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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族国名与东北亚族名之关联2

(2007-03-08 10:37:23) 下一个
三、"大宛"、"大夏"、"吐火罗"就是"达斡尔"
《史记》关于葱岭之西诸国的记载,是以"大宛"为中心来描述的,故名《大宛列传》。"大宛"和"大夏"分别是在"锡尔河"上游的"费尔干纳"(Farghana)盆地,和依旁"阿姆河"的"巴里黑"(Balkh)绿洲。《史记》说:

大宛在匈奴西南,在汉正西,去汉可万里。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麦。有蒲陶酒。多善马,马汗血,其先天马子也。有城郭居室。其属邑大小七十余城,众可数十万。其兵弓矛骑射。其北则康居,西则大月氏,西南则大夏,东北则乌孙,东则?弥、于阗。于阗之西,则水皆西流,注西海;其东水东流,注盐泽。
……
大夏在大宛西南二千余里妫水南。其俗土著,有城屋,与大宛同俗。无大君长,往往城邑置小长。其兵弱,畏战。善贾市。及大月氏西徙,攻败之,皆臣畜大夏。大夏民多,可百余万。其都曰蓝氏城,有市贾贩诸物。其东南有身毒国。

北魏、隋唐年代,中原皇朝对于西域的人文地理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新唐书 西域传》点明了说:

吐火罗,或曰土豁罗,曰睹货逻,元魏谓吐呼罗者。居葱岭西,乌浒水之南,古大夏地。……大夏即吐火罗也。

西方著作中也有与"吐火罗"相关的族名记载。斯屈波的《地理志》记载了Saka部落名Tochari[26]。而中国历史又记载,有一个"塞种"的民族很早就游牧于伊犁河-楚河流域,是"大月氏"人将他们逐出了这片"塞地";前140年左右,这些"塞种"又转进阿姆河以南地区,取代了希腊人建立的Bactria王国。从而在费尔干纳盆地和阿姆河流域,分别形成了"大宛"和"大夏"两大族国。从时代、地域和历史事件的对应上来看,Tochari就是"大宛"和"大夏",也无疑就是"吐火罗"或"睹货逻";而西史中的Scythian、Sarmatian、Saka等亚洲游牧部落,可能都是中国人心目中的"塞种"。
历史上,中亚-新疆地区曾经有过两个重要的"吐火罗"地方。其一是,阿姆河两岸今阿富汗、乌兹别克、土库曼、塔吉克等国的部分地区,即古"大夏国"之所在地"吐火罗斯坦",玄奘则称之为"睹货逻国故地"。其二是,新疆吐鲁番-焉耆-库车地区,也曾经被人们称为"吐火罗"地方。
二十世纪初,在后一"吐火罗"地方,曾发现过不少七、八世纪间用一种怪异语文写成的佛教文献,西方学者确证了它与多种欧洲语言有着近缘关系[27]。据九世纪的"回鹘"文献对这种语言的称呼,现代语言学者也将其命名为"吐火罗语"[28]。这种语言的发现和解读,是二十世纪内震动世界的考古、语言学的成果。为了解释这种"吐火罗语"之所出,有人提出是西迁的"大月氏"人,将这种印欧语言传播到那里去的。因此,Scythians、Sarmatians、Saka、月氏、乌孙等东方游牧民族的西迁活动,也都被认为是欧洲人种的一种"倒流"(rebound [29])现象,法国学者R.格鲁塞在《草原帝国》一书中,极有影响地普及了这种猜想。今版《大英百科全书》也全面地采用了这种假设。
然而,自从在二十世纪下半叶,中国考古学者在同一地区出土了大量的、某些甚至可以追溯到四千多年前的欧洲人种的干尸和遗存后,新疆、中亚、南亚地区的早期居民的人种归属已经渐趋明朗,蒙古人种迟于印欧人种到达亚洲中部的事实,已是不容怀疑的了。尽管这些考古学的成果并不直接与语言学的研究相关联,然而从东方为"吐火罗语"寻找印欧民族载体的理论需求也就不复存在,当然这也为客观地研究"大夏"和"月氏"的族源,营造了有利的学术气氛。
中国历史上的"夏"并不令人陌生,"华夏民族"中也定必融有"夏族"的成分,"夏朝"也的确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王朝,《史记 夏本纪》说:"禹於是遂即天子位……,国号夏后……"。尽管"夏"是否就是"大夏",还有待进一步证明,但是若干夏代帝王之名,如"不降"、"孔甲"、"履癸",以及包括"夏后"在内的"有扈"、"有男"、"斟寻"、"斟戈"等氏族名的记载,都是"夏族"是非汉语民族的线索。
而"匈奴"的族源,也暗示了这个内涵复杂的游牧民族,与中原"夏族" 有着某种关联。《史记 匈奴列传》说:

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唐虞以上有山戎、猃狁、荤粥,居于北蛮,随畜牧而转移。

关于族名"山戎"、"猃狁"、"荤粥"的源出,一直困扰着古今的学者;而"唐虞"究竟是时代、地方、人名或族名?更令人莫衷一是。由于蒙古语的"山"字读作"乌洛",因此"山戎"大概就是后世族名"乌洛浑"。而"猃狁"、"荤粥"、"唐虞",则可能就是族名"室韦"、"兀者"、"东胡"的转写。
"东胡"曾经是一个势力很大的民族,在不同的时期和地区,它也被叫做"屠何"、"徒河"、"屠各"、"独孤"、"达?"、"大贺"、"独活"、"唐兀"等。早在殷墟甲骨文卜辞中,就有"土方"的记载,有学者认为"土方"即是"东胡"[30]。在先秦的文献中,族名"东胡"或"屠何"就开始出现了。《山海经 海内西经》说:"东胡在大泽东,夷人在东胡东"。《管子 小匡篇》说:"[桓公]中救晋公,擒狄王,败胡貉,破屠何"。《史记 匈奴列传》则说:"燕北有东胡、山戎"。《后汉书 乌桓鲜卑列传》说:"乌桓者,本东胡也。……鲜卑者,亦东胡之支也"。《三国志 乌桓鲜卑东夷传》则说:"乌桓、鲜卑即古所谓东胡也"。显然,史家们是将影响较大的"东胡",当作这些古代蒙古语民族的总称了。
西汉初年,"东胡"一度非常强大,它对"匈奴"部落欲取欲求,最后导致激烈反抗,冒顿单于领兵灭东胡,并虏获了东胡的大量人口和牲畜。到了"匈奴帝国"也不成气候时,《晋书 匈奴传》又提到过一个"屠各"部落:

北狄以部落为类,其入居塞者屠各种、鲜支种……。屠各最豪贵,故得为单于,统领诸种。

这个"屠各(何)"氏族,又成为"匈奴"的"单于"家族了。
姚薇元先生[31]很早就考证了,隋唐时很显赫的"独孤氏",就是"屠各氏"。他还证明晋世匈奴豪杰刘元海本为"屠各"种。然而,更有名气的是一位"赫连勃勃"者,《晋书》[32]说他是"刘元海之族也",《魏书》[33]则说他"僭称大夏天王"。史载匈奴语"赫连"即"苍天",而突厥语中buyuk即"大",beg即"酋长","赫连凡?勃"当为"天之大酋长"的意思。人类的语言常变,而血缘永驻。"赫连勃勃"的属众使用的可能是"匈奴-突厥语",而他的国号"大夏",则又是在重申他们的宗属本是"屠何"种。
"东胡"也是"契丹"民族中的最重要的成分。《新唐书》[34]记载了契丹之始和贞观年间它的部落内涵和区划:

契丹,本东胡种……。至元魏,自号曰契丹。……其君大贺氏,有胜兵四万,析八部,臣于突厥,以为俟斤。
……
以达稽部为峭落州,纥便部为弹汗州,独活部为无逢州,芬问部为羽陵州,突便部为日连州,芮奚部为徒河州,坠斤部为万丹州,伏部为匹黎、赤山二州,……

根据这些记载,唐初契丹民族也被《辽史》称为"唐大贺氏八部",其实上述八部九州之名,也都是一些部落名,其中 "独活"、"徒河"、"弹汗"和"大贺"一样,都是"东胡"、"屠何"、"大夏"、"唐虞"的异译。
元蒙时代还有"朵豁剌惕"[35]部落。"朵豁剌"无疑就是"吐火罗"或"睹货逻",不过那时蒙古地区的"朵豁剌惕",已经不是一个很有影响的部落了。至明清两代,这个显赫的"东胡"民族已所剩无几,大兴安岭两侧的"达斡尔"族是它的一支较纯净的直裔,这个族名的汉译亦作"达呼尔"、"打虎儿"等[36],其语言至今仍然表现为一种典型的"蒙古语"。
中国历史-文字学者刘凤翥、沈汇等[37],从契丹小字读音与达斡尔语的比较着手,论证了契丹民族既源于东胡,而达斡尔族必源于契丹亦源自东胡的结论。中国考古和民族学者干志耿、孙秀仁则极具洞察力地指出[38]:

古代民族……,很难说哪一个民族绝对纯粹,在其流变过程中必渗入他族成分,只是程度不同而已。相对来说,达斡尔族还是保持了较纯的成分。……达斡尔族及其语言,比蒙古和蒙语保存了更多的鲜卑-室韦-契丹系统的成分,保持了这一系统民族语言的原型,从这个意义上说,达斡尔族在民族史上犹如东胡民族的"活化石"。

现代族名"达斡尔"即是古之"东胡",绝非仅仅对音的巧合,而是有着坚实的比较语言学的依据的。当然,上述学者关于"契丹"是"源","达斡尔"是"流"的说法,未必是必要的,它们可能都是源自"东胡"的两支平行的"流"。
在发掘了如此丰富的"东胡"、"屠何"、"吐火罗"的隐性记载的基础上,我们再罗列比较三组族名的音转现象:

蒙古 护古 屠各 
蒙兀 回纥 东胡、屠何、大贺 
蒙兀儿 畏兀儿 打虎儿、达斡尔
忙豁勒 朵豁剌、睹货逻、吐火罗

根据上述的对照,从语音上推定"吐火罗"就是"达斡尔",也应该是顺理成章的结论了。除去"大夏"、"大宛"外,西域族国名"桃槐"、"单桓"等,显然亦都是"吐火罗"或"达斡尔"的转音。
"吐火罗"或"达斡尔",也是"蒙古"及其相关民族的常用人名。著名者有如:"脱斡邻勒"[39],即"克烈部"酋长"王汗",《史集》记作tughuril[40];"秃忽鲁 帖木儿"[41],也先不花之子,东察合台汗国第一任汗,蒙古汗皈依伊斯兰教之第一人;"妥欢贴睦尔",元顺帝之名;"秃忽鲁",字亲臣,康里人,《元史》有传;Tughril,"塞尔柱帝国"奠基人乌古斯酋长塞尔柱之孙等等。
在《史记 大宛列传》关于"贰师将军"李广利征服"大宛国"的记载中,曾提到五个"大宛"王族的人名:"郁成"、"煎靡"、"毋寡"、"昧蔡"、"蝉封"。其实,它们也都是东北亚民族常用的人名:

