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此乃人间悲剧,本不应收入《笑谈》,然笑亦包括苦笑,不算离题。我的作文已经小说化,非实况报道,请勿对号入座。]
(当年技术落后,乡镇孩子很少照相。皮肤略微黝黑的谢公主,有几分像山口百惠,只是眼更大眉更弯。谢公主单人照仅存一黑白的,今年刊登在《驴城晚报》。裴医生说,那是谢公主穿上后母李夫人裁缝的新衣,专门进城按高考要求拍摄的。依据裴医生描述,我给谢公主作彩色画像,纪念这位平凡而伟大的佳人)
和平时期,我喜欢武装骑马训练,一为保持修健秀挺的身姿,二为缅怀血花缤纷的战争岁月。这跟解放军现在苦练踢正步是同一道理。今年春夏之交,我身披二十多公斤重的宋制铁甲,背负越女剑,腰悬弓箭,拎起那枝沉重的白蜡杆紫缨冷钢矛,跳上爱马飒露紫,踯躅德州河畔。时值夕阳西流,凉风依依,蜉蝣漫天飞舞,飘絮般将我笼罩其中。开写本文主角谢公主,我不禁想起那些朝生暮死的蜉蝣,嗟呀间乱作古诗:
翩翩飞英,梦临春洲。
窈窕淑女,矜悯蜉蝣。
漂亮的裴医生名牌医学院毕业,分配到海牛公社工作,体会到底层百姓的冷暖,给我提供了丰富多彩的笑谈素材。裴医生是1979年2月调离海牛公社的,此前见证了那儿1977年的高考。裴医生说,海牛公社在她的记忆里,犹如一轴灰灰的画卷,涂抹了芸芸众生的酸甜苦辣。画卷上的人和事,无法释放妖娆的色彩,却不乏朴素和真诚。
谢公主是海牛公社镇上普普通通的苦命女孩。她三岁时,漂亮妈妈吴夫人病逝,父亲谢大王两年后另娶相貌平平的李夫人。谢大王毕业于海驴市师专,是海牛公社中心小学的语文老师;李夫人初中文化,在中心小学负责财务和收发。
谢大王乐天开朗,跟第一个老婆吴夫人非常恩爱。有段时间,吴夫人皮下忽然冒出许多紫色斑点,肌肤破损出血就难以止住,谢大王领她找裴医生诊治。裴医生经过检查,暗暗吃惊,因为吴夫人很可能患上了血癌。谢大王获知妻子的病况,惶惧之余,配合裴医生瞒着吴夫人。裴医生无法医治吴夫人,惟有仰天太息,她建议谢大王陪吴夫人到省城进一步确诊和治疗。
裴医生常对我说,作为一个医生,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对病人无能为力。裴医生的心情,我能理解,因为我有相似的经历。我的高科技知识,治不好自费老五帽湘大王的“壅塞性扣帽疯驴病”,只能眼睁睁看他天天自带干粮上网喷粪出丑,我为此喟叹不已。
谢大王可怜的工资,除了持家,还须赡养父母,所以穷得连买车票去省城的钱都凑不齐。谢大王四处借款,虽然钱不够上省城,但勉强够带吴夫人前往地区级的海驴市人民医院。限于当时的科技和设施,医生们束手无策,谢大王和吴夫人无助地回归海牛公社。吴夫人不是白痴,早已意识到事态远非裴医生和谢大王说的那么轻巧。吴夫人历经动乱,尽管年轻,却见惯了生命的遽逝,她决心勇敢面对即将来临的死亡。谢大王无计可施,道听途说找些硝石草皮,煮水给吴夫人吃,吴夫人止之曰:“人终有一死,顺其自然吧!”蚁民吴夫人懂“人终有一死”这个天理,偏偏高贵的土豪劣绅不懂,自以为万寿无疆。吴夫人以最大的顽强和乐观,来渡过她所剩无几的光阴。她和邻居有说有笑,根本瞧不出大病缠身。到了最后,她疼痛加虚弱,无法站立,在旧木床上硬撑着跟老公和女儿谈笑。谢公主不知母亲大限将至,天真的笑声回响于灰黑陋室,令吴夫人欣欣然。吴夫人临终,躺在谢大王怀里,叮嘱他无论如何也要好好照顾女儿。谢大王流泪答应,吴夫人昏睡不醒,溘然辞世。
在谢公主所处的旧社会,后妈往往是恶毒的代名词;在90后的新社会,后妈则意味着新潮与青春,而且可能是一群搁置争议共同发展的N奶,生机勃勃。娶李夫人之前,谢大王一再强调,不管将来生多少个孩子,李夫人务必对谢公主好。李夫人信守诺言,尽管后来生产三个男孩,但她对谢公主呵护眷爱,犹如己出。谢大王看李夫人贤惠明达,深感宽慰。
后妈意外地不凶,自然是谢公主的福气。谢公主日渐长大,听闻保守的左邻右舍议论父亲续弦过快,她莫名滋生一股怨气。原因很简单,谢公主觉得父亲投入李夫人的怀抱,感情上放弃了生母。这种思维,有点不可理喻。想想新社会N奶大婆尚且恩爱共存,谢大王老婆死了再娶,有理有利有节,何过之有?旧社会流行封建礼教,谢公主少不更事,非个案也。下面是另一个例子。
裴医生的朋友韦夫人,老公被武斗民兵包围,一枪掀掉半边脑壳,丢下她独自拉扯幼子。韦夫人守寡十数年,经媒人撮合,才嫁给海驴市教育局丧妻多年的副主任。已经念高一的儿子气得把自己锁在屋里,拒绝参加妈妈的婚礼。韦夫人身穿整洁的嫁衣,扶在门口,哀哭良久,儿子就是不开门。听似不可思议,却是真事。后来,该副主任因政绩出彩,学历过硬(京懿湄大学本科),破格荣登副市长宝座。韦夫人卫校出身,在副市长老公的谆谆教导下,追求进步,勤奋函授,捞取QH与BD联合培养的硕士文凭,被委以卫生局副局长重任。韦夫人的儿子得继父覆荫,自就业至仕途,犹如冉冉升起的德州五角星,不知是否已经改正对继父的强硬态度。形势比人强,有奶便是娘,韦夫人的儿子如果还执迷不悟,倒是咄咄怪事。
