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幼儿园接一川,他递给我一个小盒子,我问是什么,他说是蚯蚓,是给爸爸治脚疼的。打开盒盖一看,果然,两条半蚯蚓躺在盒底。这时带班的袁老师走过来告诉我:“今天上活动课的时候,你们一川带着全班小朋友在活动区挖蚯蚓,说是他爸爸脚疼,吃了蚯蚓就能好。这孩子真是太懂事了,把我给感动的。”听老师这样讲, 我心里一热。心想,我随随便便说的一句话他竟如此当真,我这个儿子啊!
这是一川五岁在北京方庄第三幼儿园的一幕。
那几年,先生偶尔会感到脚趾关节剧痛,去医院检查,每次的诊断结果都不一样。在沈阳时医生说是筋膜炎,到北京后再犯,协和医院的结论是丹毒,确诊痛风还是后来的事。记得一天晚上我在家翻中医书,看到一个单方,说烤蚯蚓研成末服用可以治丹毒,我念叨了一句。先生说:到哪儿去挖蚯蚓呀,太麻烦了,还是先吃西药吧。没想到我这不经意的一句让一旁的一川记在了心里,他当时什么都没说,第二天就变成了行动,在幼儿园里大张旗鼓地张罗小朋友们一起帮着挖蚯蚓。
当我拿着这两条半蚯蚓回家,把事情讲给先生听时,他一把拉过已经上床爬到他身边的一川,把他搂在怀里,这个轻易不动感情的人也潸然了。为了掩饰自己的激动,他用胡子向儿子示爱,一川咯咯地笑着在他怀里滚作一团。
先生一下子就成了方庄幼儿园的名人,病好以后再去接一川,老师们都和他开玩笑:是不是儿子的蚯蚓把你的脚疼治好了?
一川是善解人意的,回想一下,便能轻而易举地举出很多例子。 幼儿园的小朋友燕燕和她妈妈来家里玩,晚饭后送客下楼,楼道里的灯坏了,我们都打了手电,一川自告奋勇领着燕燕在前面走,快到楼下的时候,就听一川说:燕燕,慢点儿,还有两个台阶。那时一川每次上九楼都会想方设法让我们背,却能如此这般照顾小朋友。可见孩子虽小,只要有了责任感,也会努力承担。直到今天我们都会拿一川这句话揶揄他,说他还不到五岁就会哄人家小姑娘了。
刚来加拿大时,一川八岁,他常一个人去家门口的小公园玩儿,在那里结识了很多小朋友。有一天我去学校接他时遇到几位中国妈妈,大家在一起聊天,有一位妈妈对一川赞赏有加:你们一川在小公园总和我儿子玩,他特懂事儿,我问他怎么总也没见到你妈妈,他就对我说哪天我介绍阿姨和我妈妈认识。
一次,一个刚刚给女儿办完生日聚会的朋友对我发感慨。她说当她拎着蛋糕和几大兜东西打开房门时,满屋十几个孩子,只有一川跑过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而其他的孩子只是看着,竟都无动于衷。朋友夸我把孩子教育的好,我有些不好意思。我说这种事我还真没有手把手地教过,恐怕这种细腻体贴是血液里带来的。
2009年春假我们去旧金山,风雨交加的黑夜中车抛锚在高速上,等AAA派拖车时我忍不住抱怨先生出发前没有检修车,这时一川说话了。他说: “妈妈,现在我们三个人在一起,都好好的,比什么都强。事情已经发生了,就要想法解决,相信一切都会好的。” 回头望着儿子,感到孩子小小年纪,遇事能这么镇定,真让人刮目相看,心里顿时安静了许多。
拖车终于来了!先生陪着拖车司机在下面忙,我和儿子坐在了拖车车头里。车里开了很亮的灯,灯光下,儿子笑盈盈地对着我,我定定地望着他,心想我儿子的笑好灿烂啊。儿子搂了搂我,又吻了我一下,还关切地说:“妈妈,还不高兴吗?”
“臭小子,会哄妈妈了!”我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然后我对儿子说:“一川,如果你能保持今天这种乐观的态度面对今后的人生,你一辈子都会受益的。我就一点儿都不会担心了。”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年一川16岁。
前几年我们搬家,虽说请了搬家公司,朋友还是说要来帮忙照应一下,我们起初不答应,因为他太太刚刚动了手术,他该留在家里照顾的。朋友坚持要来,说都安排好了,我们也就没再拒绝。搬家那天,一川一看到朋友来帮忙,第一句话就是:叔叔,您来了,阿姨怎么办?这句简单的问话着实把朋友感动了,他说这么大的孩子很少能想到别人,而一川的第一反应就是在替别人着想,这是很难能可贵的,他会为此一生受益。我赞同朋友的观点,也为儿子能够如此而感欣慰。
“Happy birthday to you —— 祝你生日快乐!”一接起电话,儿子荒腔走板、热情洋溢的歌声从听筒里喷薄而出,我听着,心通通地跳,这个十九岁大男孩瓮声瓮气未脱稚气的歌声,能不让当妈的感动吗?一下子让我想起幼儿园时期他唱给我的另一首歌:“我的好妈妈,下班回到家,工作了一天多么辛苦呀,妈妈妈妈快坐下,妈妈妈妈快坐下,请喝一杯茶,让我亲亲你吧,让我亲亲你吧,我的好妈妈,我的好——妈——妈——”三四岁的儿子每次在唱最后一句时,总是拖着长腔,调子听起来格外地怪,也不知他跑偏了多少。我至今都不知那句正确的唱法,也从没想去知道,因为一川奶声奶气、五音不全的歌声对我来说是最最正版的,无异于天籁。
“谢谢儿子!儿呀,怎么不早点儿打电话呢?这都几点了,还不睡觉?” 谢罢一川,我看看表问他。
“我们这儿刚过十二点,我就等着今天一到,第一个和您说生日快乐。”这个儿子!还计算得这么认真,我心里甜的,像吃了糖一样。
“这么忙,还记着我的生日呢。”我问。
“当然记得,俺娘的生日,哪能忘了。” 小伙子的话越说越让当妈的爱听。
“好了,生日歌唱完了,快睡觉吧。” 我催促他。他痛痛快快地答应着把电话撂了。
这是我48岁本命年生日的前夜,大学一年级的一川半夜从多伦多打电话为我唱生日歌,让我心里很甜蜜。
“Happy Birthday!” 鲜花快递的一位小姐满面春风地把一捧鲜花递到我的手上,我惊得目瞪口呆。同事们纷纷过来向我祝贺生日,我一边答谢着,一边急忙打开附在鲜花上的卡片:Happy Birthday!Beautiful Rose to Beautiful Mom! Love you!
啊!是儿子!我以为唱完歌生日就过完了,万万没有想到儿子这么有心,还送了一把鲜花到公司里。又是一个大大的惊喜,心里更甜了!
有子如斯,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