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遇见
(一)不讲信誉,何以立
这场遇见有炊烟、有豆花儿香、有美酒、有欢声笑语,还有不尽的哀愁。
我从不逃避现实,但真地更加喜欢记录你当小买卖人的过程。
还有,遇有毁誉之事时你那树眉倒立的样子和你厉喝的一声:不讲信誉,何以立!
可是,你那一世的结局着实刺痛了我的心。我该怎样如实地记录哦……
嫁入迪姆家之前,你就看好了他们家的豆腐房,还有他们家的独子迪姆晨烟。
你有一个和迪姆晨烟很相配的名字——布萨晚晴。
若要细细地说一说你娘家和迪姆家的家史,那话可就长了。
简言之,如果你在你的父亲没有遭人陷害之前嫁入迪姆家,可谓迪姆家高攀布萨家。
事实偏偏是,你在你的父亲遭人陷害之后嫁给了晨烟,这就是你攀了高枝儿。
好在,不论是高攀还是下嫁,你都不介意。
你从情窦初开的时候就有一个梦想:嫁到迪姆家,把豆腐房做大,把生意做大。
最重要的,你可以担负起迪姆家所有的劳务,让迪姆晨烟好好地读书,好好地做学问。
年少时,迪姆晨烟对你说过,他喜欢你的姐姐。
他说,一看就知道,你的姐姐是公主命,你只能是家仆的命。
他的话让你很难过,偷偷地流啊流地流了好多泪,可你并不怪他。
事实就是如此,你的姐姐又聪明又漂亮又有公主脾气,你却又笨又丑还有一副仆人式的好脾气。
你只能一千遍一万遍地责问命运,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为什么不给你一点偏爱和机会!
你的姐姐当然不会喜欢晨烟,更不可能嫁到迪姆家去当豆腐店的老板娘。
在她的眼里,晨烟是一个没有大志也成不了大器的废物,他这辈子只配做豆腐。
她要嫁到一个财大势大的人家,她要像真正的公主那样过养尊处优的日子。
后来,她如愿以偿地嫁到了财大势大的人家,却没能如愿以偿地过上养尊处优的日子。
她太骄横,太自我,脾气太大,又没有了原来那个有实力的、令人艳羡的娘家为她“撑腰”。
她在夫家越来越不受待见,整天过着虽衣食无忧却郁郁寡欢的日子。
她不是那种可以忍气吞声的人,更不是那种可以独守空房的人。
所以,当你嫁给迪姆家之后她就成了你们家的座上宾,成了你和迪姆晨烟的公主。
她依然像当年那样对你吆三喝四,依然像当年那样对晨烟贬低有加。
但她不得不承认,婚后“脱产”的晨烟白净了很多,秀气了很多,似乎也多了几分成熟男性的魅力。
她转弯抹角地套你的话,问你晨烟行不行,厉害不厉害。
单纯得毫不设防的你,红着脸说,晨烟很行,很厉害,也很温柔。
她猛地收了笑脸,厉喝你道:“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真是不知羞耻。”
你憋出了眼泪,唯唯诺诺地说:“是。我错了。我不该说这种事。”
你确实不该对你的姐姐说这种悄悄话,甚至不该欢迎你的姐姐常驻你们家。
但有一件事,你做对了——努力把豆腐房做大,把生意做大。
不论受了多大的委屈,哪怕是晨烟和你姐姐一唱一和地欺负你,你也没有停止过努力。
苍天不负有心人!你果真将生意做大了,做火了。
迪姆家的豆腐房、饭庄和商号遍布各地,迪姆家的生意达到了家喻户晓的程度。
你也从常常被人忽略的又丑又笨的布萨晚晴,变身成为晚晴大当家。
在做生意方面,你是精明的,甚至可以说是足智多谋的。
为了保证豆腐的质量,你亲自跑到农庄,从检查种子的质量开始监督农夫的生产。
由此,你做起了培养和经销各种良种的生意,使迪姆家商号成为拥有和销售良种最多的商号。
为了将迪姆家的豆腐贩运到远方赚取高额的利润,你采用了民间常用的晒干和盐制的方法。
由此,你又做起了专门盐制食品的生意,使迪姆家商号成了最先盐制各种食品的商号。
能够将生意做大,一个是你用心,一个是你仁义,一个是你坚守信誉。
各大商号抢着和你做生意,甚至以成为迪姆商号的下家为荣。
因为,只要是和迪姆商号有关联的商号,走到哪里都可以享受“免检”的待遇。
而你,始终以小买卖人自居,从不接受任何超出小买卖人身份的匾额或聘书。
你知道自己身处忧患当中,迟早需要众人的力量帮你主持公道。
我不知道,你的精明算不算得真精明?