人的互动是两方面的。李夫人投桃,谢公主报李,方能和谐。《诗经》的“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就是这个意思。李夫人和谢公主表面上亲如一家,却挥不去隐隐约约的芥蒂。李夫人偶然吃了谢公主的闭门羹,便向谢大王诉苦,谢大王劝慰道:“她还小。人心都是肉长的。长大后,她就会感激你的付出了。”谢公主在李夫人风雨不改的关怀下,茁壮地成长,出落得亭亭玉立,是海牛公社难得一见的美少女。若在今天,谢公主早被侵犯隐私的猎艳游客偷拍,在网络红遍大江南北。谢公主思想上对李夫人无法完全释怀,但随着年龄增加,态度明显改善。
“四人帮”被一锅端的时候,谢公主刚升高二。当年学制短,中学读完高二,就要毕业。公社书记希望学生早日迈出校门,学以致用,到广阔天地去建设祖国。
现在可不一样,每年七百万大学生,外加海龟数十万只,祖国建设者大量过剩。公社书记害怕人口庞大的学生找不到工作,会吃饱没事上街打砸抢,所以尽量将学生圈养在课室。孩子们先读幼儿园,然后在中小学煎熬十几年,再关进大学,从本科一直关到博士,博士毕业还不行,必须进博士后小黑屋。教育理念跟稀特勒的集中营差不多,绝对希望大家“活到老,学到老”,学不致用成为常态。某些乡下人被忽悠进误人子弟的BD和QH,学不到实用手艺,毕业只好回老家摆地摊卖鸡。这些可怜虫为BD和QH所误,居然无人要求退赔学费和青春。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三十年间果然有一个BD优秀毕业生鸡大王卖鸡发财。鸡大王乐颠颠跑回BD作励志马屁报告,自称这大学上得值。真是什么人呐,黑白颠倒如此!
“四人帮”大老虎倒台,学校迎来科学的春天,开始重视科学文化知识。谢公主聪慧好学,是班里成绩最好的学生。李夫人十分满意,逢人便夸:“我女儿将来一定有出息!”恢复高考的喜讯传来,谢大王和李夫人,与千千万万家长一样,倍感振奋,夫妇俩对谢公主寄予厚望。谢公主手握历史性机遇,暗下决心“鲤鱼跳龙门”。下面再说点题外话。
“鲤鱼跳龙门”乃古代传说,龙门位于现今的禹门口。据说鲤鱼跃过龙门,立即“升级转型”为龙。因此,“鲤鱼跳龙门”比喻科举告捷、升官发财等好事。现实却很残酷,鲤鱼跳过龙门也好,跳不过也罢,稍不留神,难免成为盘中餐。同理,科举成功,貌似升官发财,岂知等在前方的不是灭族?时下流行的“升级转型”,同学们以为一旦成功,就鲤鱼变巨龙,能一爪掐死老五帽湘大王。同学们的期冀明显过高。纵使“升级转型”成功,依然人潮拥堵,小升初走后门,求医送红包,二奶逼死元配,苦日子不会改观。
昨天,老同学徐夫人在北京与我通话,抱怨一小撮无赖家长越俎代疱,帮孩子做社会工作,甚至帮孩子伪造科技作品,搞得其他老实孩子无法竞争。可怜的徐夫人曾因富翁老公出轨,在高级酒店大打出手,悲哀地离婚分产。徐夫人说的这类造假问题日趋严峻,并非空穴来风。不过,按我对“鲤鱼跳龙门”的解读,跳过去了,混入名校,焉知非祸?家长弄虚作假,给孩子传递卑鄙下贱的价值观,其长期毒副作用,或许超过暂时的利润。譬如,小孩蛤F毕业后想当总统,铤而走险被满门抄斩,没准就是因为这个价值观。
我所知道的美帝教育,本科成绩万分重要,名列前茅的大学生,无论来自野鸡还是野鸭,读研就业稳操胜券。家长神通再广大,也不可能帮完中学帮大学,一路帮到诺背你奖。时间将考验一切。真的人才,其光辉宛若日月,乌云无法永远掩盖;假的人才,靠伪劣灯泡发光,其光辉只能是露底走光,无法长久。许多东西天注定,不必强求。像赵匡胤说的那样,他命中该发,非人力所能为。实践证明我致富无望,我欢喜地接受烟云之事实,两袖清风笑谈江湖,像拼命炫富的愚民那样感觉良好,何憾之有?
徐夫人听完我的歪论,仍然惴惴:“问题是,这里本科压倒一切。本科不是京懿湄大学的,将来就算考研拿下京懿湄博士,也不免被边缘化!”徐夫人说的是事实,吾一介弱女,无奈学屈原问天:“冥昭瞢闇,谁能极之?”
(待续)
附最近的一篇博文:《笑谈女人:八十年代被冤枉枪毙的老鸨》
博主自我介绍:《笑谈系列主角:英姿端丽的糊涂公主》
说得不错。谢谢。画画的人,有时摆脱不了自身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