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因为要给许斌买新衣服,两人吃了1个月的馒头和清汤。
许斌第一次发现,小弋身上有种超出常人的毅力:说不吃肉不吃菜就不吃,连白菜粉丝都不买。可是,有几次她还是给许斌买了几个茶叶蛋。许斌叫她一起吃,她却推说不爱吃。“我不喜欢鸡蛋的味道。还是你吃吧!谁让你长这么大个子,没营养可不行!”
她坐在他对面,把蛋一个个剥了皮递给他,然后微笑地看着他狼吞虎咽。她发现许斌新衬衣的领子没有翻好,于是又上去帮他整理。望着英俊帅气的他,她感到心满意足,忍不住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许斌心里一热,抓住她的手,说:“娘子啊娘子,你真是太贤慧了。你让我怎么报答你的恩情呢?”
小弋笑道:“你以后什么都得听我的。”
许斌笑道:“小事我都听你的,好吧!大事还得我们一起商量。别的不说,我是一家之主,而且比你痴长两岁。”
小弋说:“嗯,好像有点道理。那就这样吧。”
中间两人实在饿得受不住,许斌就把小弋带回家打了个牙祭。看着许斌在餐桌上狼吞虎咽,他妈妈心痛地埋怨道:“哎,看把你饿得!你们学校的饭菜也太差了!”
小弋抿住了嘴慢慢地吃着。许斌的妹妹坐在她旁边,不停地给她夹菜。许爸爸慈爱地看着她和许斌。一家人边吃边说,非常热闹。
晚上小弋和许斌的妹妹睡在同一张床上。听着许斌妹妹均匀轻微的呼声,拥着软软的细棉被,她觉得非常温暖。“如果我真的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会多么开心啊!”小弋笑着想,害羞地把头钻进被子里。
至于那个黑人留学生,从此没了踪影。官方的说法是那个留学生写了检查正式道了歉,也赔偿了大爷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然后他就被开除,送回了非洲原国。可是一直有小道消息传言,他转学去了北京大学,还留在中国逍遥。很多人都曾在三里屯看到过他。
可以肯定的是,这次黑人事件给当时在校的许多人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小弋不停地问许斌:“你说,如果我们去那个留学生的老家去留学。非洲国家自然很穷的了,在那里我们能有和他一样的特权吗?”
许斌对这个问题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你不要再纠缠这件破事了,行吗?一个坏人做了一件坏事,在哪儿都会发生。”
“你不要回避我的问题:我们中国人要去了非洲,哪怕是最穷的国家,犯了法会有警察保护你逃走吗?”
许斌叹口气,“如果你认识那个国家的当权者,就极有可能。你知道,非洲好多国家都是独裁者统治。”
“那要是我们去美国、欧洲、日本、韩国甚至是香港呢,这种事会不会发生?”
“可能不会有警察保护我们逃走。但是脱罪还是容易的。如果我们很有钱能请个厉害的律师,往往能脱罪。”
“那你愿意生活在哪种国度,是非洲独裁穷国还是有律师帮你的美国?”
许斌很不高兴,说:“我哪儿都不去,只在中国生活!你不要老是上纲上线。为什么非把自己的祖国跟非洲一些破国家扯在一起?你应该懂得,儿不嫌娘丑。祖国就算有缺陷,也是世上最美的地方。”
小弋偏偏喜欢较真。两人吵了起来,谁也说服不了谁。然后小弋就好几天不理许斌。
许斌真烦透了。为什么那个小小的脑袋总要钻研那些大道理呢?他爱的是那个小鸟依人的,纯洁的小姑娘。现在这个固执的女斗士,让他有些害怕。一连几天他都茶饭不思。连孟磊叫他,都没听见。
“哎,你怎么了?和小姑娘闹别扭了?”
许斌万般无奈地说:“她不知怎么着了魔,一定要我承认中国不好。我知道,她这是在逼我出国。我不愿就范,也不愿惹她生气。你说怎么办?”
孟磊安慰他道,“她是爱你的,我们都看在眼里。这可是个好姑娘啊,你就不能为她改变一下?再说,出国又不是坏事,你出去几年拿个博士,还能再回来。”
许斌问他:“孟磊,在出国问题上你和我一样,也是个逍遥派。你愿意为了一个女人出国吗?”
