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在首都机场候机，遇到一位在美国定居多年的中年北京人。一个探亲的河北大妈唐突地问他：“将来还回来吗？”中年人面无表情，若有所思，幽幽地说：“入籍了，回不去了…”
今年遇到一位同行，提到自己在美国的经历，讲到当年入了籍时，他颇有种被迫改嫁般的无奈：“其实本来不想…但是…”
终于轮到我了。14年前，26岁时来美国，五年前取得绿卡，其间的种种百转千回，柳暗花明，甘苦自知，不足为外人道。绿卡还没有到整五年，我就决定申请入籍，决无纠结。入了籍，有了法律身份的改变，不用再去续中国护照，回美国不再接受移民官形式上的盘问，不用担心如果离开太久绿卡失效。在国内断断续续最多只工作了五年，没有什么“福利”配去争取。虽然回中国需要签证，但中国以外的世界却豁然打开。将来和人谈起，也将坦坦荡荡，决不做扭捏无奈的样子。再回中国，必然遵守中国国内的法规，不逾期居留，更不会在签证逾期后还非要撒娇耍赖说自己只是“回家”。
但是另一方面，我也永远不自认是“美国人”，永远不信基督教，我的孩子几年前在美国出生,他的护照上的名字是汉语拼音。我根本没有给他取英文名字，而且觉得美国人应该学会念他名字的中文发音，不会就得学，我可以教。
因为中途回国，面试和入籍之间隔了好几个月。按预定时间走进入籍宣誓的会场，陆续走进来几十人。左边坐申请人，右边坐陪同的亲属。排队上前，每人发一面小小的美国国旗和一个文件夹的资料，有誓词，美国宪法小册子，奥总的欢迎信…绿卡必须当场上交, bye--算起来,我的绿卡刚好使用了五次。参加者中，东亚面孔的极少，大多数是来自非洲，南美。我的旁边刚好是一个中年中国女人，应该是和美国人结婚的。
主持人用典型的美式煽情发问：“Are you excited？”各族裔群众配合地大叫Yes，可以感到发自内心的欣喜。我旁边来自中国的女人却用一种历经沧桑，几乎麻木不仁的声音轻轻地自语：“也没什么兴奋的，回国还要办签证。”
我也同样，没有什么兴奋的，尤其不喜欢主持人说今天是 “birthday”这样夸张的话，虽然也不否认这场仪式可算是人生的一个小结，尤其是回想起刚到美国的最迷惘和最挣扎的那几个月的时候。那时虽不至于吐血，失眠却也有过两次...然而读到过的那些当场流下热泪的场面一个也没有看到，更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或许十几年的时间已经漫长得足够让人麻木。如果说心里有什么想法，那就是俗不可耐地希望仪式尽快结束,因为在法庭外面停车的时间上限是两小时,而仪式前前后后至少两个半小时，刚“归化”完就吃罚单未免有点荒唐，还有就是想究竟警察会不会考虑今天有宣誓仪式这个因素。
接下来，是宣誓，鼓掌，然后各种发言，致辞，鼓掌，然后又排队上前，握手，领取纪念品，巧克力，和“归化证” 。气氛是热情的,友好的，团结的，胜利的。承女同胞热心,主动帮我拍下一张手持“归化证”的照片，仿佛捧了个婴儿，又好象一场毕业典礼上手持“毕业证”---也算某种毕业吧。
中国古代，把非我族类的人加入文化“中国” 叫做 “来化”，爱说他们“一心向化”，现在我自己倒被“归化”了。
不纠结，也不怎么兴奋，就这样走进了人生的又一阶段。
证书到手，赶紧下楼开车，两小时已经过了,但所幸没有罚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