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熙来在重庆搞法西斯恐怖,用“唱红”对民众进行洗脑,通过“打黑”对民营企业家的财产进行抢夺,重庆的“打黑”运动跟希特勒清洗犹太人如出一辙,王立军扮演罗姆(冲锋队长)和希姆莱(党卫军头子)的角色。重庆“打黑”认定了560个“黑社会组织”,其中大半是合法民营企业家,从中强行没收了上千亿的资产。
王立军在重庆郊外的多处“农家乐”非法设立刑讯基地,据亲历者和警方人士透露,铁山坪其实只是当年重庆打黑的24个基地之一。这些基地的出现,主要是当时抓的人太多,很多地方人满为患,被迫陆续启用一些新的基地,之后发展成为各个专案组的“外讯基地”。
曾在江北看守所代号“0885”的“嫌犯”告诉记者,当时在看守所,要被送往铁山坪的程序,是警察在监舍外喊“0885、外讯”,“万州一个做园林的富商,我认识他,关在隔壁的监舍,喊他外讯时,在监舍里大哭起来。”
亲历者介绍,这些“打黑基地”里,最出名的刑具之一就是“老虎凳”。有人坐在“老虎凳”上,几天几夜不让睡觉,挨打时也不能躲闪,只能实实在在挨着,坐得太久了,有人最终尾椎坐烂,屁股上长疮、变烂。但亲历者介绍,这还不是让受讯者最胆寒的刑罚。最让人感到生不如死、身体和精神上都遭受极限挑战的,是另一种刑罚:“吊起”。 “0885”说,“最长吊了3个小时”,汗水打湿了脚下的地面,“手脚全都不像是自己的了,解个小手要花20多分钟。”吊起的方法则多样,两只手同时反扣铁窗上吊起,身体前倾,叫做“鸭儿浮水”。双手在背后交叉吊,叫做“苏秦背剑”。“063”介绍,自己被吊后,人虚脱出现了幻觉。
一个房间只有一个疑犯,每间房的警察相互之间都不能过问。在房间的墙上,贴着白纸红字的“讲政治、守纪律、懂规矩、听招呼”,每个字有A3纸那般大小。对这个标语,警察伍伟说:“懂规矩、听招呼,这哪是公安机关的口号,分明是地地道道的黑社会语言!”
“基地”附近有歌厅迪吧
如今,铁山坪已从一个戒备森严的“打黑基地”,变为安静平常的民警战训基地。基地在山上,离铁山坪森林公园大门口有二十多分钟车程。穿过一道无人看守的大门,水泥路延伸数百米,映入眼帘的是两幢连在一起的红砖建筑,北侧一幢有五层,正对着的那幢有三层。这里很安静,曾经的隐秘只有少数人知道。
现在,那栋五层建筑一楼是饭堂,楼上可住宿。身着红色衣服的女服务员是今年新招,随口就应承记者“可以住”。但穿黑色服装的领班匆忙赶来,神情紧张地问“你们来干什么?”又以“房间都住满了”为由拒绝并转身离去。
三层建筑如今挂着“重庆市公安局铁山坪民警战训基地”的标牌,只有一名保安看守。这名保安透露,这里就是曾经的“打黑基地”,今年4月份,整幢建筑都重新装修了,之后有警察过来参加格斗之类的训练。而在打黑期间,“山上都守着武警”。
虽然现在成了训练基地,但是上面有严格的规定,“外人不能进入”。“426”说,从外表看,基地建筑最大的变化是严实牢靠的铁窗都换成了玻璃窗。
当年这个“打黑基地”,也催生了另类的“繁华”——一条十来米的“街道”,拆除得并不彻底,在基地靠近山林的一角,还能找到当年繁华的“痕迹”。这条“街道”两侧,各有四间简易的裸露着红砖的低矮平房,每间面积只有十多个平方,屋顶在今年4月被掀掉了。虽然简陋,但街道仍然显得正规,墙上还贴了标牌——蓝底白字的“铁玉路”。
尚未拆去的店铺名称显出了曾经的繁华:中国移动通信、金园珠宝银楼、中国农业银行、农贸市场、零点迪吧、月亮湾歌舞厅、星桥美容美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这条铁玉路,是“打黑基地”工作人员的消费场所。除了娱乐休闲的场所之外,为何还有“珠宝银楼”这类店铺,现在成了令人费解的难题。
二战期间,在捷克的犹太人中转站特莱津,也有这类“珠宝银楼”店铺,党卫军将犹太富商身上洗劫来的珠宝首饰拿到这些店铺变卖成现金,装入自己的腰包。
揭秘重庆“黑打”基地