孟磊想了一下说:“别的女人我不会。但是,————”他停了一下,“如果我有一个小弋一样的女朋友,我就会。”
许斌愣在那里。过了会儿,他说:“我们都知道,那些成天叫嚷着出国的人没几个真正了解国外的生活。他们追求的无非是生活好一些,能有车开,能有几个美元花。这些物质的东西,怎能是你我的精神追求?气就气在,小弋偏偏会被他们影响。我和她真心相爱,在国内本来可以成神仙眷属。”
“就像杨过和小龙女,不不,她比你小,应该是郭靖和黄蓉。” 孟磊笑道。
许斌也笑了,接着说:“不错,郭靖和黄蓉。要是在国外,我们举目无亲,压力大物质诱惑也大。人难保会不变心。就算是不变心,也很难在人家的土地上大展宏图。如果留在国内的话,顺风顺水父老乡亲都会帮忙,今后的发展会更顺利。”
孟磊点点头,“话是不错。可是,到底小弋比我们小几岁。你还是要先哄着她。”
许斌叹道,“希望她能让我哄。就怕她根本不要见我。”
小弋觉得很生气,自己对他的付出和爱,他怎么就视而不见,也不想回报呢?她觉得这次黑人事件可以让她大用特用,让许斌改变对出国的偏见。可没想到,许斌竟然和她大吵,毫不退让。
她决定,自己要毫不妥协。如果他爱她,就一定会为他而改变。何况,出国也是为他好。象他这样优秀的人才,在国外会大展宏图的。如果他不愿为她妥协,那一定不是真爱她。如果这样,和他早分手也好。
她刻意躲避着他,连大考前复习都不愿给他亲近的机会。她谁都没告诉,自己偷偷买了回四川的火车票。考完的那一天,她直接一个人坐上火车回了家。
许斌没料到她竟是这样决绝,吓了一大跳,心里也象被人用刀剜了一般。他失神落魄地去找江强,希望能得到小弋家的地址和电话。
江强报名参加了两个暑假学习班,要在秋试前把TOEFL和GRE再加强一下。他忙得废寝忘食,床上桌上,到处都是生字小卡片。他本人呢?头发很长,没刮胡子,脸色发青,身上穿的衣服也大概很久没洗了,浑身散发出一股臭气。许斌见到他的模样叹了口气。
江强笑道:“别看着我叹气。你的样子比我好不了多少。只是你为的是爱情,我为的是理想。”
许斌真诚地说,“我不理解你们这些出国狂热份子。对国外的生活你了解吗?你怎么能确定你出国就会比在国内活得好?这样不顾性命地去追求一种凭空的幻想,小心幻想破灭害了自己。”
“你没听说过,‘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许斌道:“你哪里是为了自由?应该是为了更好的物质生活好不好?”
江强笑笑,算是承认了。他问:“哎,你不会特地来和我说些大道理的吧!废话少说,我忙得很。”
许斌求他,“你能帮我搞到小弋家里的电话地址吗?”
江强说:“可以,但不是白干。你欠我一个人情,以后要帮我一个小忙。”
“好!”许斌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这个暑假小弋过得好闷。虽然一样是洗衣做饭做家事,她却变了个人似的,全没了伶俐的模样。
弟弟过一年就要高考。全家人目标一致,同心协力地要把他送进北大。父母忙得几乎没时间吵架了,让小弋有些安慰。妈妈看出她有心事,问:“你这次回来可不一样。是不是有心事?”
小弋踌躇着,不知怎么说。
“不会是有男朋友了吧!”
小弋心想,妈妈已经很忙,自己的事又这么复杂。还是不要说的好。于是她叹口气问:“妈,现在很多同学在考TOEFL,GRE准备出国留学。你说我要不要也争取一下?”
