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小弋和书平分居的头三年过得像高速公路上的汽车那么忙乱那么急促。
周一到周四,两人都一心扑在工作上,加班加点地把所有事情处理完,然后胡乱吃个晚饭,慌慌忙忙把房子收拾一下,就急急地打电话过去诉说衷肠,再把一天的大小琐事分享一遍。到了周五下午, 无论书平多忙,都会将所有的事放下。然后跳进那辆Honda Accord,在州际公路上开5个小时,接近深夜才会到达两人新买的那幢英格兰式的洋房。
这时候,小弋总会站在高大的拱门下等他,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拉着他一起走进饭菜飘香的厨房里。等两人慢慢享受完小弋精心烧制的饭菜,就会相拥着走进卧室,然后是一晚上,接着一整天足不出户的恩爱缠绵。星期天早上,小弋会把书平所有的衣服洗净烘干仔细叠好,再放进他的包里让他带回B城去。等中午和小弋一起购物,买好够她吃一周的食物,书平又跳进他那辆车,在州际公路上开5个小时,赶回B城租住的公寓。
小弋患了轻微的慢性头痛症,去看了一次医生。医生告诉她,这是因为她的生活太不正常,神经一直紧绷着的缘故。小弋知道自己和书平这样长期两地分居最后会损害两人的健康,就生了换工作的念头。研究三角地(research triangle) 内的大学都很有名,竞争激烈,书平申请了三年还是没成功。于是小弋就想,她还是应该辞职搬到B城去。
可是当她被告知,公司计划在半年内在NASDAQ上市的时候,两人立刻决定维持现状。书平仔细估算过她手里股票的可能价值,只要小弋在公司里待满四年就能拿到所有的股票,而他们也极有可能变成百万富翁了。小弋觉得一切象个梦,不知道会不会美梦成真。
小弋在公司里的职位上升得很快。现在她已经是一个领导5个人的项目经理了,Andy 还是她的顶头上司。每天早晨她总是研发部第一个上班的人。她先去咖啡室里为大家把咖啡煮好,给自己倒上一杯浓浓的咖啡,然后走回办公桌前打开计算机,阅读最新的EMAIL邮件,看看这天时刻表上的会议安排,再仔细阅读手下科学家们头天送来的工作汇报,把一切计划好,然后换上白大褂走到实验台前做实验。而这时候同事们就会陆续出现,大家打完招呼就各自忙碌去了。
小弋的公司坐落在风景秀丽的山谷中,两边有几个人工湖,四周绿树环绕,还有个小小的亭台楼榭点映在绿水中。在工作的空隙,常有人在湖边喝一杯咖啡,背着人抽一口烟,或者开个小会。
小弋常想,如果不是因为要解决和书平的两地分居问题,她是愿意一辈子在这个公司干下去的。能在这样美好的地方研究对人类有重大贡献的药品,她也算不虚此生了。特别是,这个研究工作还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财富。
小弋永远记得在NASDAQ上市的那一天。所有员工都提前到达,挤在两个会议室里,观看实况转播。人事部特地租了两个巨大的屏幕,上百瓶的香槟酒在屏幕前面一字排开。当电视上CEO和CSO 一起敲响NASDAQ的钟声的时候,众人的欢呼声和香槟酒一起冲向了屋顶。小弋和一个中国同事搂在一起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从电视里她也看到了Andy,就站在CSO的身后,也在开心地笑着。CSO敲完钟就转身和Andy 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那天NASDAQ交易结束的时候,喝得满脸通红的小弋走回自己的办公桌给书平打了个电话。她眼看着计算机屏幕上的公司股票价格对书平说:“是的,亲爱的,我们是百万富翁了,我们真的是百万富翁了。”
那个周末,两人一起去买了两辆崭新的BMW,还有一只1克拉的钻石戒指。从此,书平总是开着他那辆崭新的跑车在小弋房前停下。然后,戴着那顶幽雅帽子的小弋就会出现在那巨大的拱形门口,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她手上的戒指即使在夜里也闪着耀眼的光芒。
喧嚣过去,生活还是很快就回到了正轨。两人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地忙忙碌碌,而小弋的头痛病也越来越折磨人。小弋祈望4年的期限早一点到来,拿完了股票,自己就可以无牵无挂地去B城和书平团圆。
三月底的时候冷泉港有一个国际会议。Andy 把小弋找了去,让她把公司近年来的工作做个总结,然后和他一起去冷泉港开会。Andy 会在会上做个特邀报告,和全世界的同行进行交流,也算是为公司露个脸。
小弋想,这是个不错的辞职的时机。工作总结完了也可以顺利交给他人,算是对得起Andy 这些年来对自己的提拔。于是她就把要在六月份辞职的事跟Andy说了。
Andy 很吃惊,尽力挽留她。他说:“弋,在过去的4年里你一直得到重用,在公司里的前途无量。而且,我们的公司才刚刚上市,百业待举,说什么你也不能在此时离开。”
小弋申辩说:“Andy,我和我丈夫在这几年根本没有一个正常的家庭,一直分居两地。他申请了4年都不能得到附近大学的教职,所以我必须搬去B城。你不会为了公司让我的家庭破裂吧?”