郁成 兀术氛 ?
煎靡 且末、拘弥,
毋寡 乌古、护骨,
昧蔡 ??、麻察,
蝉封 吐浑、单桓。

八世纪初,唐代新罗僧人慧超在其所作的《往五天竺国传》说[42]:"跋贺那国东有一国,名骨咄国。此王原是突厥种族,当土百姓,半胡半突厥……。言音半吐火罗,半突厥,半当土"。文中的这个"跋贺那"即是"费尔干纳盆地",亦即汉代"大宛国"故地。
慧超的上述说法极具人种-语言学分类的意义,他把当地人种分成"胡"和"突厥"两大类,又将那里的语言分成"吐火罗"、"突厥"、"土"三种。所谓"土"或"胡"当指印欧人种原住民,而"突厥"必指蒙古人种。而慧超所说的"吐火罗"语,必是当时流行于"吐火罗斯坦"或"睹货逻国故地"的语言,据《梁书诸夷传滑国》记载,那里的语言必须经"待河南人译然后通",而所谓"河南人"又即是河陇地区的"吐谷浑人"。由此可以推论,这种中亚-南亚古代语言,必是不同于"突厥语"的一种"东胡--鲜卑"系的东方语言,而不会是那种被现代语言学定名为"吐火罗语"的古代新疆印欧语言。
不容否定,印欧人种是中亚最早的居民。然而,"大宛国"的国名、人名及其后世语言,却又如此明显地具有东北亚民族-语言的特征。因此,可以判定入据中亚的"塞种"诸部是有着东北亚背景的蒙古人种,而"大宛"、"大夏"、"吐火罗"或"睹货逻",亦非"东胡"、"屠何"或"达斡尔"而莫属了。
"大夏"、"大宛"或"吐火罗"民族来自东方的轨迹,也可以循中国历史-地理记载去梳理澄清。《汉书 地理志》曰:

陇西郡。秦置,莽曰厌戎。……县十一:狄道,白石山在东,莽曰操虏。……大夏,莽曰顺夏……。

其中"厌戎"、"狄"、"操虏"等,可能是"阴戎"、"?狄"、"敕勒"等族名的转写。而这个"大夏"县置,在今甘肃临夏、广河一带,"大夏"当然就是"东胡"或"屠何"的谐音。
出河西走廊,一路还有由"吐火罗"转化而来的大量古地名:
一如,西汉所设的郡置"敦煌",显然是"屠何"或"吐浑"的转音,"月氏"和"乌孙"民族就是先后从那里出走的,"东胡"部落也一定在那里盘据过很久。
二如,巴里坤湖东的"吐尔库里"湖[43],"吐尔库里"当即Tochari的转写,其地也有相当数量的考古遗迹发现。
三如,新疆焉耆附近有《水经注》所说的:"敦薨之水"和"敦薨之山",余太山先生说:"敦薨和大夏同为Tochari之对译,焉耆周遭山水皆以敦薨为名,说明该地曾有Tochari人居住"[44]。那里也就是回鹘人称为"吐火罗"的地方,当地的古代语言"吐火罗语"的印欧语言特征,和"吐火罗民族"的东北亚属性并不矛盾。这和"北京话"被西方人称为Mandarin的情况很相似,满清皇朝首都的汉语方言,与满清皇族的祖语通古斯语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四如,《大唐西域记卷十二》记载:自于阗"[东]行四百余里,至睹货逻故国。国久空旷,城皆荒芜。从此东行六百余里,至折摩驮那故国,即沮末地也"。与《汉书西域传》对照,该国应该就是所谓"小宛国"。张骞既已用过"大夏"和"大宛"两个译名,于是便以"小宛"来命名地处塔里木盆地南缘的再一个"吐火罗国"了。
"东胡"民族在中国本土和欧亚大陆上留下的影响是无处不在的,无论是在东北亚,还是在中亚-南亚地区,它与"月氏"或"兀者"民族长期共生在一起,它们既是"北狄",也都是"西戎"。上古时代,陕甘宁青就是它们的根据地,河西走廊则是它们西向迁徙的通道之一,它们的语言在这些地区可能一直保留到宋代以后,自称"大夏"的"西夏"民族及其语言[45],可能就是这些"西戎"民族及其语言的后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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