妈妈说:“原来你心里还在想着出国的事。你去年回来我和你爸爸就跟你说了,象我们这种家庭,既没权,又没钱,也没有海外关系,没法帮你啊!我们觉得你还是先在国内读个研究生,再慢慢想办法出去。”
小弋泄气地说:“已经没人对考研究生感兴趣了,所有人都在谈出国,出国。现在去考研究生,会被人笑话的。”
“哎,你们这代人真的是没有责任感了,一个个只想往国外跑。国家培养一个大学生不容易,总要先报效祖国一下吧?出国深造应该只是锦上添花的事,不能作为生活的目标。”
小弋从来都觉得自己的父母是真正的布尔什维克,是比学校里的党委书记还要共产党员的共产党员。小弋不敢对妈妈承认自己从没想过,也没听同学讲过“报效祖国”之类的话。于是她更加闷闷不乐。以前她总感到跟父母谈话有压力,有代沟。这次再次印证了她的感觉。所以她决定闭口,不再和父母谈任何事。
她开始怀念和许斌卿卿我我的日子。怀念她每天可以叽叽喳喳地对他说个不休,所有的烦恼和快乐都有他分享。她有些后悔对许斌这样决绝。毕竟,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也最宠她的人。只有在许斌身边她才是快乐的。
也许是太久没人跟她聊天,所以当她接到许斌的电话时,真是又惊又喜,甚至忘了要佯装生气向他撒娇。为了怕弟弟偷听,她拎着电话机提着长长的电话线躲进厕所里去和许斌说了3个小时的话。两人对着电话筒倾诉离别之情,完全忘了一个月前的争吵。
许斌道:“要是可以看到你的脸就好了。电话只吻其声,不见伊面。真折磨人。”
小弋笑道:“你可以发明一种新的视屏电话啊,肯定大卖赚钱。”
许斌道:“那该是信息专业或者计算机系男生干的事吧!不过我敢肯定,很快就会有这样的技术。也许给计算机连上电话,也许给电话加上计算机的功能。总之,我们很快就会看到。
小弋问:“你还是要我早些回校嘛?”
许斌求她:“你可以明天就回来吗?我会一天都在火车站等你。”小弋笑着说:“不行。”
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她笑颜如花,哼着“请跟我来”。弟弟拦住了她,问:“姐,你谈男朋友了吧?”
弟弟只比小弋小18个月。她不知道该不该和他谈这些。“你别瞎说,没有的事。”
“姐,你一定要擦亮了眼睛,找个真正爱你的人。”弟弟着急地对她说。
她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重新打量弟弟。弟弟已经比她高出一头,一付大男人的样子。于是她问他:“你懂什么?为什么这样说?”
弟弟显得很成熟,说:“我是关心你。千万不要被男人骗了。我们学校去年高三有个女生,人漂亮成绩又好,所有男生都围着她转。可她偏偏喜欢上一个成绩并不出众的男生。家里还很穷,是个卖菜的。那个男生只是个子很高,会唱歌而已。结果两人好上以后你猜怎么样?”
“怎么样?”
“那个女生天天去帮那个男的家里卖菜,成绩一落千丈,最后连一本都没考上,只考上了个大专。那个男的倒考上了外地的普通重点。他们都那个了,女的还怀了男的小孩,男的却在大学里和他的同学好上了。结果今年春节,女的在男的家门口外自杀了。”弟弟眼眶红红地说。
小弋很震惊,也很伤心。那个女生应该和她差不多大,就因为爱情付出了年轻美丽的生命。
弟弟又气愤地说,“那个男的家里真不是东西。女的父母都哭死了,只求那个男的为女儿戴孝送葬。却被男方父母拒绝了,连个花圈也没送。”他握起了拳头,接着说:“我们学校好多男生气不过,就跑去男的家里扔石头。所有的窗户都被打破了,连他家的命根子菜棚子也被砸了。本来应该处分的。还好我们校长很仗义,帮忙把所有事摆平了。所以,今年大家都发誓说要好好考,给校长一个交代。”
小弋摸摸弟弟的头说:“姐知道了。放心吧,我不会被男人骗的。”
弟弟又说:“姐,我听到你跟妈说的话。你应该出国,再把我也带出去。”
小弋又吃了一惊。她问:“你也想出国?”
“当然了。”弟弟响亮地答道。“就算在国外孤苦伶仃,我也要出去闯闯,看看外面的世界。成天窝在这个家里听爸妈吵架,要不就是大道理和爱国教育,我烦都烦死了!真想马上张开翅膀飞到外面去。”
小弋握住弟弟的手,难过地说:“对不起,姐姐不在家,要你一个人在这儿受苦。”
弟弟叮嘱道:“姐,我明年一定会考上北大。你最好一毕业就能出国,这样我一进校就会考TOEFL,然后很快出去和你在一起。”
小弋有些迟疑。自己出国的事还不知怎么搞定呢,怎么对弟弟承诺呢?
