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给龙隐讲完了武煞——也就是眼前这个黑影的来历,龙隐痛苦地看着我,一双眼睛里盛着不解、遗憾、痛惜还有很多很多我无法用文字来表述的东西。其实,何止龙隐,我的心里也是百感交集,其味难辨。
“师傅,我们的归来已经改变了一些东西,是吗?”盯着软榻上的母亲,龙隐抱着双臂,很冷的样子,“小龙没有事,祖母没有事,母亲没有事,祖父与山隐之间的关系,应该可以有新的发展吧?师傅说过,‘不是所有的过失都可以补救,但是,必须尽力去补救所有的过失。’”龙隐看了看我,继续说道,“我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够早日醒悟并努力地去补救过失。包括龙隐,包括大管家他们。”
“是啊,一念不同,处处不同。接下来的事,就看你的了。真正的智者,不会想着努力去改变什么,只会提高自己的修持、加强自己的心念以影响他人。”看着瞬间成熟起来的龙隐,我倍感欣慰。能够宽容地面对伤害过和正欲伤害自己和亲人的“敌人”,这番心境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尘世间的恩恩怨怨。
龙隐点了点头,问道:“师傅,怎么能让武煞及早醒悟呢?”
“如果他能在这里多停留一会,或许会有所醒悟。至于结果怎样,就看他的造化了。”我正色道。
说话间,我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福堂。此时,龙隐的母亲已经在祖母的爱抚中恢复了平静,孩子安静地躺在母亲的身边,父亲立在香案前若有所思,祖父则对着福堂自言自语地说:“各位先祖,我受师傅之托将要努力去做一件利在千秋的大事。我知道,我的前方荆棘丛生,凶险不断;我也知道,我起到的只是铺路石的作用。这件大事,最终还得这个刚刚出生的孩子来完成。想着这个孩子一出生就要背负拯救世人的重任,我的心里既欢喜又忧伤。欢喜的是,我们福家祖上有福,修来了这么有出息的后人;忧伤的是,世人的德行越来越差,竟沦落到让一个孩子来背负他们走过苦难。”
祖父怜惜地看了看襁褓中的孩子,继续说道:“我有种预感,早在这个孩子出生之前就有恶人知道了他将到来,也知道了他的不寻常,没准会因此要置他于死地。虽然我知道,善与恶的较量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最终都是善赢恶败。可是,想着多少年之后,我们的孩子将只身一人承受孤独和无趣的生活,我就很不忍心。所以,我决定暂时不给孩子取名字,我希望在他等到他的师傅之前,只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这样的话,他的生活或许孤独,或许无趣,却可以平平安安,不会引起恶人的注意。不给孩子取名,等于不让孩子与先祖们相认,我在这里先行请罪,请先祖们原谅我的不孝。”说罢,祖父深深地施了五福礼,然后长跪不起。
站在一边的武煞,听着祖父的话,疑惑地看了看孩子,百思不得其解。他想:如果福人所说的不是真话,大管家为什么要让我来杀害这个普通的孩子呢?如果福人所说的话是事实,这个孩子真地将要担负拯救世人的重任,杀害他可就等于断送了世人的福路,大管家为什么要如此而为呢?难道大管家就是福人猜测到的那个恶人?
正犹疑间,龙隐的父亲俯下身来,一边扶起祖父,一边说道:“父亲,孩儿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祖父站起身,揉着发酸的双腿说道:“忘福尽管说。我们福家人做事,要以大局为重,所有的个人喜恶尽可放下。”
龙隐的父亲点了点头,对着香案施过五福礼,静静地说:“父亲,孩儿想说的是山隐叔叔和武煞大哥。”
见父亲没有什么异议,龙隐的父亲继续说:“山隐叔叔生性耿直,为人慈善,按说他不该是糊涂之人。他背负着世人对他的误解和诽谤,背负着武煞大哥对他的误解和憎恨,却从来没有解释过,也从来没有干预过武煞大哥的作为。他不为自己辨白,我是可以理解的;不干预武煞大哥的作为,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但我想,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苦衷?什么苦衷?”龙隐的祖父问道。
“什么苦衷我不确定,但我相信,他不是狭隘之人,不会因为一个牛皮口袋就变得善恶不分,正邪不明。”龙隐的父亲看了看香案,又对着祖父深施五福礼后继续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父亲,还请您多多原谅。”
“什么事?”龙隐的祖父有些紧张地问,“不要告诉我,你一直与山隐叔叔有联系。”
“父亲说对了,正是如此。”龙隐的父亲看着香案说,“叔叔很信赖我,却从来不与我说什么。每次我去,我们只是默默地喝茶,有时能从下午喝到傍晚,再从傍晚喝到午夜。有一次,记得那是一个月圆之夜,山隐叔叔对着月亮,呆呆地说,‘我的武煞,如果你已入梦,可梦到为师很想念你?如果在梦中看到为师已是将死之人,你可会回来与我一叙?你本是可以担当世间大业的人,为什么要陷入混沌,不得清醒?我叹,我叹啊。’”
龙隐父亲的话,让祖父大为震惊。他暗中思忖:难道山隐也读过了那封长信?如果是,他就是偷看了长信,因为师傅说过,一旦有人穿越时间读了长信,他就会用遗留在世间的能量将书信销毁;如果他没有读过长信却有此悟性,他的福为已然不浅。知道我们的后人将要担当大业的,除了我们的师傅,应该只有想要杀害孩子的人。山隐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龙隐父亲的话,也让武煞大为震惊。他没想到,世界上还有人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叫他一声“大哥”,他更没想到,被自己视为仇敌的师傅,竟然会因想念他而如此伤感。猛地,他想起了曾在一个月圆之夜梦到过山隐师傅,并从梦中哭醒。为此事,他曾郁郁了好多日子,还偷偷地到山庄附近向山庄里窥看了两次。当他看到师傅如往常一样诵经,并无半点伤感的样子,不禁悻悻地骂自己自作多情。此刻,他非常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勇气去面见师傅,告诉师傅他梦到了师傅呢?而今,自己已经死了,一切都晚了。
绝望间,武煞忽地想起了自己此行的任务,想起了临来时大管家对他说过的话。这让他的心中又升起了一线希望:如果我胜利完成任务,不但可以救恩人的命,还有机会借尸还魂。那样的话,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没准儿,我还可以回到师傅身边,好好地侍奉他。
想到这里,武煞将目光转向孩子。没想到,孩子正瞪着清亮的眼睛看着他,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仿佛在与他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