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浮生

背上行囊,就是过客;放下包袱,就找到了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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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劫(二)二十年后了夙怨,孤儿寡母度日难

(2013-07-07 11:55:38) 下一个
文章来源:          http://blog.sina.com.cn/u/3283957383

                                               1
 
      武陵市是一个美丽的小城。一条千里长的沅水,就象一条碧绿的长丝带,围着城市绕了大半个圈后,浩浩荡荡地向东奔去,汇入到八百里洞庭。临江边是一座明代修建的城墙,城墙上有三个石尖,象一个巨大的笔架,所以,人们把它叫着笔架城。这道城墙是用来干什么的呢?这其中有个传说:
     在明朝末年,崇贞在位,外忧内患,政局动荡不安,朝庭重臣杨嗣昌、敛足了钱财后,向崇贞奏请告老还乡。皇帝老儿准奏.杨阁老儿携带着数不清的箱茏回到故里赋闲。赋闲在家的杨阁老久静则思动,他见每年春讯沅水冲断河堤,冲走房子、淹死人兽的景况惨不忍睹,便想修桥筑墙,一来可防洪水肆虐,二来可从中获取名利。于是乎,杨阁老凭着自己的面子和手腕,愣是在乡党豪绅中募到了一大笔款子。谁也未曾料到,他竟会在原来的城墙不到百米宽的地方加修了三个尖尖的砖堆,高度是三丈,在离城七里的地方修了一座约三丈长的土桥后,便向朝庭邀功请赏妄奏道:自己向众乡绅募得银子,为百姓大做善事,为防水灾入城,将武陵城的城墙加高三丈,修了七里的排水的桥。崇贞一见,龙颜大悦,御赐了一块金匾,上面有御赐的四个大字“恩泽乡里“。如此一来,杨嗣昌不光私下里银子把腰包塞得鼓鼓的,还赢得了御赐金匾。为了炫耀皇帝的恩宠,杨嗣昌特意修了一座牌坊,把御赐金匾嵌在牌坊上。因此,在西城不远处,有个杨家牌坊的地名,也就由此而来的。此事究竟如何,正史无从考证,只能说是民间传说而已。
 
    在城墙外围,从东到西约有十来华里地的一条的小街。城东的一条街居住着武陵市的生意买卖人,他们大都做些桐油,木材,煤炭等等之类的买卖。这一段地称为大河街。从大河街到城西的一段地叫小河街,这里住的尽是些三教九流之类的市井小民,什么乞丐,脚夫,挑夫等等,都是些穷人。从小河街到城西这一段地,住的都是沅水上游麻阳县的麻阳人,他们大都有条小船,没有船的也是帮船老板帮工。他们非常的团结,而且彪悍,动咎挥刀动斧的,以此来维护自身的利益,当地人称他们是“麻阳帮”。所以,当时就流行这样一句话“:大河街的银子,小河街的痞子,麻阳街的刀子!
 
       龙伢子的遗孀就住在贫穷的小河街。
 
      天又闷又热,让人喘不过气来。碧秋的家是个五平方米的小木屋,顶还搭建了个小小的阁楼。这屋子是傍城墙而筑建的,后面一堵墙,前面当西照,根本谈不上通风和空气对流。碧秋和两孩子,遇上这酷暑更是象生活在蒸笼里一样,热得汗流夹背,浑身没有一根干纱。
 
     碧秋抱着头破血流的女儿,低声地哭泣着。屋外传来一阵阵谩骂声:
      “哼,反革命臭婆娘,还敢找我理论!小反革命被打,那是活该!谁叫她没睁大眼睛,投错了胎,投到反革命肚子里去了呢?臭婆娘,还不服气,我要撕光了她的衣裳,好叫大家瞧瞧,她的骨头是不是真的有根反骨?哈,哈,哈... ..."
     碧秋听了这些话,更是气堵咽喉,泪如泉涌。
     “妈,您别哭了,我一点也不疼,妈,您别哭了好吗?” 馨儿用小手给妈妈抹着眼泪,懂事地安慰妈妈。
     “馨儿,以后别出去玩,就和弟弟在家里玩好吗”?
     “妈妈,我就在门口和弟弟玩抓石子,可西毛哥哥一来就抢咱们的石子,我不让他抢,他就用火钳打我,我又没有招惹他!妈妈,他们怎么这么凶啊?他们老是欺负我和弟弟,为什么啊?”
    “唉,咱们成分不好呗!”
     “妈妈,什么是成分呢?”
     “你还小,你长大了就知道了。”碧秋边给馨儿用一条白布包扎伤口,一边轻轻的说。
     “妈妈,我什么时候才算长大了呢?”
     “等你上学了,读了很多的书,到了那个时候,你什么就知道了。”
     “啊”小馨儿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她小小的心里登时产生了想读书的强烈的愿望,她想读好多好多的书!那样就知道"成分"是什么;知道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而自己却没有;知道妈妈老是悄悄的掉眼泪。她觉得是因为没有爸爸的缘故,所以,才老受别人的欺负。很多小孩的爸爸那么高大,胳膊那么粗,只一下就把小孩举到顶上,然后两条小腿叉开,骑在爸爸的颈脖上,两只小手握在一起,做成枪的样子,嘴里还发出“哒,哒,哒”的枪响声。哎,那模样真是威风极了!每每看到此种情景,馨儿便会用嘴咬着手指头,瞪大了眼睛,痴痴地望着这对亲密的父子〈女〉。馨儿特别想爸爸,尤其是现在。
    “哼,我知道,他们欺负我没有爸爸,等我找到了爸爸,就叫爸爸狠狠地揍他们”馨儿鼓着腮帮子恨恨地。
    “傻孩子,你爸,你爸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他已经死了... ...”碧秋流着眼泪说。
     “不,妈妈,你骗我!爸爸会回来的!”馨儿放声的哭喊着。弟弟宁儿看姐姐妈妈都在哭,便也咧着嘴哭了起来。
      