还是凌晨。同一辆火车徐徐开进了同一个终点站。小弋很远就看见了许斌,却没有叫他。她排队跟在别的旅客后面下了车,看到许斌对他笑笑,没有像往常一样地和他拥抱。许斌却是一副欣喜若狂的表情。他一把揽住她的腰,激动地吻了她,心痛地说:“你累了吧!饿了吗?怎么这么没精神?”
小弋淡淡地说:“没事。我们回学校吧!”
于是他们上了同一班开往学校的班车,静静地坐在一起。小弋头靠在许斌怀里一直沉默着,许斌也不说话。到学校门口许斌一手一个拎着那两个大包跳下车。小弋也不说话,默默跟他走到男生宿舍。
因为他们又提早回校,整个宿舍还是空荡荡的。许斌把门打开,先让小弋进去,然后自己也进去,把门关上,再开了灯。
小弋首先看到的是一束红红的玫瑰,在一堆山一样高的书中娇艳欲滴。她有些意外,心里涌过一股暖流。许斌以前从没送过鲜花给她。现在这束花自然是他的歉意了。她禁不住走过去吻那鲜花。
可是当她眼光扫过旁边那堆山一样的书,马上被震撼住了。所有的书都是TOEFL和GRE考试参考书!!她激动起来,拿起一本本书仔细翻。许斌从她身后伸出手把她抱住。
她幸福地笑了,站在那里感受他的爱。他爱她!!他真的肯为她改变!!她激动地转身和他拥抱,狂烈地吻他。而他也热烈地回应着。
小弋感激地说:“亲爱的,你真好!!”
许斌没说话。两人吵架后两个月没见面。现在突然抱着小弋热烘烘的身子,他有了欲望。于是两个人的手都开始在对方身上游走。他们都面红耳赤,一起把许斌的上衣先脱了。
许斌有一副完美的身形和肌肉线条。这种男人气息把小弋迷住了,觉得自己变成了花痴。她忘情地抱住他,开始吻他的胸。许斌浑身僵住,象被电击了不能动弹。
小弋觉得自己应该像个真正的女人。她和许斌已经好了两年,今天,又切切实实地探出了他的心。她毫不怀疑,两个人一定会天长地久地爱一辈子。那么,现在就应该尽情地把自己献给这个爱她的男人,让他知道她也爱他。她深情地望着他的眼,手滑到他结实的腹肌,又悄悄下移。
许斌几乎不能呼吸。他大声叫了一声:“小弋!” 一下子牢牢抓住她的手。他的叫声在寂静的夜里,象一声惊雷。
小弋吓了一跳,呆住了。许斌温柔地说:“对不起,我太大声了。吓着你了吗?”
她又羞又气,要用手打他。他让她打。“打吧!我该打。”
她边打边哭着说:“你这个笨蛋,坏蛋!!”把他推开了。许斌把她抱在怀里,说:“我们已经坚守了两年,万里长征都走了一半了。千万不能出事,要为今后的幸福着想。你忘了去年系里的突击检查嘛?”
小弋想起了和辅导员徐老师的唇枪舌战,叹了口气。但她还是争辩道:“可是,别人也有做过的,也没事。为什么我们就不行呢?”
许斌斩钉截铁地说;“别人怎么做我不管。我自己一定要做到。”
“为什么?你不愿意要我吗?”小弋很伤心,觉得他的拒绝深深伤害了她。
他也很难过,在心里狠狠骂着自己。他当然知道她爱他,想献身于他。而且,他的身体也早已起了反应,只是他小心翼翼地掩护,没有让她感觉到。
其实,在梦里他常常梦见自己和小弋共渡云雨,尽情享受着两人的身体和爱情。此时血液全部冲上他的脸,但他终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说服她。
于是他拉着她的手坐下,对她说,“如果,我们现在做了。然后明天,我突然出了车祸死了,你怎么办?”
小弋打他,“你瞎说,你瞎说!呸,呸,呸!乌鸦嘴。”
许斌看着她,认真地说,“我是说如果。那么,在我死后五年十年,你或许会遇上某个好男人。然后和他结婚。新婚之夜你怎么办?你会愧对你的丈夫。”
小弋生气地说:“我为什么要愧对?他不喜欢可以不找我啊!”