Andy笑着说,“N大的校长是我的邻居。弋,为了你的丈夫可以早点来和你团聚,我只好牺牲我珍藏了二十年的美酒了!”
小弋问:“什么?”
“因为比尔是个酒痴,如果我提着酒去找他喝一壶,再顺便推荐一下你的丈夫,说不定比尔就会记住他的名字。”
小弋见Andy这样诚恳,就笑着说:“Andy,要是这样的话就先谢谢你了。希望你自己不要先喝醉了。”
冷泉港在纽约附近的长岛,是一个国家分子生物学实验室。因为靠海,占地面积很大又有着风景秀丽的港口,经常作为国际会议的地点。
小弋在会上日理万机地忙着。每天她要出席大大小小所有的讲座,仔细记好笔记,晚上还要和Andy一起,陪着世界著名的科学家们吃饭,探讨可能的合作事宜。一个星期下来,她都快累趴下了。
这天上午她在几百人的简报大厅里转了几圈,居然看见了江强。
“江强!”她和江强已经好多年没联系,现在陡然见到,真是又惊又喜。
几年不见,江强完全变了模样,又乱又长的头发湿湿地耷在额前,像是百忙中匆匆用水抹了一下。脸也深深地凹了下去,眼神散落,全没了往日的神气。
“嗨,小弋。”江强讪讪地和她打招呼。
小弋暗暗心惊江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想着应该关心他一下,又怕会勾起自己对过去的回忆,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我第一天就看见你了,可是见你这么忙,就没好意思去打扰你。”江强嗫嘘着先开了口。小弋想,这还是江强吗?什么时候见他对自己敬畏过?她笑着问:“你现在哪里工作?”她把头转向江强的简报,见是一个大学,“喔,当教授了?”
一道红晕出现在江强脸上。他苦笑着说:“哪里!谁能像你一样,火箭似地升。我,——-还没毕业呢。”
小弋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呢!江强,那个处处好胜,TOEFL几乎考满分的要征服美国的江强,到哪里去了,是眼前这个人吗?
她想,也许江强有一些难言之隐。作为同学和朋友她应该关心一下。于是,她温和地对江强笑笑说:“走吧,我们到海边走走。”
冷泉港有几个不错的小海滩。周围零星散布着纽约几个巨富家族的别墅。虽然是冬季没有游船出港,也还是有三三两两的游人在靠近海水的浅滩上散步,欣赏景色。小弋看到几个在会议上认识的科学家,就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
江强把头缩在领子里躲避着从海面吹来的冷风。他边走边对小弋真诚地说:“我祝贺你,现在发展得这样好。谁能想到,当年那个缩在许斌背后的小姑娘,现在成了成功的女强人?”
“哪里!我只是运气好而已,碰到个好老板。”小弋诚实地说。
“哎,也是你聪明,自己抓得住机遇。不象我,”江强自嘲地笑笑,“从来就和老板处不好。”
“为什么?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还在A大,不是挺满意你那个老板吗?”
