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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遇罗克:你憧憬着奇妙的前途

(2013-05-10 15:20:44) 下一个

那颗罪恶的子弹,穿过遇罗克的身体,击中了遇罗锦和我们。遇罗克在这个杀害他的世界里,用自己的生命,憧憬着一个奇妙的前途,见证着一个灿烂的前程。遇罗 克是一位英雄,更是一个人,一个不可能被代替的人;“也许有一天”,“血红的黎明”和“纷纷扬扬的碎片”,都不能安慰的人。解释和记忆不能真正安慰死者, 甚至不能安慰生者。生者不肯受安慰,因为他不在了。我们在向杀人者和灰烬般的人群以及冰冷的壁画要人;但双重的沉寂和黑洞的绝望,宣示着邪恶必胜的普世价 值。谁杀了遇罗克。政治答案是不难翻找的:《和机械唯物论进行斗争的时候到了》激动了姚文元,《出身论》见猎心喜着戚本禹,《中学文革报》挑战了不容挑战 的“文革”及其体制……1970年3月5日,遇罗克在北京工人体育场当着十万人的面被宣判死刑,并立即执行,时年27岁,“临刑前被强制进行活体器官移 植”,受益者是一位“劳动模范”。在东方的历史中,不难寻找杀人的理由;“正义”只是呼吁幸存者的注意、阅读和反正。在这里缺乏的是不杀人的理由,以及, 现场阻拦杀人的见证。但中国一片空白,如宇宙中最大的伤口,如地上疯长着的尘霾。罪恶和死亡在所有的地方掌权,但只有在“北京工人体育场”的统治是绝对 的。十万人,四万万人,没有一个人说不;一个人受益,一个人受害。

罪在“北京工人体育场”成功废掉了反对的声音,把每一个遇罗克囚禁和活埋在沉重而肃杀冬天里。这是枪杀遇罗克的世界:“千倾雪原泛夜光,天心人愿两茫茫。 前村无路凭君踏,路也迢迢夜也长”(遇罗克,1962);“清明未必牲壮鬼,乾坤特重我头轻”(遇罗克,1968—1970于狱中)。反对杀人和抵抗罪恶 的能力就是爱的能力,但爱的能力从起初就被灭绝了。“北京工人体育场”上演着永恒的体育竞赛:罪对爱竞争,全面胜利。这场灾难不是从1949年才开始的。 1919年圣经翻译的时候,翻遍经史子集,中西方家找不到与“神”、“罪”和“爱”对应的象形文字。人从根本上被废掉了保卫生命、尊严和荣耀的能力,没有 对神的敬畏,没有对罪的忏悔,没有爱的勇气,这会使那恶者肆无忌惮和畅通无阻。底线已经崩溃了,剩下的只是把谁投进髑髅地,烤制成替罪羔羊。但是东方的斗 兽场选择遇罗克不是偶然的 。再没有《出身论》这篇经典之作本身的内容和逻辑,更能见证这种必然性了。遇罗克的《出身论》(1966)包含三部分内容:“社会影响和家庭影响问题”; “重在表现问题”;“受害问题”。这三方面内容分别揭示了罪在中国的行动逻辑或黜爱工程;但同时,这也正是遇罗克一生的三个基本阶段。遇罗克是中国政治的 先知,也是自己命运的先知。

三、报复:丑恶的灵魂

罗克的离家出走引起了权力的恐慌,自由之路上埋伏着截访的狼群。《出身论》第三个问题,“受害问 题”,一方面是在讲述挣脱血统论锁链的人所遭遇的苦难;另一方面也说明,那拆毁家庭的恶者,将在半路疯狂惩罚和报复所有不就地投降的浪子。事实上,罗克自 己就是死于这种蓄谋的报复。蛇将爱消灭在家庭这个萌芽状态,而将自由截杀在离家出走的半路。罗克将半路截杀者的面目指给我们看,让我们看见,他们真的很 丑:“具有野兽般的性情,特务一样的心灵,乃至达到了灭绝天良的地步!”六期《中学文革报》,记录着遇罗克与他的伙伴们“对血统论生死博斗的整个过程” (遇罗锦)。路上的野兽长存,这个基本常识提醒一切追找真理、特别是被真理找到的人,在这人间,爱唯一的归宿就是殉难。遇罗克是一种自由选择:“如果我自 欺了, 或屈服于探求真理以外的东西, 那将是我一生中最难过的事”˳ 这是遇罗锦的感慨:“他即使不死在文革,也绝对不会幸运和长寿的——除非他真能逃离那块国土。假如他不想离开国土, 除了监狱和死刑没有别的在等着他”。在耶稣降生之前,希腊的哲学家就说过:如果一个完全人降临世界,他唯一的结局就是被全体人类处死。但耶稣钉十字架之 后,给真理的跟随者的安慰之一就是:耶稣比我更“可怜”,因此我勉力前行。