他一字一句地说:“你想想,如果一个男人在新婚之夜得到一个贞洁的妻子,他会是什么心情?他会珍惜她,尊重她,爱她一辈子。”
象去年一样,他又一次抓起小弋的手让她摸着自己的心。那结实有力的跳动一下子就让她觉得安全,踏实,于是慢慢平静下来。
许斌郑重地说:“所以我一定要等到新婚之夜,然后让你一辈子幸福。即使有一天,我不幸等不到我们的新婚之夜就死了,我也会死得无憾无悔。因为我知道,会有另一个好男人出现,珍惜你,爱你,你会和他一辈子幸福地生活。”
“你是个怪人,蠢人。都什么时代了,哪有男人象你这样的!”她抱住许斌,又感动又委屈地哭了。许斌吻她,笑道:“哎,你是不是该看看玫瑰花?这可是你人生的第一束玫瑰哎。”
小弋突然觉得好饿,好累。她摸摸那丝绸一样的花瓣说:“花好看是好看,可是你还不如买只烧鸡呢。至少我们现在饿了可以吃。”
许斌很开心,吻下她
说:“
赞一个!我就喜
欢你
这样。”
(5)
两人加入了校园里浩浩荡荡的考托大军。TOEFL和GRE补习课都是在最大的教室上。黑压压好几百人坐着,认真地作笔记。相比起来,上专业课却常有人缺课,就是人到了也经常会有人打瞌睡。
考TOEFL听力是一道关。因为没钱买WALKMAN,两人只好和大多数人一样,天天去图书馆语音室占位子。常常是一个人进去了,另一个还在门外等空位。如果有幸占到了位子就不敢离开,整整两个小时,把磁带翻来覆去地听。
另一道关是词汇量。为了增加词汇量,小弋做了很多小卡片,每张上面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睡觉前背,走路时背,连吃饭时两人都拿着书互相考对方英文词汇。
这次小弋又错了,有些丧气。她对许斌求饶道:“要不我就不用考了,专心给你端茶送饭当你背后的女人。”
许斌正色说:“考TOEFL和GRE是你提出来的,我算是陪考。你怎么能退却呢?干什么事都必须自己努力坚持到底,不能靠别人。”
“你是别人吗?”小弋生气了,“你可是要娶我的。”
许斌笑道:“就是我们结婚了,你还是得有自己的事业。你很聪明,又那么凶狠。搞不好今后成就会在我之上。”
她高兴起来。“哼,这还差不多。原来你这么高看我。可不能被你看扁了。”
于是两人更加刻苦。总算苍天不负有心人。慢慢地,两人的英文水平都是突飞猛进,连每周在校园英语角和外国留学生交谈,小弋也能熟练地应对了。
这年的冬天还是一如既往地冷。过了元旦新年,气温突然就降到了零下-5C。街上的梧桐树叶子全部掉光了,高大的树枝被强烈的江风吹得左右直摇。地上到处都是落叶,在冷风中狂舞着。
这天在食堂吃饭两人和一群人坐在一起。人们拿着《人民日报》,都在逐字逐句地读着关于解除中国科技大学校长管惟严和副校长、天文物理学家方励之的大学领导职务的消息,还有那篇 “反击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文章,然后争论得很大声。
小弋也好奇地读了一下,觉得生硬没趣得很。她不懂什么资产阶级自由化,不过她知道方先生夫妇都是作学问的,所以对他们一直很钦佩。她想,不管怎么样,方先生他们敢于发出不同声音的勇气都令人佩服。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在四川的大山里对党和国家默默地奉献了一辈子,从未听到他们怀疑和埋怨。她悄悄问自己,中国是需要父母这样的知识分子,还是方先生夫妇?她想,应该两个都有吧!
许斌他们却都很气愤,义愤填膺地说方校长是在为所有知识分子争取更大的政治自由和学术自由,不应该被解职。
接下来的几天,学校里各个系都加强了思想教育工作。小弋他们班先开了会,孙书记给大家传达了学校关于《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的文件。接着,辅导员们去各个宿舍找学生一一谈心。
许斌他们几个知道厉害,不敢再公开谈论。可是,他们还是悄悄地躲在宿舍里,把门关上,一起围着桌子阅读新一期的《红旗》杂志。
孟磊失望地说,“连复旦的谢先生都出面为官方发声,看来方先生的事没有改正的希望了。”
小弋说:“我觉得谢先生说得有道理。‘除了在无人居住的孤岛上以外,没有绝对的自由’——--难道她说的不对吗?”