出狱后的黎萍至今仍有一定程度的“笔录恐惧症”。“特别是刚出来的时候,谁让我写字,我的手就会发抖,也害怕别人叫我签字”——这是那段特殊经历所致——“我在‘山上’呆了七天七夜”。黎萍回忆。
“山上,”这个称谓听起来美妙,对于黎萍却是痛苦记忆。“我们之间都是这么称呼的,后来见到媒体说是什么‘打黑基地’,才知道是被关在了哪里。”
黎萍,43岁,原重庆市渝强实业(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渝强公司”)财务主管兼会计,原渝强公司董事长黎强的妹妹。2009年,她以隐匿会计凭证、会计账薄罪获刑一年半,2011年1月刑满释放,黎强则以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非法经营等八项罪名获刑20年,至今仍在渝都监狱服刑。
2009年7月14日下午6时许,黎萍被抓。“当时是下班时间,其他人已经陆续走了,我和伍树芹(黎强妻子,原渝强公司出纳——编者)还在,七八个人冲了进来”,黎萍回忆,“他们进来就问:黎强和何永红(黎萍丈夫,原渝强公司常务副总经理——编者)的办公室在什么地方?我看他们全是便衣,留着平头,气势汹汹的,还以为又出了交通事故了,来‘扯皮’什么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出乎黎萍意料:来人冲进她和伍树芹的办公室,把她的双手反铐起来,戴上黑头套,一边一个便衣,扭送到了楼下的车上,说是去协助调查。黎萍比伍树芹先被带走,坐在黎萍办公桌后的伍树芹目睹了整个过程,“把她给吓惨了。”
她们当时都不知道,早在此前的当日下午两三点钟,黎强已在渝强公司所在地重庆巴南区一个银行门口被抓。
黎萍先是被带到南泉派出所,约两个小时后,一个警察说:“收队了,全部到目的地”,又被戴上黑头套,带上车,“七弯八拐的,也不知目的地在什么地方”,下了车,她感觉在爬楼梯,后来在一个房间里一张凳子上坐下,“一直坐了七天七夜”,直到7月22日被送进看守所。
黎萍这样描述她所处的房间:就像宾馆的标准间,约10个平方米大小,白墙,有个独立卫生间。她带着脚镣手铐背窗坐在凳子上,前方有张桌子,警察坐在桌子后面,24小时轮番询问,不让睡觉,困得不行要打盹,警察就用笔在木桌上使劲地敲,叫她的名字,厉声呵斥“在干嘛”。
在黎萍的记忆里,看守与讯问她的警察多是20来岁,刚从警校毕业不久,“他们也不许下山,下山必须请假。”由于一个曹姓中年警察名字较为特殊,黎萍“最记得”他,“每天都用笔敲桌子,在一张纸上不停地写,他偶尔也要出去,等他出去了,我就挪过去看他写些什么,他写的是:‘瓦解他的意志,摧毁他的精神。’”
其实,刚到“山上”没多久,黎萍就知道了自己的大致方位。她听到一个警察说:“今天晚上如果住不下的话,就到清风峡去住。”黎萍回忆:“我听了,心想:哇,天哪,绕了这么大一圈,原来是把我们关到云篆山上来了。”
云篆山是巴南区南端的一个风景区,山上经营着数十家农家乐,而清风峡是这当中规模最大的一家,在当地非常知名。黎萍回忆,出事前不久的某年“妇女节”,黎强还带员工到那里爬过山,在出事前的那个春节,她们公司员工还到“清风峡”边上的那家农家乐吃过年饭。后来黎萍知道,这家名为“湖畔松林山庄”的农家乐,正是关押她们的打黑“基地”。
农家乐化身“基地”
12月7日上午,《东方周报》记者与黎强的女儿黎林(化名)一起,前往云篆山探访“打黑基地”。
黎林生于1987年。黎强仅此一个孩子。黎家出事的那一年,黎林刚刚从美国一家大学毕业并在美从事有关金融的工作。黎林是在黎强诸人的案子审定以后方才回国,那时父母已经入狱,并已能够探监。现在她在重庆一家外企上班,黎家亿万财产已尽数充公,“我要担负起养家的责任。”
从巴南区府所在地鱼洞镇出发,上云篆山,只几十分钟车程,就可到达“湖畔松林山庄”。云篆山上的农家乐多位于山顶,“湖畔松林山庄”则位于半山腰上,相对僻静。这是一个独门独院,主体建筑是一栋四层小楼,仍旧对外经营着。据服务员介绍:“最多可以接待100人左右,每天的费用标准是120元/人。”这一天,它的生意看上去很不错,一些客人聚拢在一楼前台接待处,气氛很热闹。
