她还是装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无论是站在车外还是坐在车内的他,连正眼望着鲁莉莉的勇气都没有。尽管他心里是怎样的激动与紧张的交织,痴醉与愧疚的混杂,兴奋与抑郁的交替,但他还是表现出了常有的闷闷不乐的神情。就好像鲁莉莉前辈子欠了他的米,这辈子还了他的糠似的。尽管他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他是一个天生性格内向的人,但他一生中最痛恨的恐怕还是自己的虚伪。当然,他更鄙视与轻蔑的还是他不敢真诚坦然地直面与他真情相爱的女人。他还是耷拉着眼帘,偶尔也会通过反光镜悄悄的偷窥一下鲁莉莉的眼神和面色。
那天上班,他们整个一天表面上都若无其事一样,只是偶有机会彼此偷偷的窥视对方一眼,以察颜观色相互了解彼此的心思。
回到家里的阴祖煌,面对着妻子的热情洋溢,目光挑逗,眼神撩拨,面色渴望,他的心理着实有了异样的滋味与感受。就好像他的正方妻子是鲁莉莉,而眼前的女人只不过是他爱理不理半推半就的情人一样。他那种眼神里含有的几分愧疚的焦虑,几分疑惑的不安,几分忧伤的犹豫,一下子就让这位自信对丈夫了如指掌的女人感到了莫名其妙的苦楚与酸涩。面对着同卧一榻却没有丝毫反应的丈夫,她不知道他是工作疲倦还是另有新欢,至少她开始怀疑丈夫对自己原有的那种近似古板的封建似的忠诚开始动摇,神话就要打破。她悄悄地流淌着伤心的眼泪。她宁愿丈夫在她的面前不断地吃着醋,哪怕是像那次一样误伤了别的男人,她都会颇有成就和安全的感觉。她绝不愿意自己在丈夫面前还要对别的女人倾醋泼酸,甚至是提心吊胆。毕竟这并不是她要选择的生活。一个女人就连自己的丈夫都守不住,纵然良田万顷,大厦千间,腰缠万贯又有何益?她后悔自己过去对丈夫过于的怠慢与冷漠,藐视与轻蔑。她更后悔莫及她对他的过于信任而掉以轻心疏于防范。
阴祖煌并没有假惺惺地侧过脸来帮妻子揩拭眼泪。他知道他即使帮她抹去了眼角的泪水,也不能抹去她灵魂深处的伤痛。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过去对妻子的那种不可动摇稳如磐石的挚爱,竟然那么快就变成了一种昔日黄花。他压根儿就不会想到曾经是那么小肚鸡肠地警觉、担心、害怕妻子红杏出墙的男人,在妻子还没有走到五十步之远的时候,竟然自己已经走了百步之遥了。他觉得荒唐,感到滑稽,觉得可笑,感到可耻,自己曾经竟然是那样道貌岸然堂而皇之的伪君子,只会有打着灯笼照着别人的德行,却没有撒泡尿来照照自己丑陋的自律。这一夜他失眠了。他的眼前一会儿是鲁莉莉凝视自己的眼神,一会儿是妻子滴着泪水的眼睛,一会儿是自己良知对自己灵魂的自责。尽管在鲁莉莉那边他那种没有色胆的色心,仅仅给他带来的只是当时短暂的愉悦,远远不能弥补与平衡他自身良心的煎熬,但上了贼船的他,又哪里会因为一时的良心发现而贼心泯灭呢?在妻子这边的情感他曾经以为是一种无可颠覆的神话堡垒,现在终于不幸的得到了击溃与破灭。但他又不忍看到这位自己曾经恩爱有加关心备至的妻子,整天的愁眉不展,甚至以泪洗面。他可是一个十足的矛盾体了。她的灵魂竟然成了承载着他对两个女人情感的天平,左摇右摆的,左倾右斜的,哪里又会有平衡的时候?