“那个老板是不错,很有名气,我也学到了许多东西。只是他有些偏心,发第一篇文章的时候非要把我放在第二位,让个博士后排在第一位。我心里气不过,就和他大吵了起来。”
小弋听他这样讲,心里已经猜到了后果。在美国的大学里,导师就是上帝。江强真犯了个严重的错误。她这样想着,就没作声。
“那个犹太人实在是锱铢必较,有仇必报!”江强忿忿地说。“我从此霉运连连,发文章没了我的份,平日里也是凡事刁难。我气不过去学校告他,哪知反被劝退。匆忙中只好随便换了个老板,他居然连推荐信也不写一封。哎,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小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也叹了口气。心想应该转换话题,就问:“你太太呢?她好吗?”说着眼前就浮现出几年前那个爽朗大笑的女孩。
谁知江强一下子被碰到痛处,恶狠狠地说:“最毒不过妇人心!不要再跟我提那个女人!”小弋吓了一跳,吃惊地望着他。
江强咬着嘴唇强忍住自己的泪,过了会儿才慢慢说:“你是知道的,我开始并不满意她,可还是和她结婚把她带出国了。过了3年和美的日子,我也真正爱上了她。可是,从我倒楣那天起,她就开始嫌弃我,天天恶语相向。你能想象一下我的日子吗?每天在外面受气,回到家来还要被她骂。所以就随手打了她一下,结果她马上就搬了出去,和一个美国人同居了。原来她早就趁我不注意时找好了退路!我只好和她离了婚。离婚的第三天,她就嫁给那个美国人了。”江强越说越气,终于痛哭起来。小弋不知所错,只好抱住他,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小弋很悲哀: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江强,那个为了出国“选妃”的骄傲的男生,现在居然被残酷的现实弄得这样伤痕累累。她想,自己能为他做点什么呢?
于是她把江强拽到了那家她和Andy去过两次的酒吧里,点了些酒菜,两个人慢慢地吃着。酒吧里有一个小提琴手正在拉着一段十分温厚亲切的音乐。小弋听到熟悉的曲子,就跟着轻轻哼了起来。
“这是什么?”江强问道。他觉得这首曲子很轻柔,让人感到温暖。
“克莱斯勒的爱之喜悦。”小弋轻轻答道。她想起十年前在大学音乐选修课上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就入了迷,借来磁带在语音室里听了一遍又一遍。“这是中央部分。”
江强被那浪漫的情调和“爱之喜悦“这个名字打动了。所有美好的回忆一瞬间全部涌上心头。他看看小弋,见她也正目含热泪地望着他。两人心境相通,一下子都好像回到了美好的过去。
一曲拉完,餐厅里的人们都热烈地鼓掌。小弋走上前去给了那个音乐家一张百元的钞票,感谢他给自己带来美好的享受。
等她回来坐下,江强突然对她说:“你知道吗?许斌结婚了。”
小弋不动声色地笑着说:“好啊!什么时候的事啊?”
“三、四年了吧,”江强道:“孟磊告诉我的。许斌结婚后就彻底振作起来,考上了研究生。小齐他们也结婚了,好像儿子都几岁了。你知道吗?”他接着又摇着头说,“孟磊早就从研究所里辞职下海了,在深圳炒了几年的股票。国内的人现在好大胆。”
听说了许斌的消息,小弋很欣慰。她想,她要感谢那个嫁给许斌做妻子的女人。她无法让许斌振作起来,而那个女人却做到了。她真希望有一天能见到那个女人。她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因为她们都深深地爱着同一个男人。
小弋期望江强能多告诉她点过去同学的消息,可是江强却止住不说了。
吃完午饭小弋付了帐,和江强慢慢地从海边踱回会议厅。她放眼望去,只见天边有一大抹绛色的云向着冷泉港压下来。
江强说:“小弋,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向你说声对不起。”
小弋淡淡一笑,说:“哪一件?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我不该连累许斌。”他看看小弋,又说道:“也连累了你。”
小弋还是淡淡地笑着说:“我都说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我还是想说,对不起。我知道,要没那天的事,你和许斌本来可以在一起的。“
小弋的心被针刺了一下,她没有说话。
江强接着说:“我看你现在过得很好,真为你高兴。过去我对许斌心里很内疚,后来听说他结了婚也读上了研究生,我才彻底放下了。”
他们走到会议厅门口,晚上有这次会议的闭幕式,Andy作为特邀发言者会给一个报告。而第二天一早,小弋就要去机场赶搭早班的飞机。
想到过去的朋友又要各奔东西,小弋心下戚然,嘴里却笑着说:“你马上就要毕业了,要好好加油啊!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给我发个邮件。”
“谢了!”江强爽朗地笑了一下,“不过,我还没有惨到那个地步。”说着对她挥挥手,昂首走进了会议厅。
一瞬间过去的江强又回来了,小弋真是又惊又喜。她想,也许,等所有风波过去,一切尘埃落定,每个人都还是以本来的面目立在这个世上,面向自己的上帝。
第二天清晨,小弋拿着行李站在楼前等计程车。突然,Andy带着几个警察和冷泉港会议厅的接待员向她走来。小弋心里一紧,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警察走到她身边问:“你认识江强吗?”
