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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熙熙攘攘万头攥动的旧金山国际机场,萧亦雄仅仅是下意识地一扭头,他惊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仿佛落入了梦幻, 他静立在那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似一尊雕像。他竟然, 竟然在这异国他乡遇见了她。
汪筠刚刚走出通道口,停立在那通向两侧宽宽的走道上。她习惯地向四周环视着。 最近三四年,她每年都来美国开会,每次都在这里转机,每次都没人接她。可是, 每次她都会这样习惯地停在这里四周环视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她左右遥望了一下,心中又是一阵无奈的好笑。她定了一下神, 拉起随身携带的旅行箱朝通道的另一端走去。 萧亦雄依然呆立在那远处,凝视着汪筠那离去的背影。是她, 一定是她。虽然那当年的披肩长发已在头上盘起了一个乌黑的发鬈;虽然当年那一身的学生装素被一套米色的西式便装所代替,但是,那让萧亦雄永远迷恋不忘的倩影,那依然略显单薄纤细的身材和那依然未变的行走姿态, 都让他一眼认出了她。萧亦雄感到一阵突起的心跳。十五年了, 这清晰准确的数字从他的脑海中猛然跳出… 十五年前, 正当萧亦雄陶醉在他一生中认为最幸福的时刻,汪筠骤然地在他的眼前消失了。萧亦雄曾发疯似地到处去寻找。他不解, 他疑惑, 他痛苦, 他悲哀, 他无望...一年后,他随着出国的狂潮踏上了去国离乡的旅程。紧张无息的异国求学, 让他无暇去想那不堪回首的往事;繁忙奔波的生涯,似乎也让他从感情的漩涡中解脱了出来。然而今日,当汪筠在他的眼前又骤然复出的这一瞬间,他突然感到那只有在梦中浓聚不散,醒来却又不忍追忆的梦境竟然变成了现实。他猛然感到过去不愿去想,是因为未曾忘却。一股酸楚蒙罩在他的眼眶,同时一片希望也满了他的心田。他抬起脚步向汪筠走去...
汪筠显得有些焦虑地在火车站的站台上来回张望着。她那长长的直发松松地扎成个马尾垂在肩后,一件撒满碎花的丝绸衬衣罩在她那略显消瘦的身上,而一条细瘦的弹力仔裤却又恰恰地衬托出她那修长的双腿。她不停地看着手表,嘴里不住地低声念叨着:“怎么他还不来呢?”
萧亦雄终于气喘嘘嘘地从远处跑了过来,手中还拿着一簌鲜红的玫瑰花。
“亦雄, 你怎么这会儿才来呢?”汪筠脸上带着疲惫迎了过来。
“送你这个。” 亦雄没注意汪筠的神色,也没顾上回答她的话,递过手中的花。“你知道吗?咱俩都被分配留校了,真棒!”他兴高采烈地说着, 高兴地都快跳起来了。
汪筠没有吱声。这时,亦雄才注意到汪筠那显得无动于衷的表情。他凑上前去,用手搂住她的腰。“生气了,我的筠。”他将“筠”拖地很长。“你知道吗,我是为了给你买花才来晚的呀!”
“什么时候学的这套?”汪筠终于被他那带着顽皮洋溢着喜悦的笑脸感染了。 “这叫浪漫,叫有诗情画意。我真得太高兴了,我们不用再为分离而担忧,我们从此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亦雄说着将嘴唇轻轻地贴到汪筠的额前,顽皮的语调转成了柔情的细语:“你知道吗,这一个多月我是多么地想你。你没有留下回信的地址,也不能给你打电话告诉你这个好消息,让我等得好苦呀!”
汪筠感到她被亦雄搂得越来越紧。她抬起头,望着亦雄那被骄阳和兴奋染红的面容,低声而又亲昵地说:“别这样,周围的人都看着呢。”
“怎么了,我现在才不在乎呢!”亦雄几乎将汪筠抱了起来。“我们毕业了。这就意味着我们要走向社会,长大成人了。”而后,他又将头微微低下,嘴唇贴到汪筠的嘴唇:“难道你真的不激动吗?难道这一切不正是你所朝思暮想的吗?”
汪筠感到亦雄那滚烫的唇,象燃烧的火焰燃遍着她的整个心身。她不敢再去看亦雄那充满了快乐,幸福和爱的目光。她想哭。突然,她伸出双臂,不顾四周的目光,一下搂住亦雄的脖子,并将头倚在亦雄的胸前,喃喃地说:“我不是不激动,而是早就认定咱俩会留在北京的。”
亦雄爽朗地大笑了起来。他松开汪筠,双手牵住她的手,用一副极为自信的口吻吹嘘到:“那当然。就评咱俩这样的伟大人物,就评咱俩的成绩和能力,这么出类拔萃,不留咱俩留谁呢?” 他笑着,笑的是那样开心,象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没等汪筠搭话,他又将声音放低,神秘地用手指着汪筠说:“不过,这回你想试探本人对你的爱是否忠贞不渝的阴谋落空了。哈哈… 我再也不用向汪筠小姐扣心发誓,”他绷起脸,用手按住左前胸,“无论你分配到哪里,我就毫不犹豫地,坚定不移地跟你到哪里。可是这回,”亦雄又将汪筠楼住,“是你跟着我驻守北京了。”
看着亦雄那高兴的手舞足蹈的样子,听着他那喜笑颜开的话语,汪筠的心就越收得更紧。但同时,她也就越在心底提醒着自己,这次回来,不是来悲伤的,而是要和亦雄这个同窗五载,让她牵心锁魂,让她最爱的人快乐地度过这最后时光的。她定了一下神,将悲伤和苦楚埋在心底,让笑容浮上了她的脸上。她爱昵地瞧着亦雄。“就知道瞎吹瞎贫,”接着指着地上的行李说:“别在这耍猴了,还不赶快帮我提行李。”
亦雄这时才连忙收住全身洋溢的喜悦,拍着脑门说:“你看看,高兴的差点儿忘了你的行李。”
在走向车站出口的路上,汪筠突然地问:“亦雄,我信中让你办的事情你办了吗?”
亦雄边走边侧过头来,遇见的是汪筠那双美丽带着羞涩而又含情脉脉的目光。一股欲望,一股自从接到汪筠的信后,就常常涌起的欲望,让亦雄恨不得马上将汪筠抱起来。但他还是控制了自己,装傻地回问到:“什么事呀?” “你说什么事呀!”
汪筠的脸一下子红了。 “我真的没注意到你信中让我办什么事了,只记得你写的回来日期和火车时刻。” 亦雄继续演着戏。
汪筠听后竟有些急了。“我信中不是让你...”
亦雄终于被她那从未有过的窘迫的表情逗笑了。“办了,我的亲爱的。” 他不忍再骗她了。他告诉汪筠他父母两星期前已经去美国探望他那即将临产的姐姐了,估计至少要呆半年一载的。所以,他父母那套三居室的房子就完全由他俩使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