      从此以后,馨儿再也不敢在妈妈面前提起爸爸了。但是在私下里却更想爸爸,她常常幻想着:风尘扑扑的爸爸回来了!爸爸一手抱着自己,一手抱着弟弟,疯狂地亲着自己和弟弟,满脸的络腮胡子扎得脸上生疼生疼的。爸爸浓眉大眼,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爽朗的笑声似乎把屋子都震动了。爸爸的劲多大啊!他把弟弟抱在胸前,然后又把自己放在他的颈脖上,大步流星的在街上走,自己和弟弟高兴得大声尖叫!她好象看见西毛哥哥象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自家的门后,从门缝里偷偷地窥探着,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情。她不禁高兴地笑了。
 
                                         2
    
      虽说立秋了,但秋老虎依旧不减淫威,太阳把地都烤得滚烫滚烫的,偶而一阵河风拂过灼热的石板路,就掀起了一阵热浪。馨儿拉着宁儿,偷偷地溜到河边,两个小孩坐在码头的石阶上,两双小脚浸在河水里边,凉冰冰的,舒服极了!江南的秋天是美丽的:远处,火红的太阳已有一小半被河水浸没了,被河风吹皱的一江秋水,在夕阳余辉的映照下,就象有无数条金蛇在狂舞;停泊在岸边一艘艘木帆船,也被夕阳抹上了一层好看的金色;河面上不时有几只载满货物的船逆水而上,那些忙碌着的船夫们,裸露着古铜上身,奋力的摇着橹,口里喊着高吭的沅江号子:
                     男子汉呐,
                     加油干哪,
                     钻白浪呀,
                     抢险滩哪    
                     靠岸一壶酒呀
                     赛过活神仙哪,咳唷,咳呀。嘿... ...
 
      馨儿从小就伴随着沅江号子长大的,她觉得那激昂悠长的旋律特别好听,她正痴痴的听着,宁儿拉姐姐的手高声说: 
    “姐,看,鱼... ..."
 
      馨儿顺着宁儿的手望去,一只小木划子缓缓地顺水漂来,木划子上旁站着几只灰黑色鸬鹚。只见其中一只,一个猛子扎入到深深的水中,久久不见踪影,好一会才出来,将叼着的一条鱼甩在木划子的小舱里。看看那舱里也有不少的鱼了。姐弟俩正看得津津有味,邻居刘小妹刚好到河边洗菜,见姐弟俩在河边玩水,吓了一跳,边板起脸吓唬他们说:
      “馨儿,宁儿,你们在这里玩水,你妈满到处找你们!还不快回去!要不,我去叫你妈来打你们的屁股!”
      宁儿的胆小,拉着姐姐要回去,馨儿朝着刘小妹伸出舌头,向刘小妹扮了个鬼脸,这才拉着宁儿飞也似的跑了。
 
      回到家里,馨儿看见妈妈和一个男人在说话。
      “馨儿,宁儿,叫叔叔!" "... ...""叫呀!”
      宁儿人本来就胆儿小,见了生人,更加害怕,吓得直朝姐姐背后躲。
      馨儿则瞪着大眼打量着这陌生的男人:只见他头戴一顶尖竹子编的斗笠,斗笠下面是张古铜色的脸,昏浊的小眼睛周围满是一条条的皱纹,身上穿着一套青布衣裳,裤子一只绾在膝盖骨下边,一只耷拉在踝骨上,脚上套着一双橡胶雨鞋,那模样显得很邋遢。馨儿不喜欢这个叔叔。这叔叔露出一口大黄牙,朝馨儿宁儿笑了笑,并向姐弟俩招了招手。宁儿见陌生人朝自己呲牙露齿的,吓得“哇”的一声大哭,弄得那男人很尴尬的“嘿,嘿”的傻笑。
      “哎,老张,小孩子不懂事,让您见笑了!真不好意思... ...”
      “哪里!哪里,小孩子嘛,嘿,嘿... ...”
      “馨儿,快领弟弟到屋外面玩去!”
      馨儿巴不得妈妈说这话,赶紧拉着宁儿到屋檐下玩起了拍手的游戏:
                   噼噼拍,噼噼拍
                   大家来打麦,     
                   麦子好,麦子多
                   磨面做馍馍
                   馍馍甜,馍馍香
                   从前地主吃,
                    现在自己尝,
                    感谢毛主席,
                    感谢共产党
       
       姐弟俩清脆稚嫩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和悄然渐起的暮蔼弥漫在夜空里。
     
       慢慢的,这个叔叔来家的次数就多了起来,成了馨儿的继父。可馨儿从来就没有清清楚楚地叫他一声,这当然就引起了继父的不满。终于,一件小事就成了矛盾的导火线。
 
      张冬河是黔县人,自幼父母双亡,十来岁就在沅江上讨生活,从水手到舵手,闯过了无数次俗称[鬼门关]的青浪滩,练就一身闯滩破浪的硬本领,由他掌舵的船,极少发生事故的。他一生都在水上漂泊,他这一漂呀不知不觉地就漂到了三十八九岁。张东河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的日子,船停到哪里,就吃到哪里,无牵无挂的,倒也逍遥自在的。到后来有了想成家的打算,经人介绍与碧秋见面。张冬河见碧秋长得端庄,也不管碧秋拖着两孩子,自己是否有能力挑得起这个家庭重担,便一脚踏入了这个家。
 