“是的,我认识。发生了什么事吗?”
警察面无表情地说:“他死了。”
(5)
江强是凌晨时分从一块峭壁上跳下去的。他没有掉进海水里,而是摔在了一块大岩石上。人们发现他尸体的时候,周围爬满了螃蟹。
在Andy 的陪同下小弋去停尸房里见了江强。他被一块白布盖着,雪白的脸上,一双愤怒的眼睛直直地向上望着,像是在质问上帝的不公。他微张着嘴,似乎想跟小弋说话。一阵浓烈的甲醛的味道传来,小弋胃里一下子翻江倒海一般涌上来,她再也忍不住,转身跑出门去。
江强走之前在桌上给小弋留了一封信,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和公司地址。警察先找了个中文翻译看了,译成英文,留作档案。又专门给小弋复印了一份递给她。小弋用颤抖的双手接过了,含着泪读起来:
小弋:
你好!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没想到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见到的人是你。也算我们有缘。当年我为了梦想不顾一切地来到美国,现在却决定要离开了。我不能怪别人,只能怪自己,是性格使然。我无颜回去见父母。曾经相依为命的老婆也走了。这样也好,我一个人走得很安心。
谢谢你昨天请我吃饭。来世若有缘一定还你。
江强 1997年3月20日
小弋哭着读了一遍又一遍,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江强要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来和她告别。是向她控诉这个世界的不公吗?是因为和自己的相见刺激了他吗?昨天他走进会议室的那一刻,傲气和自信又重新回到了他脸上。难道,他那时就已经存了必死的决心?
江强的死对小弋刺激很大。一连好几晚她都做着同样的噩梦,梦见江强的尸体赤裸裸地躺在棺材盖上,那张雪白的脸和愤怒的眼睛呆呆地对着她。他的嘴角一直抖动着,发出来细细的声音只有她能听到:“小弋,我恨,我恨啊......”她奔到江强身边,用手紧紧抓住他,却觉得江强的身体又凉又重,象干冰一般向外散发着冷气。于是她就吓得大叫大喊。然后,许斌、孟磊、小齐还有韩忠都跑过来,帮她把江强的尸体抬到棺材里去。
她的头痛病更加严重了。医生给她开了两个星期的病假条,Andy也赞成她安心疗养一段时间。本来书平要开车来接她去B城休养,可是小弋说,她一定要飞去参加江强的葬礼,送他走完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程。
江强的葬礼来了许多人。一个精英就这样突然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让人震惊也让人痛惜。小弋看见不少熟悉的面孔。自己班上就来了4个,都是从外州飞去的。虽然大家都是一脸的悲痛,但是看到老同学还是忍不住给了个大大的拥抱。
哥伦比亚城有一个中国学生会,其中的主席碰巧是小弋他们的校友,比他们低几届。只见他手里捧着个大文件袋走过来,和他们打了个招呼,说:
“我们已经派人去接江强的父母了。江强的所有遗物,包括他的银行存款和大家的捐款一会儿都会一起交给他父母。可是我们不确定该怎样处理这些东西。这些好像和他的前妻有关。你们看看该怎么办?”