江强笑他们:“你们真是忧国忧民啊,可惜,自古书生多无用。这样成天嚷嚷,什么事都不会改变。上课考试吃饭谈恋爱,我说我们还是该干啥子就干啥子。”
小弋想,这个江强现在倒是她的知音。
韩忠泄气道:“我们不谈国事也可以,可就是心里觉得憋得慌。”
江强取笑他:“你还是赶紧向小齐报到吧。快大考了,别考砸了又要挨骂。”
话音刚落,班长小齐就在门外大声地叫门。
韩忠立刻跑过去把门打开。小齐走进来,众人对她笑笑,不敢说话。小齐一言不发地扫了一眼桌上的书。韩忠慌乱地拿起包,乖乖跟小齐走了。剩下的人都悄悄笑起来。
一天晚上,小弋他们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坐在教学楼里看书。教学楼里冬天也没有暖气,坐一会儿就会觉得全身冰冷。小弋的手生了不少冻疮,痒得很难受,她强忍着不去抓。可是她实在冻得受不了,牙齿开始打颤。许斌看着她很心痛,忙拉过她的手帮她捂热,再小声问道:“要不然我们今天早点回去?”
小弋坚决地摇摇头,说:“不要。还是把这两章都看完再说。”
许斌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自己就只穿着那件小弋织的毛衣。小弋不干,要把衣服还给他,他止住她说:“我是运动员的身体,不怕冷。再说,穿上这件毛衣我心里就热得受不了。”
他们相互望着笑得很甜。两人都在想,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相濡以沫吧!
突然看到孟磊和韩忠跑进了教室,向他们奔来。他们咬着许斌耳朵说了几句话。许斌马上站起身来,对小弋说:“我们出去,活动一下。”
于是四人走出去。一走出大门,一阵凉风迎面吹过来,把孟磊的棉大衣都撩开了。在通到大门的石阶上,几片落叶,给风吹得簌簌的在打转子。小弋忐忑不安,猜想着孟磊和韩忠的到来可能又与最近的事件有关。果然,许斌对小弋说:“出大事了!合肥的学生们今天上街游行,支持方校长。”
她说:“那是在合肥啊,关我们什么事?”
韩忠忍不住埋怨道:“哎呀,小姐,你不要整天只知道卿卿我我,天下事还是应该关心的。”
小弋呛他道:“你不怕小齐了,她不管你?”
韩忠自豪地说:“她可比你强多了。这会儿正在联络别班的班长呢。”
孟磊解释说:“学校里别的系的学生都已经在动员了,准备成立一个先遣队,去合肥声援。我们系算是晚的。”
小弋没好气地说:“你们真是太闲了。想去合肥。那么远,怎么去?”
许斌道:“火车。已经在组织大家捐钱了。会统一买票,去个两天就回来。”
小弋对他说:“你不许走!我不准你去!”
许斌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韩忠和孟磊都很尴尬。孟磊说:“要不,你们就不要参加了。反正我们人已经够了,不缺你们两个。”
许斌决绝地说:“我是去定了。现在就和你们走。”他说着就要转身。小弋突然有些绝望。她跑过去抱住他,冲他喊:“你不能去。这些事是我们管不了的!”
孟磊拍拍许斌,“我们先回宿舍了。好好谈,不要吵架。”说完就拉着韩忠走了。
小弋哭了起来,觉得很害怕。许斌叹口气,说:“你不要这样。只是去个两天,一群人呢,在街上走走打个照面就回来。”小弋还是哭。
许斌不耐烦道;“你不要哭了。我又没死。”
小弋生气地叫:“你说事事都听我的。我说你不许去。”
许斌认真道:“这不是小事。这是国家大事,应该听我的。”
小弋发狠地说:“你走,你走!走了就不要回来找我!”
许斌摇摇头,恳求她说:“你不要这样。我真得走了。我走后你一个人,要好好读书,照顾好自己。”他吻了她,说:“我爱你。”然后就跑掉了。小弋手里舞着许斌的羽绒衣,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你的外套!你不要命了!”