当然最终只能导致他的灵魂就像一个七上八下的吊桶一样的忐忑不安不得宁静。也许,他永远也不会彻底地倾向于谁,而让另一侧有跌落深渊的忧虑,毕竟这手板手背的肉,割舍任何一边都会有钻心的疼痛。他到底是一个仁慈之人,懦弱之辈,又哪里会有那种铁石心肠的坚决与果断呢?他的灵魂永远是若即若离地游离于两个女人之间的幽魄。除了自身缓慢的蚕食与吞噬,折磨与煎熬,绝不会有任何惊天的举措。人们还有什么理由要为他的德行杞人忧天呢?他的这种德行只是自认为的离经叛道而心神不安。不管他是怎样的沉醉于此,还是如何的消沉于此,也只是发生在他那狭小的内心世界的精彩与灰暗。或销魂灼魄,或愧疚不安,也只是他自身的感受,绝不会妨碍别人,更不会影响社会。他那内向的性格,就连一点酸溜溜的味儿都纹丝不予外露,哪怕他的特异的受体鲁莉莉都难以奢侈的捕捉。又哪里会让不相干的人们产生惊愕的错觉?他就是对鲁莉莉都是那么吝啬他的情感施舍,又怎么会让旁人发现他那不安分的蛛丝马迹呢?其实,他并不是那么刻意的伪装自己,掩饰自己,而是他天生的性情决定了他一辈子都会,或自陶自醉,或自苦自残于他那荒漠般的灵魂孤岛,而永远丝毫不露声色。
阿娇在生孩子的前一天还去监狱里探望了黄大侠。并不仅仅是她惦记他,想问问他的衣食冷暖,看看他的精神状态。其实,她更想让肚子里的孩子能听到父亲说话的声音。让孩子也经常能感受到父亲的阳刚之气,而不觉得孤独,不变得懦弱。她以为这是对孩子的最好的胎教。也许那些富有安逸的父母会讥讽她的胎教的低俗,但那些饱汉不知饿汉饥的父母又哪里能够体味到这种胎教的深刻含义。
李天骄一直对阿娇有着亲密的关怀,除了每天都打电话来问候,每周再忙也要前来探望一次。哪一次都是大包小包的水果与营养物品。而且她就好像黄大侠的正方妻子一样,将他小妾的婴儿出生后的衣物都已经准备得一应俱全应有尽有了。其实,这也只不过是李天骄做朋友的厚道与忠诚罢了。在临近阿娇生孩子的那周,李天骄都不敢走远了。只要听到阿娇发作生孩子的电话,李天骄就会驱车来到她的身边。阿娇生孩子那天,李天骄真的用了将近二十小时的守候,迎接了黄大侠的那个胖乎乎的小子。她确实乐意那么做呀!她接了那么多非法入境的福建老乡,为什么就不能迎接一个合法出生的孩子呢?如果说那帮福建老乡闯荡国外漂泊英伦是为了寻求光明的前程与富有的生活的话,那这出生的孩子就是他们未来光明前程与幸福生活的希望与保障。当阿娇在产后极为疲倦甚至虚脱的情况下,听到自己刚刚问世的孩子哇哇啼哭地叩响了人间的大门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地流下了滚滚的热泪。当李天骄从助产士手里接过孩子,穿上了她早已准备好的漂亮可爱的婴儿衣裤,并抱到阿娇床头的时候,阿娇抱着跟黄大侠一模一样的浓眉大眼脸蛋红润的儿子,再一次忍不住她那滔滔泪流。李天骄硬是从公司里调了一位颇为能干任劳任怨的医助在阿娇家里伺候足足一个月的时间。就在孩子洗三那天又恰逢监狱里探视的日子,阿娇硬是逼着小李子开着车带着她的儿子,前来探望孩子的爸爸黄大侠。当惦记担心了几天几夜的黄大侠从阿娇手里接过自己亲生儿子的时候,他那憋屈了好久好久的滚滚热泪,终于就像开了闸门的洪水一样滚滚而下滔滔不绝。