      一天,离家两个多月的张冬河从安江运棉纱回到武陵市,给馨儿和宁儿每人买了两块发糕{一种用大米做的米糕}。两孩子高高兴兴地拿着发糕到屋外面去了。可不一会,传来了宁儿哇哇的哭声,张冬河问宁儿怎么回事,宁儿哭着说:
     “姐姐咬我的发糕!”
     “我只咬了一点点,看他的好不好吃。“馨儿分辨说。
     “你呀,凡事都要占强,很不招人喜欢。"
     “哼,我才不要你喜欢,我有我爸爸喜欢,我爸爸让我骑颈马马,还抱着弟弟,我爸爸比你好多了!”
     “住嘴!”碧秋见馨儿毫无顾忌的顶撞张冬河,怕老张脸上觉得难堪,便训斥馨儿说: “快向叔叔认个错!快... ...”
     “不,就不!”馨儿一口拒绝。
       碧秋气不打一处来,再则也是打给张冬河看的,举起手朝着馨儿就是一巴掌。这一下打出了馨儿的犟脾气,她把手里的两块发糕扔到地上,大声地哭喊着:
     “就不,他又不是我爸爸,我认都不认识他,他不喜欢我,我更不喜欢他!”
      张冬河听到这里,脸都变成了紫色,呆呆地怔了一会,猛地一跺脚。一言不语的走出了屋,碧秋连声叫着:
     “老张,老张,等一下,小孩不懂事... ...”
 
      张冬河连头都没回一下,竟自回船队去了。
 
      碧秋又急又气,转身进屋拿了半截竹缆子{此物用来系木排的,沿河一带的百姓用它来生火煮饭}扒光了馨儿的上衣,朝着那瘦骨嶙峋的小小身子,劈头盖脸的打下去。碧秋的本意是想通过这件事,好好地教训一下馨儿,改掉这死犟的坏毛病。她认为女孩子嘛,应该温顺乖巧的好,象女儿这样死犟嘴利的女孩子,是要吃亏的。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馨儿的性子那样刚烈,碧秋手中的竹缆子一粘在馨儿的身上,便是一条条指头宽的渗着血珠的伤痕。
      “你说,你还犟不犟”?还顶不顶嘴?说呀!“
       “不!不说... ..." 馨儿已哭得精疲力竭,不停地在地上翻滚着。
       “好,你还要犟嘴,我今天非得把你这犟脾气给治下来不可!”碧秋从碗柜里抓了一把盐, 抹在女儿满是血痕的身上。馨儿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两条小腿无力地蹬了几下,便昏厥过去了。宁儿早吓得躲在门后,只流着眼泪,不敢哭出声。就在碧秋打女儿的时候,屋门口早围了一大群围观的人,此时,一个过路的人忍不住问其他街坊:
  “大嫂,这小女孩是这女人亲生的吗?这样打小孩,上法院告去!”
   “是她亲生的。”
   “那这样朝死里打呢?细皮嫩肉的粘上盐,多痛呀!”
   “唉,她也是想打掉女儿的犟脾气,她也很不容易啊!”刘小妹插嘴说。
   “哎,我说这位大嫂,你怪你女儿的脾气犟,你就不反省反省你自己的脾气犟不犟呢?俗话说;栽花傍墙,养女象娘,你这样固执,难道你的女儿就不象你吗?她已昏死过去了,赶紧掐掐她的人中吧,可别弄出人命了!”
 
      碧秋心痛地抱起馨儿,哭着说:“我只想把你的犟脾气给整治下来,哪个晓得你比我还犟,你这副牛性子,今后会吃大亏的哟!”碧秋用手很狠地掐着馨儿的人中。不一会儿,馨儿慢慢地悠过气来,“哇”地大哭起来。刘小妹赶紧对围观的众人说“:好啦,好啦,没事了,大伙都散了吧!散了吧!"
 
      从此以后,她想训服女儿也灰飞烟灭了。
 
       张冬河通过这件事也认为:什么都能掺假,唯有骨肉不能掺假。不是自己的骨肉,怎么也粘不到一起,人家的就是人家的!他也就冷了这份心。每当随着船队从安江运货下武陵,他最多在家里睡上一宿,第二天,便朝那用两块船板拼凑起来的床上,扔上十元钱,便匆匆离去,其它的一概不闻不问。
 
      开始,碧秋还嘘寒问暖地照顾他,可张冬河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时间长了,碧秋心里也慢慢寻思:肯定是馨儿伤了老张的心,这样也好,免得和馨儿发生磨擦,不得安宁; 再说, 干吗要用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他哪一样比得上龙伢子?无论模样还是心疼妻儿,比起龙伢子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是地下,相差十万八千里,没法比!快分娩了,家里再穷,龙伢子也准备了红糖和几个鸡蛋,以备生孩子时之用。而且给孩子打包,接生,剪脐带什么的,都是龙伢子自己弄的,没请过接生婆。可张冬河对家里的事情漠不关心,甚至不明事理。有一次,天还没亮,碧秋准备早点去离家较远的罗落口缝补帆蓬。碧秋患有严重的夜盲症,天不放大亮,眼睛看东西是模模糊糊的,刚走出门没多远,就被地上的一块大石头绊了个嘴啃泥,把手摔成骨折,当时昏死过去。幸好被买菜的老头发现,叫来刘小妹把碧秋扶回家。家中穷得总是无隔夜之炊,更别说用钱去医这条摔折的胳膊。邻居李铁匠会三猫两爪的草药,拿几块枯树皮给折了的胳膊给绑上,叫碧秋慢慢静养。碧秋用一只胳膊在河边打捞被人丢弃的白菜帮子,然后用居委会给发的救济粮{一种掺杂着稗子的米},和着白菜帮子熬成一锅粥,大人小孩顿顿都喝这种菜糊糊。张冬河的船队从安江装木炭到武陵,回到家中看见大伙都还没吃晚饭,就皱着眉头说:
      “怎么搞的,天都黑了,还不做饭吃?搞得没有名堂!”
      碧秋听了气得直掉眼泪,馨儿却瞪着眼睛冲着张冬河说: “你没看见吗,妈妈的手摔折了!”
     张冬河再一瞧,果然碧秋手上捆着树皮,一脸的憔悴模样。
      “怎么搞的?”张东河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问。
      “摔了一跤。”碧秋淡淡地说。
      “船队在落罗口卸货,我得走了。”张东河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3
 