但我知道,你姐姐的精明是真自私!
我还知道,迪姆晨烟的精明是真愚蠢!
你取得了莫大的成功,但不论在家里还是在生意场合,你都和和气气。
只有当有人做了诋毁迪姆商号声誉的事时,你才是令人敬畏的晚晴大当家。
你威风凛凛地倒立起粗壮的眉毛,怒喝一声:“不讲信誉,何以立!”
毁誉之人便战战兢兢了,不敢做半个字儿的辩解,只有跪地求饶的份。
你的姐姐和迪姆晨烟冷嘲热讽地评你:一只又呆又蠢的纸老虎,威风什么!
他们不可能知道,你早已知道了他们的奸情,你早已对他们恨之入骨。
他们想象不到,你早已做过周密地策划,只等时机成熟后,重重地惩罚他们。
他们在你的饮水中加药致使你流产,并在你流产后举杯祝贺。
他们以为你无血无肉,只是为他们赚钱的机器,他们肆意地当着你的面亲密无间。
现在,时机成熟了,你就要动手了。
在开始行动的前一夜,你兴奋难耐,无法入睡。
为了让自己镇定一些,你用刀子割破了自己的手,在白绸上写下了血书。
你说,如果他们不害死你的孩子,你尚可饶恕他们,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远走高飞。
你说,如果你姐姐的婆家对你姐姐的淫乱行为稍加管束,你会放他们一条生路。
你说,他们所有人心照不宣地合起伙来伤害你,你要不留余地地报复他们。
你要让他们所有的人和所有的子孙穷困潦倒,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生不如死。
你说,反正你了无牵挂。待你报复完他们,你就去死。
你做到了!你有能力做到!你当然能够做到!
你吞了他们所有人的生意,断了他们所有人的活路。
他们生而无望,想死个痛快都没有丁点挣扎的力气。
他们只能任一口游丝般的气息渐渐地冷却,用空洞的眼睛,胆怯又恶狠狠地瞪你。
最终,迪姆晨烟成了饿殍,你姐姐成了饿殍,你姐姐夫家的人也都成了饿殍。
谁都知道你的目的是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谁都默默地装聋作哑。
昔日,你对穷困者的接济、对各商号的帮扶,为你撑起了遮掩罪恶的大旗。
他们都死了,都没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
待你认为该死的人都死光了,你终于抵不住内心的痛苦。
在结束自己的生命前,你跑到野外,声嘶力竭地质问苍天和大地。
你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为什么不给你一点偏爱和机会!
为什么,你貌似拥有了小买卖人所能拥有的所有的精明,最终却输了自己?
是不是你应该努力做一个大商人,是不是应该拥有大商人应该拥有的智慧?
(二)不义之誉,何以立
你有勇气结果自己的生命,却没有勇气对自己下手。
在离开尘世之前,你承受了无法言说的来自身心和灵魂深处的痛苦。
你最后承受的痛苦不比他们当中任何人死前承受的少。
不同的是,他们是怀着仇恨离开尘世,你是怀着胆怯和悔恨离开尘世。
累生累世以来,你过得都不是很好。
你时而自卑、无力,时而杀气腾腾,时而痛苦万分。
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身边人都理所当然地盘剥你。
你不知道,为什么全世界的痛苦都加到你一个人身上。
我知道啊。我知道。
当年想要结果自己时,你不怕死,但你怕有另外的世界或有来生。
你怕他们齐刷刷地来向你讨债,你怕再次和他们狭路相逢。
你终究不是恶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奄奄一息中,你被恐惧淹没了。
你终究不是智者,不知道在有生之年放下仇恨,放自己一条生路。
别人是否来讨债,你要承受多少痛苦这都不重要。
最最重要的是,自己要彻底地清醒过来。
你口口声声说,不讲信誉,何以立!
我倒要问问你,不义之誉,何以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