在场的所有中国人,就是那位看管的白人狱卒也忍不住地流下了泪水。他们中间并没有人知道黄大侠的泪水究竟饱含着什么样的酸甜苦辣。也许,就连黄大侠自己也未必能够说得清楚道得明白。兴许,唯独他那年幼的赤子才能真正体味到他的父辈们作为第一代移民的苦难与艰辛。不过,他即使是看到了过去在他妈妈胞宫里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父亲,也只是睁开一条小小的如丝毛草一般的眼缝。他当然不是看不起他那坐牢的父亲。他而是在蔑视着整个红尘,小觑着整个世界,讥讽着整个人类。黄大侠还真是看出他儿子目光的犀利,眼神的辛辣。当然,这位赤子最为不满的还是英国人居然胆敢画地为牢,就像童话一样的监禁和虐待着他的生身父亲。当黄大侠将一盅阿娇亲手为他勾兑的,由法国白兰地和意大利玫瑰红混合起来的,庆祝儿子洗三的鸡尾酒一饮而尽的时候,他着实尝到了他有生以来都未曾尝到的酸甜苦辣与悲喜交加。饮罢,他抱着不知事的赤子跪倒在地,双眼仰望着苍天良久良久,居然半响没有说出话来。但他的嘴唇却在不停的颤抖着颤抖着。他似乎在默念着什么,好像在祷告着什么,犹如在祝福着什么:
“苍天哪!”黄大侠惊呼着,“我黄某闯荡国外漂泊英伦,历尽千辛万苦惨败至此,也休怪我对父老的不孝!”他热泪满盈欲滴又止,“可苍天他有眼哪!观音菩萨他慈悲哪!我黄家在英国也没有绝后呀!”他止不住的眼泪终于又哗啦啦地滴在了儿子的脸上。“我儿孙在英国将来绝不是等闲之辈!他们何止于前途无量爵禄高登的苟且。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并不仅仅是他们的良好愿望。他们必定以昌盛祖国强我中华为己任呀!”说罢,他把孩子交给阿娇,自己对着苍天还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而且久久不肯起来,就像藏传佛教忠实信徒的三拜九叩,一样的虔诚至极,一样的刻骨铭心,一样的震撼灵魂。在场的所有中国人都无不潸然落泪泣不成声。
当黄大侠缓缓抬起头来,看到窗外的天空,一束强烈耀眼的阳光从云缝里就像探照灯一样的直照着他那豁然开朗的灵魂之窗的时候,他那满经风雨历尽沧桑的苍凉而悲切的脸这才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虽然那扇自由之门已经人为的关闭了起来,但上帝却给他留下了一扇自由之窗。这扇天窗也同样给他带来了阳光,带来了春风,带来了希望,带来了振奋。当他再一次的抱着孩子,他那望着孩子的目光中的满足与得意,眼神中的殷切与期望,恐怕还难以用仅有的文字来加以言表。如果说他那满足与得意的目光,殷切与期待的眼神惟天可表,上苍仅知的话,那旁人又怎么能做何解读呢?即使人们能理解甚至预知人世间的翻云覆雨沧海桑田,但也未必就能预测和解读刚现端倪的天意。这人事未尽解,天命已略知的黄大侠,也只能祈求祖宗的关爱,神灵的护佑,上苍的恩赐了。在监狱里的他,即使是长出三头六臂的超人,也只能是鞭长莫及爱莫能助哪!不过,上苍的旨意不但对他似乎没有什么偏见与亏欠,反而显现出了特别的关爱与赏赐。他并没有理由,更没有脸面再怨天尤人了呀!