      日子就象门前的沅水慢慢的逝去,馨儿和宁儿象那老城墙缝中的小草,在社会的歧视中一天一天的长大。不知不觉,馨儿就到了上学的年龄,看着左邻右舍的孩子都背着书包从家门口走过,馨儿羡慕极了,缠着妈妈吵着要上学。碧秋没有工作,母子三人仅靠张东河两个月的十元钱生活费,吃饭都成问题。碧秋自己是个文盲,受尽了不识字的苦,明白读书的重要性,可自己实在是拿不出钱交学费。向人借吧,除了刘小妹能借自己钱外,谁又会借钱给自己呢?可眼下还欠着刘小妹十块钱还没还哪!怎好意思再开口?不让孩子读书吧,岂不是误了孩子一辈子吗?碧秋感到非常伤心和无助。她独自一个人坐在河堤上,脑子里一团乱麻,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大哥,咱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大嫂死去吧?血库里没有血了,可以就找卖血的人买呀!“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到碧秋的耳朵里。
      “唉,你嫂子的血型很少,医院正在找血源呢!这孩子真是他妈的克星!谁知道会大出血呢?妹,快走吧!”男子的声音说。兄妹俩的脚步渐渐地远了,但兄妹俩的一席话,却给碧秋很大的启发:是呀,我干吗不去卖血换学费呢?不偷不抢的,除了犯法的不做,为了孩子,哪怕要我身上的肉也行!“想到这里,碧秋乱糟糟的心平静了。她站了起来,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快步的回家了。
     
     碧秋用卖血的钱,给馨儿交了学费,还给扯了几尺花布,用一天的时间,给馨儿做了一套花衣裳。馨儿真高兴死了,逢人便炫耀自己的花衣裳,就连睡觉也舍不得脱。从此以候,碧秋每个月就去医院卖血,有时甚直是两次或者三次,用此来贴补家用。碧秋独自一人承受着生活的艰辛,身体常因卖血引起的不适,她也没有把卖血的事告诉过张东河。
 
      自打几年前为龙伢子的死,哭坏了双眼之后,碧秋再也不哭了。她深深地明白,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对自己是百害无一利,再说,她觉得自己的眼泪早已流干了,早已学会“打落牙齿和血吞”。她觉得这世界上自己唯一拥有的就是两个年幼的孩子,孩子都很小,自己有责任把他们抚养成人!为了孩子,她可以忍受一切,包括精神的,肉体的,她默默的学着在逆境中求生存,她用无私的母爱,为两个小生命,呕心沥血的筑着一个小小的巢穴,尽管是千疮百孔的,她也是尽力而为。
 
      值得碧秋欣慰的是,馨儿读书特别用功,学习成绩总在全年级的前三名。老师对馨儿是七分喜爱,三分恨:喜欢她聪明灵俐,能歌能舞,恨的是她总是不那么循规蹈距,老给老师制造小麻烦。馨儿胆子大,特不怕事,哪怕男同学招惹了她,她也敢和男同学叫板。有一天,馨儿穿了一件用一条条五颜六色的布条拼凑起来的衣裳,馨儿自己还美得不得了!有个比她高一年级的男孩子就取笑她说:
      “哟,大家都来看哪,我们学校怎么来了个苗族女孩子?喂,苗古佬,你到咱们学校来干吗?”这男生的话引起同学们的哄笑,一部分同学跟着起哄,拍着小手齐声喊着: “苗古佬梦馨!苗古佬梦馨!苗古佬梦馨!“
      这一下可惹火了馨儿,只见她,小脸涨得通红,瞪着一双大眼,一下冲到那个小男生面前,愤怒地说:“你干吗要这样?“
      "哼,我就要这样,你把我怎样?小反革命分子!"小男生昂着下巴满不在乎的说。
      “我把你就这样!“馨儿咬着牙一下扑上去,抓住那小男孩的手猛地一口。
      “哎哟,哎哟... ...”小男生痛得高声哭喊起来。
      