这是黎林第二次上山来了。“我爸爸现在都不知道他当时被关在哪里,”黎林说。黎强一案被称作“518”专案,专案组成员主要由巴南区公安分局的警察组成。黎林告诉《东方周报》记者,黎家涉案的7人以及其他“骨干成员”,都曾被带到“山上”审讯。黎强被抓之后,一直在“山上”呆了76天,“他性格刚烈,无论你对他怎么样,他没有做的,就是没有做。他在山上呆了多少天,就坐了多少天的‘老虎凳’。”
对于父亲在“山上”的经历,黎林知道的并不多。“其实,我和爸爸现在的接触很有限,”她说。有一段时间,监狱允许一个月吃一次“亲情餐”,这个时候,他们父女还是可以低声谈一些话,但对于那些经历,“他不愿意说,我也不是很想听。”
黎林的母亲伍树芹现在已刑满释放,作为黎强“团伙”的第十四名被告,她以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隐匿会计凭证、会计账薄罪获刑两年半,她在“山上”的经历更是成谜。“我曾经问她愿不愿意把在基地的经历给我说一说,或者写下来,她说不愿意,‘想起来就头痛’”,黎隽说。
而“湖畔松林山庄”的老板叶先生告诉《东方周报》记者,他至今不知道楼上房间里关过什么人,他的这家农家乐与“518”专案组的合作过程很简单,“之前不认识,他们到处看,看了七八个地方,觉得我们这里比较合适:安静,有停车场、会议室、围墙,设施齐全,而且离村民稍微远一点,周边没有住家,互不影响。”
专案组租用这家农家乐的时间并不长,七八个月时间,每月一万八或是两万块钱,“住宿、吃饭、水电都要自费,后面几个月他们人就不多了,只有几个人在这里。”在前台负责接待的一位服务员记得,那时每天都有武警坐在一楼的楼梯口值守,“我们不上楼,也没看到过犯人,警察进进出出,他们是在做秘密工作,也不会让我们知道。”
图:渝强集团公司的资产被没收后,黎强夫妇的私人存款也被洗劫一空
非法“基地”成“合法”
王立军时代的重庆“打黑”,惯用模式即是“专案组+基地”。一位重庆警察告诉《东方周报》:“找一个农家乐或者宾馆,就成为一个审讯基地。重庆打掉多少个‘黑社会性质组织’,就有多少个专案组。专案组审讯嫌犯,根本不使用看守所。有时几个专案组会使用同一个基地,这个案子审完了,下一个案子接着用。”
这些“基地”为警方临时征用。“每一个公安分局,都至少有一个这样的基地。”“前律师”李庄说。重庆市公安局官方网站显示,重庆共有13个公安分局。另据媒体报道,重庆“打黑”期间共成立审讯基地24个,但这一数字,《东方周报》未能得到官方证实。
李庄告诉《东方周报》记者,关押罪犯的地点,法律有明确的规定,未决犯要在看守所,已决犯在监狱。而重庆打黑,大量在“基地”审讯。“因为有监控,有隔离网,在看守所里不能打人。公安内部和‘黑社会’的人都懂,看守所是有‘安全感’的地方,‘外讯’则很恐怖。我接触过一个所谓‘黑警察’,他被提到基地‘外讯'过,后来又要‘外讯’,死死抓住铁栏杆,不敢撒手。”
“基地”——成为重庆“打黑”时代的重要代名词之一,其间发生的一切则成为“黑打”的有力注脚。
自2009年以来,重庆打掉了多少“黑社会性质组织”?据重庆市公安局主办的内部报刊《警察文化沙龙》2012年1月1日总第30期载:“打黑除恶以来,累计立案侦办涉黑涉恶犯罪团伙560余个,抓获涉案人员7800余人……”
30岁的沙坪坝区双碑村人黄飞是上述7800余人中的一个,2009年12月他以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敲诈勒索两则罪名获刑三年,现已刑满释放。黄飞于2009年9月19日在重庆武隆被抓,戴上黑头套后,上车拉走,当天晚上被关进一间屋子,“也不知道是哪里”,直到同月23日夜里被送进看守所。