静茹自从生了孩子以后,就成了家庭主妇。不过每逢周日的时候,她把孩子交给婆婆,到中医店去帮别人顶一天的班,以使她自己永远有个没有彻底丢掉自己专业的错觉。她舍不得呀!她们姐妹三出国以后,国内的机会就让给了远比她们逊色的同事。几年不见,那些人都非凡腾达了。国内同事最引以为傲的什么教授头衔,什么博导殊荣,什么跨世纪的卓越人才等,真的让她大生嫉妒。就是在来英国谋求发展的三个姐妹中,她们也选择了各自不同的人生道路与活法。她羡慕李天骄在商业场上施展了一个铁腕女人的大张旗鼓与快马加鞭,实现了她独领风骚一夜暴富的梦想。不过,她更嫉妒的是陈思雅的中医妇科临床经验的日积月累,理论的逐日升华。她曾经和布朗到过思雅家里做客,看过思雅正在撰写的一笔一画,一字一行的《女科金鉴》的手稿。她当场就落下了不知是羞愧还是感激的热泪。就连精通中国文化的布朗都恨不得对思雅崇拜得五体投地。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中华民族没有灭绝,与中华文化同生死共存亡,同兴旺共衰败的中医药就自然不会灭绝。这本《女科金鉴》只要付梓出版就会世世代代的流传下去。陈思雅这个名字就会像她的那本书一样,永远闪耀着灿烂的光辉。这不但是在写着的中医临床与理论的一本书籍手稿,它更是在传承与发展,弘扬与光大中华文化魅力。在电脑打字已经普遍进入人们生活的年代里,又有哪个会像思雅那样还在用毛笔小楷就像临摹字帖一样书写着自己的临床日志。在拜金主义如此盛行,人们都在追求奢侈浮华的躁动不安的社会里,又有几个人能潜下心来,安然于做学问的陶醉与享受。中医药界太缺乏像思雅这样的孜孜不倦的追随者了。即便是在国内相对于陈思雅来说,她刘静茹和李天骄也不一定就是一个称职的中医药的专家教授呀!可不无遗憾的是,在国内中医药大专院校里,又有多少虽然靠着中医药来高高在上享受人生,他们却并没有几个从骨子里真正的热爱中医药事业。也难怪每年国内中医药大专院校会培养出那么多的掘中医药祖坟的逆子。人们不禁要问,中医药大专院校是否还真的有那个必要继续存在下去吗?中医药这个唯独有几千年灿烂文化,而且是中华祖先留下的最宝贵的遗产,居然在经济高度发达,社会高度文明,民族高度教养的今天感到了摇摇欲坠日落西山。其实,现代医学究竟给人类带来了多大的好处,大家有目共睹。除了青霉素和阿司匹林以外,又有哪几个药物真正延续用了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之久呢?为什么这些被贴了金的药物又如此的短命呢?就是因为它们的毒副作用远远超出它们的治疗作用。有多少发明新药的科学家,刚开始的时候,总是吹得天花乱坠,但经过数年的临床检验,在毒副作用的铁的事实面前,甚至在致残、致畸、致癌、致死悲剧面前,又不得不低下他们愧疚有罪的头颅。中医药经过了几千年的漫长而精心的人体临床试验,难道是那些现代医药短短几年之内的药物动物试验可比?人们之所以会像被糊弄忽悠得就像傻子一样去相信那帮现代医药界狂人的蛊惑,不就是缘于中医药界太缺乏了像思雅这样对中医药那么孜孜不倦契而不舍追求执着的人才。静茹看过思雅的《女科金鉴》的手稿以后,就再也不敢面对她的目光了。虽然思雅的目光并不那么的尖酸刻薄,眼神也并不那么的严酷冷漠,但静茹自觉羞惭自愧不如呀!在思雅面前,静茹总有那种灰溜溜的甚至是无处藏身的感觉。但是,每当静茹看到她茁壮成长的混血儿,她就会忘记这一切烦恼。她似乎得到了儿子,就像得到了她到英国来应该得到的所有的珍贵。毕竟他是一个东西文化合璧,土洋精髓凝结,既能抄一口流利英语,也能说一嘴流利汉语的混血儿。在这方面她又颇有安慰,蛮感知足的。她甚至感觉到了无人与之比肩的荣幸与自傲。
其实,人生又有哪一件事情能更比多有一个儿子来延续了自己生命更得意呢?一个离开了大一统社会的人,恐怕最大的变化莫过于价值取向的巨大改变。不过,即便现在仍然生活在那种大一统天下的人们,也未必就有大一统的内心世界。人们完全可以用非同寻常的角度来审视这个世界,也完全可以通过截然不同的方式让自己的内心得到满足与愉悦。也许,无论你是怎样的审视这个世界,你都能殊途同归地看到它的色彩与斑斓,当然也难免不幸地看到它的灰暗与瑕疵。她们这三个漂泊英伦的女人,在灵魂深处就是再怎样的求大同存小异,恐怕也莫过于此了。真可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