小弋打开文件袋,从里面拿出几张江强和梅旧日的照片。两个人,肩靠肩,或抱着或搂着开怀地大笑,两人都是一脸的青春。她叹口气把照片放下,又打开几张收据,上面都写着密苏里大学收到鲁梅的学费。小弋数了一下,一共是八张,分别是六个正常学期和两个夏季学期的学费收据。
小弋心理发酸。她想,这些钱应该是江强从他那少得可怜的奖学金里省下的,用来支付三年中梅学习英语的全部费用。而梅学好英文后就抛弃他另嫁了一个美国人。江强为什么要一直保留这些收据呢?是为了纪念他对梅曾经的爱,还是为了保留他的刻骨铭心的恨?无论如何,这些东西都不能交给江强的父母。于是小弋对众人说:“把这些东西交给我吧!我知道江强想怎么处理。”
主席又为难地说:“还有一件事,恐怕也要你来帮忙。”他耸耸肩,“哎, 江强到纽约开会前把他养的那只猫托付给我,让我照看。现在真的成了负担。扔掉吧对不起他,自己养吧我又没时间。送人吧还得花时间找家可靠的人。你们看,该怎么办?”
小弋他们几个面面相觑。过了会儿小弋问:“那是一只什么样的猫?”
“是一只很可爱的小母猫,叫梅。”
小弋顿时热泪盈眶。“让我来养吧!待会儿就跟你去取。”
几个学生扶着两个头发斑白哀声痛哭的老人走进了会场。小弋曾在高中的时候见过江强的父母,现在却不能辨认出他们。听着江强父母的痛哭声,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江强的遗像。
从灵堂出来,小弋默默地随主席走到他的宿舍。门一开,就看见一只长毛的黑白花猫站在门口望着她。它的眼睛发着荧荧的光,乖乖地走到小弋的脚边,非常温顺地躺下。
“它喜欢你哎。”主席奇道。“平时见了生人,它会龇牙咧嘴地叫。”
“来,猫咪,”小弋张开手去,把猫抱在怀里。那只猫仿佛有灵性,知道小弋会是它的新主人,亲热地粘在她怀里。
主席又道:“江强已把这猫带去做过绝育手术了。所以,它不会给你带来太多的麻烦。”
小弋完全被这只猫迷住了。她心里慢慢升上来一种母性,觉得这只猫就像自己的女儿,而自己一定会是个好母亲。于是她笑着对主席说:“谢谢你,小马。放心吧,我会学着做个好母亲。”接着她又温柔地摸着梅的头说:“梅,我这就带你去跟主人告别,然后我们就回家。”
江强的骨灰一半被他父母带回中国,另外一半埋在了哥伦比亚城。小马告诉小弋,是江强的父母要坚持这样做的。他们说,那会是江强他自己的选择。
小弋买了一束鲜花放在江强的墓碑前。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叠学费收据,和江强跟前妻的所有合影。然后她划了一根火柴,点着一张照片,又用那张照片去点燃别的东西。最后所有的东西都被点着了,烧起来,变成灰烬。那只猫咪因为有她抱着,看到火居然一点也不害怕。
小弋对江强的遗像笑着说:“江强,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我作为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后见的人。你是要我帮你做完所有的事,对吗?那些东西都是你对她的爱,我都烧给你了好让你带走。你都收到了吗?”
一阵风吹过,小弋仿佛听见江强微笑着说:“我——收——到——了——-”
小弋紧紧地抱着梅,脸上泪如泉涌。她对江强的遗像接着说:“我只请你吃了一顿饭,你却给我送来了一个宝贝女儿,还是应该我谢谢你。你放心走吧,如果有缘,我们下辈子还会相见。”
小弋看见,墓碑上的江强真的对她咧嘴笑了。
书平开着BMW在机场的接机出口处等她。当他看到小弋抱着一只猫满脸欢笑地走出来的时候,吃惊得睁大了眼睛。
在开往B城的路上,小弋把一切都告诉了书平。她抱着猫咪欢喜地对他说:“这一切都是天意。亲爱的,我们现在有了这个女儿,再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吧!”
书平对她的转变是忧喜参半。想着今后家里会住进来一个外来物,而且这个外来物还和小弋的那段过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心里就老大不乐意。可是一听说她想马上生孩子,他立刻就开心起来。
他搂着小弋说:“好啊!我们也该有自己的孩子了。再不生我都要老了。来吧,我们今晚就试试。”
那晚,小弋坚持要把梅放在卧室里睡觉。可是梅在地毯上睡不稳,总是要在两人亲热的时候跑到小弋的身上,弄得书平手忙脚乱地避开,很不高兴。他把梅一下子抱起,对小弋说:“这样怎么行?我们的床上不能有第三者!”
