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执行命令非常坚决,一天一夜不折不扣的拿下了加里山,切断了洪杨公路。殊不知配合我们伏击的27军没有到位,我们把敌人拦住了,拦下了几十辆坦克,200多辆卡车。可是敌人跳车就跑了。
切断洪杨公路之后,战斗刚停,我到战场去看了一下,我们打死敌人500多人,俘虏了一个连。这是我们全部的战果。后面我们的《人民日报》吹,说我们俘虏了5000多人,夸大了10倍。
就在这个时候,又一场惨剧搞到我们的头上。我们的一个后备团,因为从加里山插到洪杨公路,又是一个冲积沟,我们这个团隐蔽在这个冲积沟里面备战。美国人发现了他们,结果16个炮兵营打我们一个团。炮轰了三个小时。
结果我们去抢救啊,伤亡2000多人!完整的尸体我们把他摆到沟中间来让担架运走。但胳膊、腿、碎骨,我们去捡了,就拿纱布包上,一卷一卷地塞到石头缝里,就算是把他们安葬了。但我们心痛啊!我们的人牺牲在异国他乡就是那么一个下场,尸首不全,我们收拾了整整两天两夜。为什么我说残酷,那个人啊,大白天奇形怪状地死在你的面前,这里一个腿,那里半个胳膊,那里半个脑袋,我们都一个一个把它包起来,你说这个工程,这是人啊!不是牲口啊!
问:战后你的思想是怎样发生转变的?你还回过朝鲜吗?
答:朝鲜战争结束,我到志愿军当时还在朝鲜的总部的展览馆,去参观。他们专门从上甘岭537.7的高地上切了一块土地,厚30公分一平方米,拿去做展览。结果发现这一平方米上面有2300多块弹片,里面大多都是人的碎骨和树的枝叉。你就可想而知,当时这块土地上一平米要落下两个炮弹,人还能生存多久。
我战后没有回过朝鲜,不是不想回去,是没条件回去。回部队就整个搞部队建设,现役军人也不让你去。我当然想回去看一看了,那是我战斗过的地方。但是没有机会。
当时我还对这些事情也没有什么怨恨,当时什么都不知道。那是若干年后,我进入军史之后,我各方面调看材料才了解真实的历史情况。但打仗的时候没有那个感觉。当时我就是当兵,抗美援朝,很英雄那种劲儿,我有国际主义精神。但苏联的材料一公布,我们大失所望,悔恨,为什么要参与这场战争?我们受了欺骗!
问:你有和其他老兵交谈过这些情况吗?他们怎么看?
答:我这个院里面就有很多老兵,这些人在一种意识形态的固化下面他们不讲真理。只要说打老美,他们就说正确。他们把朝鲜当成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前几年,我们院里面举办过“抗美援朝六十周年”纪念会,我在纪念会上发表了一通谴责金家父子的言论。结果有好多人围攻我,说我反动。现在好了,他们现在对朝鲜的这种表现终于有了认识,对朝鲜的态度有了转变。他们现在每天都在外面议论,现在我们国家的舆论也开始左右他们了,你看看前不久朝鲜发表的讲话骂中国的,这是多强烈的反应啊。
当然关于原子弹大家意见还是不一样,他们很多还是觉得大国能有原子弹,为什么小国不能有?这不是欺负人吗?他们不懂国际条约,现在他们讨厌朝鲜不是因为原子弹的问题,而是这个国家在根本道义上就是流氓行为,尤其是这些领导人的行为,攻击中国,颠倒历史。
问:你觉得你对朝鲜这样的情感在老兵里面是少数吗?
答:这个情感还在发酵,往外扩散,现在对朝鲜的这种看法有越来越多的人同意,包括社会上的人。
问:中朝虽然互相成为盟友,但双方的军队联系并不像西方的军事联盟那么紧密,你们当时两个军队的关系是怎么样的?
答:我故事说不完。我们一入朝,朝鲜人民军就不让我们两支军队经常聚集在一块。我们这支军队的民主程度很高。经常开民主生活会,给领导提批评:打仗不行,多吃多占,表现不好。但他们不一样。我就见过几次,他们一个班长带着一个兵去老百姓家收稻草,他们那个班长就在旁边不干活,游手好闲。在我们这里别说一个班长, 就是营长、团长照样要干活。有一天,我行军打前站带着一个班走在前面,一个朝鲜军官也走在一块。我们吃的很随便,自己弄自己吃。但他发现一个老百姓屋后面有一盆蒜,绿油油的,那个军官毫不客气端过来就给人家吃光了。他们和老百姓关系就这样。老百姓在旁边看着心疼啊。这么一个简单的东西就反映了他们的军民关系。所以他们就不想让他们的部队和我们接触,怕受影响。
我们当时也就看不惯他们的军官。他们的军官,穿着靴子、呢子衣服,雄赳赳气昂昂的,一遇到讲话,喔唷,就和朝鲜现在的广播员一样,咕噜噜那种训斥,很讨厌,没有亲切感。
第二个故事就是,联合国军仁川登陆后我们去了两个师,113师、114师。这两只军队都是东北成长的,在延边成长,跟着林彪,本来朝鲜人就多,后面我又换了一批朝鲜人进去,最后就把他们留给了朝鲜。现在是朝鲜的五军团、六军团。60年代之后他们在这里面凡是干部中间亲华的就一律排斥,你看看他们做的这些事情吧。
问:当时怎么想到写《我经历的朝鲜战争》这篇文章?
答:我知道很多人认识我就是通过这个文章。我是在网上发表的。我当时写这个是从我们军史的角度考虑的,我们国家意识形态占主导,军队的军史党史只准讲六个字:光荣、伟大、正确。凡是负面的东西一律不能见诸报刊。所以我觉得我写这个有意义。
发了之后我收到很多电话,支持的人也很多,也有骂娘的,不过那是少数。很多战友也联系我,他们并不反对我的事实,只反对我离开了党的基本的东西,他们说:“老刘啊,你不要干这种事了,共产党待我们不薄,有吃有喝,你干嘛呀要反党乱军?”
但是我89年退休走出了军队之后,进入了《炎黄春秋》。《炎黄春秋》这一帮老人之前是跟着毛泽东的,但他们最先站出来反对毛的路线,有理有节。他们敬告我:“讲真话。”这就是我的出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