可是,许斌已经跑得没影了。小弋气得坐在地上,伤心地哭。远处鼓楼上的钟声,隐隐约约,一声声地荡漾着,穿过校园中重重叠叠的树林,向四处飘散。小弋深深地透了一口气,她觉得很闷,沉重的钟声好像压到她胸口上来了似的。
许斌他们最终没能走成。火车站得到上级的指示,拒绝对学生售票。学校里又派出几个校长和各系主任到车站,对学生们做了一夜的工作。天蒙蒙亮的时候,好几辆公交车驶进学校的那条街,将疲惫不堪的学生们送了回来。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个小食品袋蔫蔫地坐着,袋子里面装着学校在车站给他们发的特别晚餐。
小弋抱着许斌的羽绒服站在校门口,望眼欲穿地等着。噹——噹——鼓楼的钟声又鸣了五下,空气中一直响着颤抖的音丝。突然,一阵说不出的酸楚呛进了她的鼻腔。一辆一辆的大客车开了回来!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学生们鱼贯下了车。最后校长也下了车,急切地做了个手势唤住大家,又拍拍临近两个学生的肩膀大声说:“同学们都辛苦了!回来就好。今天上午大家先睡一觉,我会通知老师们今天的课不点名。”
“喔……”学生们开心地拍手,点着头轻快地走散了。
许斌远远看到小弋,心里一热,快步向她跑去。大道的两旁尽是一排排高大的梧桐树,地上的落叶轻快地翻飞着,随着他一同飘过去。可是远远地,小弋就把衣服扔给他,又恨恨地看他一眼,跑开了。许斌陡然停住了脚,心中窝着一腔莫名的委屈。他抬起了头,天刚蒙蒙亮。灰蓝色天空里一团白光渐渐升起,明亮而冰寒。他的嘴巴紧闭着,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欠缺之感。
第二天上午的遗传专业课,本来是一百人的大课只来了一小半。学生和老师都没精打采。
江强坐在离小弋两个空位的地方。他悄悄问小弋道:“你们的GRE,什么时候考?”小弋懒懒地说,“四月。”
“TOEFL呢?”“九月。”
江强把声音压得低低地说道:“今年TOEFL新增加了写作考试,会越来越难。你们应该早考早好。”
小弋为难地说:“GRE的专业很难,我们准备起来非常吃力,TOEFL只好晚点再考。现在许斌又这样心不在焉,我真担心GRE会考砸。”
江强看小弋的脸色很不好,又安慰她说:“别生气了。许斌虽然不听话,他还是很爱你的。而且,你出国还得靠他。别因小失大。”
小弋觉得江强真是她的知音。她感动地说:“谢谢。”
江强又道:“不知许斌他们还会不会干出点别的事?嗨,这些人怎么说呢,实在太傻了。看不惯受不了就出国去,留在这里就必须作个良民。”
小弋还没搭话,突然睁大了眼。她看到一个接一个,许斌和其他昨晚去车站的学生们都走进了教室。
遗传老师立刻来了精神。他高兴地对大家说:“这样就对了。要立国须先立本。教育是国之根本。作为学生就该先学好知识。”
许斌在小弋身边坐下。他偷偷在课桌下拉起她的手,抓紧了不放。小弋不看他,也没反应。许斌就用另一只手在遗传书上画了个自己在哭的脸,递给她看。
她忍不住笑了。许斌又摸着自己的心,向她求饶。周围好几个人忍不住偷笑起来。小弋没办法,只好对许斌点点头。两人算是和好了。
三月初学校里又有人上街游行,人数却比一月去火车站的人少多了。许斌他们班一个人都没去。小弋非常高兴,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两人还是天天苦读,准备六月分的GRE考试。 中间两个人跟着江强去了趟美元黑市,换了160美元。
江强笑着对他们道:“可得拿好了。考GRE考TOEFL,你们两个的考费都在这里!”
小弋珍惜地把美元钞票放到自己随身的包里,高兴地说:“谢谢你,这么帮忙。”
许斌叹口气说:“还是太贵了。考个试都要交这么多钱。够我们半年的生活费!能出去还好,如果出不去就太冤了。真不知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象飞蛾扑火似的来考这个试。”
江强说:“为了理想和梦想!老兄你呢,”他看看小弋。
“是为了爱情。”许斌答道。小弋笑了,很得意。
江强说:“希望我们都成功。到时就能在美利坚相聚了。一起在美国好好干一番吧!”三个人都意气风发起来,一起大笑。小弋笑得往后仰去,一头的秀发随风飘起来。
成绩单寄来,两个人的GRE都考得一般,离江强差了好一大截。为此,小弋狠狠地骂了许斌一顿。她埋怨许斌在GRE上花的心思太少,在国家大事上花的时间太多。
许斌陪笑道:“别生气了。又不是一次就定终身,年底还能再考一次呢。我们先集中精力把TOEFL考好,然后再重考GRE。”
小弋还是很失望地说:“我倒没什么,本来成绩也不突出。可是你的脸就丢大了。你平时成绩这样好,怎么会考成这样?还不是心不在焉,一天到晚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重考,重考,我们那来的钱?”