小弋见他的样子就忍不住笑。她说,“今晚是梅第一次睡在新家里,它当然会害怕,以后慢慢习惯就好了。”
书平又气又急地说:“你不会让这只猫夜夜都睡在我们房里吧?”
小弋笑得前仰后合地说:“当然不是。来,还是我来把它抱走。”
于是她就下床来把梅抱出门去,然后想在门外放下它。可是无论她怎么说怎么做,梅就是不肯离开她的怀抱。无奈之下,她只好又抱着梅走回床。梅一见到床就跳上去,睡进了被窝。
水平气得脸都青了。小弋见他生气就抱住他,笑着拉起他的手走出卧室。往后一看,梅并没有跟来。
“它......它......什么意思嘛?要占我的床?”书平实在气不过。
小弋笑着说:“没办法,可能是以前江强夜夜都抱着它睡吧!看样子它只睡过床。还是我们走吧!”
两人一起进到书房里。书平打开柜子拿出一个睡袋说,“本来这个睡袋是给客人睡的。现在客人来了,主人却被赶出房,要来睡这个睡袋。”
小弋和他一起钻进睡袋,靠在他怀里。书平埋怨她说:“你好不容易休一次病假,却要被只猫整得睡到地上,这怎么行?我们还是把猫送走吧!”
小弋说:“不行!这是我女儿。我对江强发了誓要养它一辈子。在地上睡一晚也不会怎样。地上也一样可以亲热啊。”说着,就去热烈地吻他。书平一下子被调动了情绪,也就忘记了自己对猫的愤怒。
第二天一早小弋被不断的敲门声所惊醒。她马上就反应过来,起身爬出睡袋,跑到卧房去把门打开。一开门,梅就跳到她怀里,两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小弋心想,这只猫从前拥有江强所有的爱,真的被宠坏了。以后自己爱它之余,还是得慢慢训练它,不然和书平的日子真的就没法过了。
这天上午,小弋带梅去宠物店。从床到玩具到猫的食物,买齐所有的一切,差点把整个店都搬回来了。这下,书平的公寓就嫌太小,连厨房也全放满了东西。
书平回来看到小弋没做饭,然后一屋的杂物,就很不高兴地放下公文包说:“你这是干什么?真的要变成猫房了?这还让人怎么住?”
小弋上来抱住他,喜笑颜开地说:“没关系,亲爱的,今天我已经买了一幢新房子,连家具也定了。这公寓现在对我们来说是太小了。”
书平惊异地看着她,仿佛不认识她这个人。“你疯了!为一只猫就买幢房子?我们又不会待在这里,买房子干什么?”
小弋道:“这儿的房子又不贵,我们早就该买了。你一个人的时候也会住得舒服点。”
书平真的生了气,说:“我都租房子住了5年了也没觉得不好,现在来了只猫,房子就必须升级。你是说我不如猫?”
小弋恳求他说:“亲爱的,求你了!我把这只猫真的当女儿,你就成全我吧!钱能解决的事都不是事。我们就搬进大房子里去吧!”说着就抱住他,万般恳求。
书平被她弄得没办法。看样子根本不可能逼她放弃这只猫,否则她还会作出别的骇人事情来。他恨恨地想,为什么小弋非要把江强养的猫当成命根子呢?她以前从未在乎过江强,几年都没打听过他的消息。现在为什么一下子要死要活的?
书平想,她舍不下的,应该是她的那段过去,江强不过是藏在那段过去的影子里。一想到这,书平就恨得咬住嘴唇。
小弋见他的模样就急道:“你不就是担心钱吗?我再给你多挣点钱就是了。”
这下可伤着了书平的自尊。他心里一直担心小弋会因为挣钱多而爬到他的头上。如今连江强的猫都爬了上来,他当然更难过。可是,家里的钱的确大多是她挣的,自己还真不能和她针锋相对地吵。于是他决定暂时忍一忍。
第三天,两人就带着梅搬进了一幢和小弋的房子很相似的旧房里。小弋高兴的是,房子虽旧保养却很好。后面还有一个大花园可以让她和梅忘情地奔跑,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