      早有学生叫来班住任贾老师。贾老师好不容易把馨儿拉开,小男生的右手已经被馨儿咬出几个带血的牙印。贾老师将两人带到办公室,给小男生抹了些红药水,安慰了他叫他去上课。等那男生走了以后,贾老师板着脸对馨儿说:
      “梦馨同学,你怎么能咬同学呢?你这样做象个学生吗?你说,你干吗咬他?”
      “他不但讥笑我,还骂我是小反革命!”
      “你可以来告诉老师呀!老师会批评他的!待会儿下课了,你去向他道个歉,还罚你今天打扫教室!”贾老师严肃地说。
      馨儿咬着嘴唇,眼睛望着地下,两只脚交替地搓着地,一动不动。
      “哎,梦馨,你听见了没有?快去上课呀!”贾老师催促道。
      馨儿磨磨蹭蹭地走到办公室门口,又停住步子,转过身一脸的倔犟说:“贾老师,我不向他赔礼道歉!”
      “为什么?”贾老师诧异得问。
      “是他先取笑我,接着又骂我,他错在先!他先向我赔礼道歉,我再向他赔礼道歉。”
      “ 梦馨同学,希望你照老师的话去做!去吧!“贾老师挥了挥手,显得有点不耐烦了。
      “不,就不!“馨儿扭头跑出了办公室,带气的回到自己的教室,那咚,咚,咚,”的上楼梯的脚步声,震得那年久失修的楼梯蔌蔌地掉下一层灰尘。
     贾老师也生气了,她跟上楼去走到馨儿的教室门口厉声的说:
    “梦馨,你今天不要上学了!你站到操坪里去!想好了再告诉我。”
 
     馨儿绷着小脸,挺着小胸膛往楼下走去。她那桀傲不训的模样引得同学们议论纷纷:
      “梦馨怎么这样不听老师的话呀?还敢和老师对着干?太不像话了!”
      “我倒觉得她挺勇敢的,真象电影里的红霞!“
       电影「红霞」里的红霞是个宁死不屈的革命烈士,是孩子们心中的偶像。不懂事的馨儿听了以后,心里暗暗高兴,真得觉得自己很勇敢,有几个同学敢象自己和老师顶撞呢?她不知不觉把胸挺得更高了。
     
      最后的结果,贾老师要学生把馨儿的妈妈请来,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碧秋后,碧秋买了盒点心上男孩家里赔礼道歉,这才把事情摆平。
 
      事后,碧秋两天没有和馨儿说话,也没有指责馨儿半句,只是默默地清理着从裁缝店里买来的布条扎着拖把,准备拿到码头上去叫卖。馨儿是个服软不吃硬的孩子,见妈妈对自己不理不睬的,心里觉得挺不是滋味,忙着给妈妈递这递那的,想讨妈妈的欢心。碧秋见女儿这样,心也软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拉着女儿的手,坐在床缘说:
       “馨儿,你已经满九岁了,要懂点事!不管人家说咱们什么,咱们不能和人家计较,咱们只能忍着... ...”
       “为什么呢?”馨儿不解地问。
       “妈以前不是对你说过吗?等你读了很多很多的书后,你自然就知道了!你现在只有发奋读书,对你才是第一重要的。再说吧,古人说得好:忍字高,忍字高,忍字头上一把刀。凡事让三分,人家不会把你当傻子的。你不想要妈妈伤心,就照着妈妈话去做,你明白了吗?“
      馨儿点着头,嘴里连连答应,可肚子里犯嘀咕:干嘛老让着人家呀?我才不让人家欺负我呢!人家打我一拳,我就要还他两脚... ...
 
     一天,宁儿和街坊的几个小伙伴玩,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知道怎么屁股又红又肿,疼得宁儿日夜哭嚎。没有钱,看不起看医生,就这样拖下去,孩子疼得不吃不喝的,只几天的工夫,孩子瘦成了骨头架子。急火攻心,碧秋嘴上起了一串水泡。正好,刘小妹的远房亲戚来串门,是个走街串巷的草药郎中,碧秋请他给宁儿来看看。草药郎中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脸色凝重的说“:梦家嫂子,这孩子得的是牛瘫{西医的名称叫肿瘤}这种病不容易治好... ...”
       碧秋一听,眼泪扑扑蔌蔌的往下掉,她卟通地跪在草药郎中面前,哭着说:
       “郎中,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他才五六岁呀!他不能死呀!我求求您了!
       “唉,你的情况小妹都跟我说了,你也怪可怜的。这样吧,我给你一个偏方,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我从来没用过!这三味药中,有一味药里面含有毒性,我从来也不敢用这偏方。现在,我给你写下这三味药,你拿着它去〈吉春堂〉拿药!嫂子,我给你这方子也是冒了风险的,孩子的病,医好医坏,好歹您可别提我的名字,一切都不关我的事!嫂子,您要仔细思量思量,我才好给您开方子!"
      “刘郎中,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死吧?不管好歹,我也要试一试!您放心,孩子是死是活,这是他的命,不关您的事!我不会提您的半个字,您就放心吧!“
      草药郎中这才提笔龙飞凤舞的写了几个字,碧秋是文盲,更不认识这歪歪扭扭的字,拿着这救命的药方撒腿就往药店跑。谁知,药店的大夫就是不肯典药,说是有毒的药非得有居委会的证明。没办法,碧秋赶紧又跑到居委会找郑主任给开证明。郑主任是个胖胖墩墩,三十多点的女人,她听了碧秋的诉说以后,沉吟了一下,转身向治保主任易麻子问;
      “老易,你的意见呢?“
     治保主伍金荣〈因为出天花落成一脸的大麻子,人们都叫伍麻子〉,他翻了翻长了颗宝石花的眼睛,口吃的说:
     “郑,郑主任,这,这药里既然有,有毒,万,万一毒死,死了人,那又怎么,么办哪!咱们居,居委会可负,负不起这,这个责呀!我,我的意见还是不,不给她开证明的好!”
     碧球一听急了,带着哭腔说:“求求你们了!没有证明,我就买不了药,我儿子会活活疼死的!求求你们了!"
     “死,死你一个儿子事小,我,我们要对,对群众的生命安全负,负责!假如你贼心不死,把,把毒投到河,河里,或是,是井里,毒死,死了居民,那我们居委会,就,就脱不了干系... ..." 
     “不会的,不会的,两位主任,我会干那伤天害理的事吗?我也是贫雇农出生呀!再说,我也没有投毒的胆哪!我只想救我儿子,别的什么我都不想!求求你们了!你们权当救只小狗,小猫一样,好不好?”碧秋苦苦地哀求着。
      “莫罗嗦了,你再死磨烂缠,磨破了嘴皮子都是冤枉的。走吧,我们要锁门了!”郑主任一边说,一边做出要锁门状。
      碧秋一见要锁门就急了,赶紧用双手撑住门框以挡住两人的出路,哭着哀求:“郑主任,伍主任,求求你们,行行好吧!我儿子好了,我不会忘了你们的大恩大德的!都是养儿养女的人哪,求你们发发善心吧!”
      “哼,对你们发,发善心,就是对,对人民的残忍!你男人弄死人家的时,时候,干嘛不发,发善心呢?走开,别,别挡道!伍麻子用手把碧秋的手使劲的掰开,“咣啷”地把门给锁上,和郑住任两人扬长而去。
 