遇罗克不仅因为拒绝伤害也因为见证伤害,受到了加倍的伤害。这 是《遇罗克死刑判决书》中的部分内容:“遇罗克……父母系右派分子,其父是反革命分子。遇犯思想反动透顶,自1963年以来,散布大量反动言论,书写数万 字的反动信件、诗词和日记,恶毒污蔑诽谤无产阶级司令部,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又书写反动文章十余篇,印发全国各地,大造反革命舆论,还网罗本市和外地 的反、坏分子十余人,策划组织反革命集团,并扬言进行阴谋暗杀活动,妄图颠覆我无产阶级专政。遇犯在押期间,反革命气焰仍很嚣张。遇犯罪大恶极,民愤极 大。经中国人民解放军北京市公、法军事管制委员会和最高人民法院批准,判处现行反革命分子遇罗克死刑,立即执行”(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判决书 (70刑字第30号),一九七O年三月五日)。中国式的伤害本身也成为一种仪轨,“示众”表达的不仅是一种报复的快感,更是一种普遍的威慑;刑场不仅是对 凶手内在恐慌的壮胆或安慰,也是对受害人的双倍羞辱。上面的判决书首先用语言暴力羞辱和控告遇罗克,从家庭株连到内心;而且,再用“立即执行”的铿锵有力 与现场示众,发泄魔鬼般的激情。连同一九七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的《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再审判决书 》一起,人就这样报复性地把自己扮演成对别人生命生杀予夺的上帝(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再审判决书 (79)中刑监字第1310号)。

值 得注意的是,“再审判决书”中提到,“一九七八年十一月一日以来,遇之父遇崇基对原判不服多次申诉”。罪企图藉着拆毁家庭之爱而全面掌权的努力,遭遇到最 后的抵抗,仍然是家庭。他们怕的有理,但恢复已经开始,复归乐园的人已经启程。血统论要离间父子关系,但正是“遇之父遇崇基对原判不服多次申诉”。爱可能 被伤害,但带着伤口和眼泪的爱,那脚上有伤心中有愧的爱,从未在宇宙的中心完全退场。爱的力量在寻找一个季节,一片草原,继续向天空开放。家之爱最后凝聚 在兄妹之爱上。这是爱与死亡的争战。罗克的死像巨大的黑暗吞没了这个家庭,但这黑暗的胜利不是完全的。罗克的墓地有一束野花,40余年一直在生长。罗锦对 罗克的记忆已经超越了政治和亲情的范畴,成了面对冷漠和死亡的迎战。这场记忆的抵抗也是一条殉难之路,也是遇罗克的道路,面对的也是十万无动于衷的人民。 越来越孤独的记忆,越来越绝望的无人在场,需要一种属天的恩赐,才能警惕怨与恨的卷土重来。因此,记忆之花的“表现”要调整一个绽露的方向,一个与“他们 人类”怎样回应都无关紧要的方向,那个“好哥哥”嘱托过的方向。哥哥绝对不愿意他成为妹妹生命中最大的重担,并将杀害和旁观他殉难的人类、包括后来用口水 和石头将妹妹驱逐出境的人类,视为倾诉、追讨和自传的对象。相反,哥哥愿意他成为弟弟妹妹生命最大的祝福:“我祝你幸福;幻想吧,你憧憬着奇妙的前途”。 灿烂的前程也不在指着下一代人而虚构出来的不朽幻象或轮回意象中。前途在别处,虽然生活不在别处。我们的世代有两位哥哥,遇罗克与海子。然而春天来了, “春天,十个海子全都复活;在光明的景色中”。春天,罗网如夜的碎片纷纷扬扬;清晨的日光如清晨的翅膀,四面照耀着;祝罗锦和这本书的读者在曙光中,有似 锦的前程。

任不寐2013年5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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