“我回家再跟我父母要一次。只是他们并不想我们出国去,所以要撒点慌才行。”
“你还是好好考TOEFL吧!”小弋用手指点了一下他的脑门,“钱我会跟我妈要。我爸妈在兵工厂,本来工资就比你父母高。”
许斌为难地说:“哎,为了考个试都要把两家人搞得天翻地覆。以后要真出国了又不知多少年见不着父母。真是不孝啊!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留在国内呢?”
小弋跺脚道;“你又来了。不想再跟你吵了。抓紧时间看书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校园里开始流行起搓麻将。女生宿舍因为要关大门管得严,还很少有人打牌。男生宿舍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这天小弋到他们宿舍的时候,几个人正在桌上聚精会神地搓麻将。每个人面前都放着很多角票,看起来已玩了好一阵子。
小弋很不高兴,对许斌说:“走了走了,该看书了。”
“九筒。”许斌打出一张牌,对小弋说:“这局完了就走。”
“碰!”另一个瘦瘦的男生碰了牌,打出一张七筒。“七筒!”
“胡了!”许斌将所有牌“啪”地推倒,兴高采烈地说:“七小对!这把可是个大的。拿钱,拿钱!”
江强很不高兴,骂那个男生:“老于,你怎么回事?碰九筒打七筒,哪有这样打牌的?”
小弋怒气冲冲地把许斌拉起来。江强叫道:“赢了就走,不行!”
孟磊劝道:“让他走吧。他们还要考TOEFL呢,你不要自己考完了就祸害别人。”
小弋气得脸色铁青。她对几个人吼道:“你们真是玩物丧志。都赌博上了!太不像话。”
韩忠只在一边看牌。这时他笑着对小弋说:“小姐你也太苛刻了。谈国家大事吧,你不准。打牌吧,你不高兴。好像我们除了考TOEFL就没别的事可干了。”
小弋被噎住了。她转身就走。许斌赶紧站起来跟出去。
“韩忠,你来替他!”老于求道。“人家正在兴头上呢。”
韩忠有些犹豫。孟磊把牌推倒说:“算了,不打了。别让他被班长骂。他们也在九月考TOEFL呢。”
老于丧气地说:“考,考,个个都想出国。就只有老子出不去。”
江强对孟磊笑道:“孟磊,你真是个好人啊!怎么没有姑娘看上你?”
孟磊望望窗外,眨眨眼笑道:“我早已心有所属了。”
众人都大笑起来,叫道:“知道!不是小龙女就是黄蓉!”
许斌在大门口追上小弋,一把揽住她,象什么事都没发生。小弋瞪他一眼。两人走了一会儿,小弋埋怨他道:“我都紧张到连睡觉都在背单词,你却还跟着这班人瞎闹。人家江强是考好了可以放松一下,你呢?孟磊他们都是混日子的。你干嘛跟着他们浪费时间?”
许斌说:“我答应你考,就一定会考好。可是,你总得让我有喘口气的时间吧!再说,韩忠他们两个也在准备考TOEFL,九月和我们一起考。”
“他们两个也要考TOEFL?怎么没听说?他们有海外关系吗?”
“他们两个没有海外关系,只是想试试自己的实力。最大的可能是先留在国内读研究生,再找机会出去。不是所有人都象你一样‘不出国,宁毋死’。”
小弋对他撒娇说:“你又来说这种泄气话!马上就要考了,你就不能为我争口气,好好考完再说别的?如果再考得不如小齐他们,多难看啊。”
许斌道:“所以,我看我们也得做两手准备。TOEFL要考,研究生要考,毕业分配也要抓紧。万一TOEFL又考砸了,得有个退路。”
小弋狡诘地笑了。许斌知道自己瞒不过她,不禁也笑起来。小弋说:“你不用这样费尽心思来骗我放弃出国。你想什么,全都瞒不住我。”她拍拍许斌的头:“不成功便成仁。你还是乖乖地,好好考TOEFL,再重考GRE。然后你随便做什么我都不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