      碧秋万分无奈,失魂落魄的往家里走。还未走到家,老远就听到宁儿撕心裂肺的叫声。碧秋三步并着两步地跑回家,看见宁儿疼得满身是汗,深凹的大眼睛挂着泪水,身体不时抽搐。碧秋不敢动儿子的身子,用手绢轻轻地给儿子拭着泪水和身上的汗水,自己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掉洒在宁儿瘦嬴的身上。宁儿断断续续说;
      “妈妈,我会死,死吗?“
      “不,不,宁儿,你不会死的... ...”
 
      此时,刘小妹,周菊英几个街坊都围拢来探望宁儿。
      “梦家的,孩子的药买来了吗?“刘小妹问。
      “伍麻子不肯盖章!他这不是在整人吗?他也是有儿女的呀!干嘛他就那么狠心呢?他的心就不是肉做的?难道是铁打的不成?”
      “梦家的,你少说一点,免得... ...”没等刘小妹说完,碧秋抢着说:"看宁儿这个样子,我死的心都有了!为什么不能说?说了会这砍脑壳呀... ..."碧秋平时是不敢多说话的,如今看见儿子被病痛折磨得没有个人样,对儿子的疼爱使她忘记了夹着尾巴做人的准则,把心中的不满一古脑儿的宣泻出来。
     刘小妹见碧秋一反常态,怕她言多有失,敢紧把她的话截住:
    “梦家的,其它的闲话就不要讲了,你得赶紧去〈吉春堂〉把药买来!孩子耽误不得了!“
    “小妹姐,劳你个给我看着宁儿,这次我给大夫跪下,他不答应我就长跪不起!“碧秋说罢便跌跌撞撞的冲出了门。
 
      最后大夫终于被碧秋爱子之心所感动,把药卖给了碧秋。不过,大夫再三嘱咐碧秋不要声张,悄悄的把药给孩子敷上,千万不要连累自己。碧秋感动得热泪长流,趴在地上给这位好心的大夫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这副草药真有意想不到的奇效,碧秋把药给宁儿敷上,到了晚上,宁儿叫痛声渐渐的小了下来。第二天,宁儿就喊着要吃饭。
 
       碧秋悬着的一颗心方才落地。可是,她哪曾知道,将有一场灾难正在悄悄在向她逼近呢?
 
                                             4
 
      农历九月二十,是碧秋的生日。她早早地起了床,给孩子们做好了早饭。吃罢饭,馨儿,宁儿姐弟俩背着书包上学去了,自己则急急忙忙到医院去卖血。宁儿读书的学费是向刘小妹借的,碧秋为了还帐,这次卖血,一下就抽了四百cc 。碧秋觉得头有点儿发晕,步履踉跄地走出了医院。她想起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再说全家已经半年多没有看见一点荤腥了,也该打打牙祭了。她到菜市场买了半斤猪肉,又买了几两粉条,两个白萝卜。刚走到家门口,邻居周菊英一摇三摆的走了过来,瞅了瞅碧秋手中的菜,咂了咂嘴,阴阳怪气的说:
      “哟,梦家的,又发财了?又是肉又是菜的!还是以前的日子过得好,身体的底子好,卖血都能养家糊口呀!象我就不行,身子骨不行,过几天就要拿当归炖鸡,补补血,唉,还哪能去卖血挣钱哪!梦家的,你说呢?”
      见碧秋没答理自己,周菊英扁扁嘴又说:“梦家的,刚伍主任叫你快到居委会去一趟,我可通知你了的啊!”
      碧秋冷冷的说:“谢谢你了!”边说边把手里的东西搁在桌子上,顺手把门带了一下,就急匆匆地上居委会去了。
 
      到了居委会伍麻子告诉碧秋晚上七点开会,不能迟到。碧秋答应了,转身回家后推开虚掩的门,准备收拾桌上的东西。当她对桌上一看,顿时傻了眼,桌上只剩下了两个萝卜,用那块花手绢包着的半斤肉和几两粉丝都不翼而飞了。碧秋既愤懑又伤心,她琢磨了一下:偷东西的没别人,只有隔壁的周菊英有小偷小摸的习惯!前几天偷自己家的劈材被自己逮个正着,周菊英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反而嘻皮笑脸的说:梦家的,借几块劈材烧烧。碧秋知道没有抓到现场,周菊英决不会承认的,但是,心里实在是不甘!于是,她走出门,把刘小妹叫到自家的屋檐下,敲山震虎地大声说;
      “小妹姐,你看古怪啵,我家的肉都长腿了,我只到居委会去了一趟,它就飞了?是哪个长了三只手的把我的东西偷走了!这小偷真的好狠的心哪,那是我卖血的钱买的肉呀!这不是活吸血鬼在吸我的血吗?”
     “这个小偷是个没人性的畜牲,她不是人!谁偷吃了碧秋买的菜,她就烂五脏六肺,吃了屙不出来!下辈子都没得儿女,下辈子都是个孤老!” 
     “哎,没得儿养就借种呀!借种了没准就养个大胖小子呀!”
     “不成,又不是大老爷们没子,是那娼妇没儿!在窑子里千人压,万人睡了的货,还有什么本事下蛋哩!那块x早都成了窑洞了!不是养了个汉子吗?还是没轧出个蛋来!” 
     
