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去长城大概比现在去古巴还要难些。好象是要坐火车到青龙桥,钻好些山洞,车窗里飘进来的油烟子弄得一头一脸油渍麻花的。然后再怎么走来的忘了,就记得得从黑了八唧的詹天佑像脚底下走过(留洋回来,主持建设京张铁路,洋人惊呼乱叫盖了帽了那种工程杰作)。反正那时去长城确实非得是好汉不可,同样那时长城上归了包堆儿也没几条好汉,不象现在乌央乌央的好汉成灾,多得连落个脚都不容易。
上大学的时候再去长城就去慕田峪了。那时还是野长城,没人管的。我们几个傍晚才到,爬到顶上找了个烽火台,撅树拔草,在烽火台里边点火喝酒,过了一夜。
有回跟驴友说起,不信啊,非说我是把箭扣儿长城给记混了。
我就说箭扣么,听说是个经常死人的地方,还真没去过。
结果马上又被鄙视了,箭扣你都不敢去,只能算个能熬阿胶的驴皮,不能算头整驴。
2019年11月底参加了个穷鬼团, 北京呆三天。我就动了心思,颐和园八达岭有什么新鲜的,要不,回家瞧瞧外带驴一把箭扣?跟导游提离队,人知道我不象是能买珠宝丝绸景泰蓝的,正想省张门票呢都挺老贵的,马上千许万许,好好,注意安全啊。
箭扣之名虽然古意盎然,却并非古称。而是几个作野画的当代墨客,到山洼处那几步平坦的旧长城上,见左右各有一带城墙从山顶上陡陡地飞将下来,想象如果拿一根超长的黄梨木把两边山顶联上,就正如一张开满的大弓,依着陡峭的山势而建的两面长城,却如同被大力扯下来的弓弦。站在此处,远远的正好能看见几十公里外北京城里的高楼在云里雾里飘荡,恰似自己正站在开满的箭扣儿上,只要一松手,就能把人给射到楼群里去。
上来后回头看,下边平坦的一节就是所谓箭扣儿。
导游蒙四爷,个子不高,长得矮壮,一部大胡子,象个传说中白杆兵的样子,估计放倒七八个我这样的,真不用大喘气。其实论起来还比我小几岁呢,我觉得这蒙四爷这名字,听着就牛啊,就也跟着爷啊爷地瞎叫。据说他们这一村人,老辈子是一队精兵,被放在北京东边这片鸟不拉屎的地方,替皇家死守着东归之路的。我随口叹道,”说起来,要不是你们老怕汉人造反,咱们也不至于错过科技革命,让人收拾到几乎亡国的地步啊“。四爷呵呵一笑,“说起这箭扣,就是以险出名,这么说,差不多每两年死三个人吧。以前村里想开发这处景点来的,山上打了柱子栓了栏杆。结果上头来人看看,不成,还是太险,好多地方的城砖都是松的碎的啊,这要是谁脚一打滑滚下去,挣俩钱不够赔的,结果打好的柱子又都给锯了。
八达岭,慕田峪和金山岭那些,说是爬,其实也就是辛苦一点地走而已,真没有象箭扣儿这样必须要手脚并用的。不过爬了两截以后,我倒是觉得,爬则爬耳,陡点而已,怎么就说到要死要伤那么邪乎大事的。
四爷听出我话里不服,笑道,“咱们往上爬,只看眼前一尺,伸手就是可以抓的石头,看上去当然没什么。不用多了,现在,你慢慢儿地,慢慢儿地啊,转过身再瞧瞧箭扣那儿,就知道厉害了”。我大咧咧回头一看,马上一屁股坐到乱石上。70,80度的斜坡,我斜斜地靠着往下看,就跟直上直下没区别,顿时就头晕目眩。再一想,这一路可没有台阶,白花花的全是碎砖乱石。往上走的时候脚下不稳也就罢了,反正人是往上走的,它就是滚下去也不干我事,如果要是往下走,它要是滚了,我可怎么办,要是一脚蹬空,就不是出溜下去甚至滚下去,真的是要腾云驾雾地摔将下去了。
一吓一脑门子白毛汗,再回头,蒙四爷已经笑着走出十几步了。
王安石这个干茛倔的家伙,为政实在是急功行险,不够老成,尤其是阻塞言路,不许批评,历来被批是败坏儒家贤达明智之风的罪魁。其实倒也真的是作得好诗,写得好文。褒禅山记里有言,“世之奇伟魄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这话,放在驴友这里,就是至理名言。箭扣这里又偏又远,又没开发,深秋的大睛天,湛蓝的天如水洗,野长城上只有瘦削坚韧的老树,狼牙般尖利光滑的石灰石,还有就是朴拙的城砖。还有就是开着玩笑斗着嘴的我们一行。
这是第一次攀岩的地方,因为两边还都在城墙里,石头上坑洼也多,只是有趣,并不太难。
这块么,要是没有一米长的腿的话,还是会劈叉爬着才方便些。
左边那片水该是怀柔水库。
这是最难的一处,那十几米的岩石就被当了墙,所以爬的时候人是孤悬在外,几乎直上直下,上边垂下来根细绳只是指路用的,绝不能拉,身下就是山谷,掉下去万无生理。不过四爷说,这么多年,没听说这里出过事。出事的都是看上去安全的地方,关公不大意,他就失不了荆州。
刚上来时心有余悸,把手机伸得直直的想照下来峭壁,结果怎么也不敢走到悬崖边上去照。这张照片,让我想起王羲之写的丧乱贴,当然他那个是气急败坏丧乱流盈于纸,我这个是心虚气短全在镜头前。
不要看山,不要看城,山影子里有三条到了长城的好汉才是要点。比八达岭上英雄如山如海如牛毛,如何?
直到最顶处才见到几个人,有中有洋,有自己来的有导游带的,都是从下边缓坡走上来的,就没爬长城,在最顶上边几个垛子转转,照两张宽阔辽远的豪迈相片就还原路回去。
我们顺着缓坡走下去时,四爷说,"他们这就是大多数人的玩法,上到顶上玩玩算了,象你们这样直接从箭扣儿爬上来的,才是真驴"。我笑道,“得,我就当您这是在夸我呢”。四爷回道,“对,伤的死的,也就是你们这种好汉”。
下山就是四爷家。四爷家的伙计早从箭扣城垛子那里把我们的车给开回来了,差不多10公里吧。多数人开一辆车来,要么缓上缓下,要么陡上陡下。前者没劲,后者丧胆。不象我们的豪华版,有爬城之豪情,无下城之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