抓捕黄飞的是“725”专案组,他涉嫌参加由同村人毛海“组织、领导的黑社会性质组织”,此案由沙坪坝区公安分局侦办。黄飞回忆,在接受审讯的那几天里,“不让吃,不让喝,也不让睡”,后来,在一次警察打开房门的时候,他望出去,竟然望见了嘉陵江上的石门大桥,那桥正在他所处房间正前方的下面,黄飞由此判断自己原来是在平顶山上,“我还判断出我是在一家农家乐,因为平顶山上有很多农家乐。”
平顶山位于沙坪坝城区,海拔400余米,是沙坪坝的制高点,上面有一座公园,并有多家农家乐。11月30日,《东方周报》记者在山上找到了这个名为“桥缘生态山庄”的“打黑基地”,目前仍在开张,“主营茶、棋牌、会议、住宿、休闲娱乐等”,是山上规模最大的一个农家乐,站在楼上平台望出去,嘉陵江上的石门大桥赫然可见。
作为“725”专案的头号人物,40岁的毛海“在基地老虎凳上坐了20多天,后来才被转到看守所”。毛海的妻子郭翠说:“毛海在法庭上说,他当时是被抬着进的看守所,手脚全肿了。”而翻看“725”专案案卷材料,《东方周报》记者发现,关于毛海的讯问笔录,“讯问地点”一栏,有多份填写的是“沙坪坝公安分局725专案组”、“沙区725专案”或“沙区725专案办公室”。
同案的李正渝是在2009年9月28日中午在双碑被抓的,也在平顶山上关了三个白天四个晚上,“手脚铐着,空调一直开着,温度调到最低,还要加一台风扇,一直对着脑袋吹。”
2009年12月25日,毛海、李正渝、黄飞等12人在沙坪坝区法院接受审判,李正渝回忆:“他们说我是那年的9月30日被抓的,有两天时间没给我算上,我就在庭上问那两天我被关在了哪里,第二天,法庭出示了手续,说是关在沙坪坝另外一个临时看守所,说平顶山上的农家乐是他们合法的看守所。”
基地里“没有办不了的案子”
李庄的当事人龚刚模的遭遇更为惨烈。李庄告诉《东方周报》,在铁山坪打黑基地,龚刚模曾被“吊打了八天八夜,大小便失禁,让他手捧大便,拿着内裤擦地板。”
铁山坪是最为知名的打黑基地,具体是指位于江北区铁山坪森林公园南部的“重庆市江北区民兵训练基地”,这里实则是重庆警察的一个训练场所。12月11日下午,《东方周报》记者来到这里时,基地已经恢复平静,原本值守的武警早已不见踪影,来自重庆江北、渝北和北部新区三个分局的数十名警察正在训练场上操练。
“‘专案组+基地’,重庆以这种方式打黑,没有办不了的案子。”一位警察告诉《东方周报》记者。这不仅仅是对所谓涉黑人员,还包括“自己人”,亦即公安内部的“整肃”。“在王立军时期,重庆至少有3000名警察受到处分”,一位重庆警察透露。这其中有曾给王立军当过秘书的忻建威。
作为一名警察,忻建威也曾被戴上黑头套,扭送到一个叫做“碧湖山庄”的基地,关押长达四个月之久,受尽各种折磨,后被处以撤职处分,他已于2012年6月被正式平反。“打黑基地,那个之惨啊……”提起往事,忻建威仍是心有余悸。
负责忻建威案件的时“091-327”专案组,“专门搞我们七八个警察。”在“碧湖山庄”基地里,忻建威失去了自己的姓名,被以“9号”代替。他被架上铁椅,戴上手铐脚镣,第一轮,一坐就是九天九夜。审讯人员每次二人,每次两小时,五六十人轮换“进攻”,不准休息,“如果见你疲倦闭眼了,就用巴掌、拳头、枕头把你打醒。”忻建威回忆:“前九天九夜,他们没让我闭一分钟眼睛,我困得大脑嗡嗡直叫,双眼红肿,双脚浮肿,脉跳加速,下身糜烂,还屙血尿。我要求去室外透透气,答:不行!我要求去医院看病,答:不行!我要求就地活动一下,答:不行!”第一轮结束,接下的第二轮,是五天五夜;第二轮结束,还有第三轮……放出来时,忻建威已是奄奄一息。
“碧湖山庄”位于重庆城区西北一角,隶属北部新区大竹林镇。12月12日中午,《东方周报》记者在这里看到,所谓“山庄”,实则仍是农家乐,只是院落稍大,有水塘可供客人垂钓,餐厅豪华,其规模可容纳数百人同时用餐。这里也已恢复平静,尽管有些客房仍在装修,也已对外开放营业。
“现在的政策掌握不了啊,”一个女服务员感叹,“我买了本书,是讲王立军的,我看了,晓不得到底哪个是好人哪个又是坏人啊!”
(黎林是化名) 刊于《东方周报》试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