     碧秋和刘小妹两个一唱一和地在门口骂大街,早就围拢来一群看热闹的人。她俩虽没有指名道姓,但是这些街坊无论老少,都知道骂的是周菊英。还有些好事者跟着起哄说:
     “那个人呀干嘛都要多占一份,上下嘴巴吃尽了便宜!”
     “那你也学学人家呀,好吃香的,喝辣的呀!”
     “嗨,咱只怪爹妈少给咱做了个嘴巴,变成了个带把的哪!咱下辈子投胎,一准变女的,那时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了!“说的人还捏着鼻子,扭动着腰肢学女人走路。
     “毛猴子,你在说谁哪?女的都是这样的吗?要都是这样的,那你可就戴了绿帽子,成了王八了!“
    毛猴子扭头一看,吓得吸了口凉气,赶紧双手合掌,连连作拱说:“堂客大人,我哪敢说别的女人呢?我是在说周... ..."
     “住口!还不快滚回家去!你少在这里起哄!" 毛猴子还想充充角色,刚把瘦里巴唧的细脖子一挺,可一见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堂客已是满脸怒容,赶紧一挫身,脚底下抹猪油,飞快的溜走了。
 
      哄笑声中,人群慢慢散去。
 
      吃了晚饭,碧秋到居委会开会去了。馨儿和宁儿还在做作业,忽然见伍麻子的儿子海兵带一大群小孩在自家门口,一边跺着脚一边唱着歌:
                         右派右派,象个妖怪,
                         当面他说好呀背后来破坏,
                         见到太阳他说黑暗
                         幸福生活他说悲惨
                         ... ...
      海兵挥舞着小拳头,领头喊道:“打倒右派分子叶碧秋!打倒小右派梦馨!“一伙小孩子跟着呼喊。开始馨儿还沉得住气,吩咐宁儿说:“弟弟,不要理他们,咱们做作业。"
      一帮小家伙见馨儿不理他们,更加闹得欢了。有的进屋,跑到馨儿的旁边扯她的作业本子,把宁儿吓哭了。这一下可惹恼了馨儿,她倏地站起身,走到泔水缸边,用木盆舀了盆泔水,就朝那伙小孩泼去... ... 小孩子们一哄而散。伍海兵急得连连叫唤:
     “哎,你们别跑呀!别跑呀!小右派,我可不怕你!怎么着,你敢和我打架?“海兵摆出了一副打架的姿式。
     “哼。伍海兵,我也不怕你!打就打 ,谁怕谁呀!”馨儿卷起衣袖,刚准备和海兵动手,她的小姐妹三丫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对馨儿说:
     “馨儿,别打了!你妈在居委会挨斗,还被人打了几个耳光,你快去!"
      馨儿一听,撒腿就往居委会跑,宁儿跟在姐姐后面哭着追去。
 
      馨儿跑到居委会,正看见妈妈脖子上挂着一块小黑板,黑板上用白粉笔写着:打倒右派分子叶碧秋!她还看见周菊英正用一根手指头指着妈妈的鼻子尖气急败坏的
     “那天她就是骂毛主席是砍脑壳的!我没有讲假话!当时刘小妹也在场,不信,你们问刘小妹!”
     馨儿看见妈妈的眼里冒着火,惨白的嘴唇不停地颤哆着,她刚想要说话,周菊英又大声哭诉;
    “她就是对新社会不满,咱们穷人当了家,做了主,她从心底里恨得要死!她说过易主任是个八仙会上的流氓痞子(人们俗称旧社会无业游民和无赖为八仙会)!我虽当过妓女,那是我家穷得没办法,我爹抽大烟把家当都抽光了,咱总要有条活路是啵?可今天,她指桑骂槐的骂了我老半天,我都没搭声!同志们哪,你们看,右派分子多嚣张哪!“这时易麻子高举起拳头,大声高呼:
    “打倒右派分子叶碧秋!老老实实交代反党反社会言行!”人们彼伏此起的呼喊着口号,跟着不停的挥舞着拳头。       
      碧秋含着眼泪颤颠颠的说:“各位街坊邻里,老少爷们,我叶碧秋在这条街上少说也住了十多年了吧,我哪一天不是夹着尾巴做人哪?我家也是三代贫雇农呀!我男人的事我又不知道!我哪里骂过毛主席砍脑壳?这都是周菊英瞎编来陷害我的... ...”
      这时,周菊英一下跳到碧秋面前,顺手就是狠狠的一巴掌扇在碧秋脸上,一缕殷红的鲜血从她的嘴角汩汩地流了下来。馨儿看见妈妈被打出血来,她大叫一声:"妈妈!" 她奋力地扑向周菊英,用双手紧紧地抱住周菊英的那只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使劲的咬下去。
 
       “哎哟!哎哟!“周菊英痛得大声呼叫,两只脚不停地跳。易麻子走上来用一只手捏住馨儿的腮,另一只手卡住馨儿的脖子说:
       “你这狗崽子,我叫你咬!我叫你咬!“馨儿在易麻子的双重压力下松了口,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渐渐变紫。馨儿被迫松了口。易麻子用手抓住馨儿的衣领顺势一抛,馨儿四脚朝天地被甩到地上。周菊英用左手护着被咬伤的手,一边用脚狠狠地踢馨儿边骂道:
    “踢死你这条小狗!踢死你这条小狗!看你还咬不咬人!”
    “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的孩子!要不,你们就打我吧!求求你们打我吧!”碧秋扑过去用身体护着女儿,双手死死地抱住周菊英的腿。
     这时,会场引起了骚动,有的人大声指责道:
     “开斗争会是斗争大人,干嘛打小孩呀!她不过才十来岁的孩子,她懂个屁!大人犯了法,小孩子她可没犯法呀!”
    “是呀,太过分了!到底没有养过儿的,不晓得x 疼!”
     居民们议论纷纷,有的则脚板上抹猪油,趁机溜走了。
 
     居委会的正主任郑爱芝见会场乱了,赶紧大声宣布:“同志们,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明天七点继续开斗争会,就不另行通知了啊!叶碧秋,你回家好好反省反省,明天再交代你反党反社会的反革命罪行!记住,明天别把孩子带来,否则,罪加一等!散会!"
 
     碧秋娘俩相互掺扶着也回了家。没看到儿子宁儿,碧秋又到刘小妹家里也没见到,怕儿子到河边玩水,她又和馨儿沿着河岸找了个遍,没有儿子的踪影。娘俩哭着回到家里。馨儿听到床下有蟋蟋嗦嗦的响声,她爬到床下看到宁儿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自己,一张小脸满是泪痕和污垢,就象舞台上的三花脸。馨儿高兴的说:
     “妈妈,弟弟在床底下!” “宁儿,我和妈妈到处找你,你干嘛躲在床底下不吱声呀!“
     “馨儿,快,快把弟弟拉出来再说话!“
     馨儿用力把宁儿拉出来,宁儿一脸的惊恐,浑身不住地蔌蔌发抖,那副模样,就象是面临屠宰的小羊羔一样,那么无助!他一见碧秋就朝她的怀里躲,边颤声说:“妈妈,我害怕!”                          
     碧秋心都碎了,她一下把孩子揽在怀里,哽咽地说;
     “宁儿,别怕,妈妈在这里,不会有事的啊!宁儿别怕,没事的!,来,妈妈看着宁儿睡觉!“碧秋挨着宁儿躺下,信儿也挨着妈妈样下。宁儿在妈妈的怃慰下,慢慢地睡着了。
     馨儿也睡意嘟哝着说: “妈妈,明天你别去开... ...” 到底是小孩话没说完,一歪头就进了梦乡。
 
      碧秋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命怎么这样苦?自己还没出生父亲就去世了,抛下孤儿寡母的,租着地主的几亩薄地,艰难度日。最后,几亩地又被地主收回,一家五口,实在没法活下去了,十四岁的大哥去丝烟铺子里学徒,两个姐姐和自己先后都送给不同的人家当了童养媳。自己八岁在婆婆家里象个丫头,没日没夜的伺候他们,吃的是残汤剩饭,睡的是猪圈,动咎遭毒打,身子上有火钳的烙印,也有被簪子扎的血痕。短命的男人患了肺痨,不满十五岁就一命呜乎,自己也患了重伤寒,奄奄一息,性命难保。婆家怕自己死在她们家里,赶紧叫碧秋家把人抬回去。说来自己命不该绝,就在家里的人围着自己痛哭,等着那一丝气断的时候,遇上了位求斋化缘的和尚,他问明原由后,给碧秋号了号脉,念了声阿弥它佛,然后把一根药捻子点燃,在碧秋的身子上熏烤。说也奇怪,碧秋紧闭慢慢地睁开了,竟奇迹般的活了过来。唉,等到遇上了梦馨的爸,这个死鬼,虽然穷的叮当响,而且还拖着两孩子,可他对自己倒是真情实意的。婚后,对自己也不错,可谁晓得他解放以前就犯了人命案呢?这死鬼啊,你两腿一伸不打紧,却把咱娘儿仨可害苦了!缺吃少穿还不说,还要背政治罪名!在世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自己反党反社会主义?我斗大的字都不识一个,也不懂什么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天哪!明天我说些什么哟!叶碧秋思前想后,又伤心又害怕,自个哭一阵又想一阵,真是愁肠百结,连死的心都有,我死了,那孩子们怎么办?
 
    “别打,别打妈妈!呜,呜,呜... ...”馨儿在做噩梦,挥拳蹬腿的哭闹着。碧秋赶紧拍拍女儿,温柔的说:“馨儿,乖女儿,醒醒吧,妈妈在这里!”
     馨儿揉了揉眼睛,望了望妈妈一眼,用双手紧紧地抱着碧秋的脖子,嘴角露出甜甜的微笑,又沉沉地睡去。
 
     “不,我不能死,我死了馨儿宁儿怎么办?他们都还这么小,他们是两条人命哪!我不能只顾自己走得痛快,不管儿女们的死活!我得把他们抚养大成人,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不管今后的路再怎么难走,我也要和儿女们相依为命,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碧秋一夜碾转无眠,瞪着眼睛看着那一缕晨熙,从木板缝里悄悄地渗透进来。金秋的阳光那么温暖,充满爱意地亲吻着两张粉嘟嘟的小脸。新的一天开始了!碧秋轻轻地打开木板门,提着菜篮向着阳光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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