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浮闲话
湘西山民的搏客
说起常德长沙， 不得不说一副对联：“常德德山山有德，长沙沙水水无沙”。常德长沙人都知道。说的是常德有个德山，山有灵性。长沙有口白沙井，水净无沙。前人说“才饮长沙水”，用的就是这个典故。不过这个对联没有横批，为什么？没地方挂呀！这个对联上联书在德山，下联刻在白沙井。 横批放在常德，长沙人不干。放在长沙，常德人不干。放 在常德长沙中间的益阳 ， 常德长沙人都不干 ！
上篇说到老爸和一帮牌友在地下党员谭杰的鼓动下，一起要去长沙参加革命。 在说具体的事之前，简单聊一聊俺那个地方。
俺 老家在湖南石门县南部（俗称南乡）的望仙树，地处太浮山下的石门、临澧、桃源三县交界处。早年闹过红军， 是贺龙的部队。太浮山原名彰龙山，相传汉代浮邱子在此修行得道而闻名于世，故改名叫太浮山。 山下有一小学，村上还有集市。 因此是当地三县方圆十几里的“文化经济”中心。 望仙树学校始建于 1913 年，至今已有 近100 年历史，校友有省委书记，中将将军，博士学者等。当时集市五天一集，十天一市，商贾云集。每逢节日，搭台唱戏， 很是热闹。
望仙树属石门盘石乡（现在撤乡建镇属蒙泉镇 ） 。 这边居民以姓H，姓D，姓W居多。正东是太浮山。往东南 ， 就是临澧太浮， 大姓是Y姓，G姓。 往南， 就是桃源马鬃岭盘塘。 桃源那边， 大姓是L姓。 这些大姓， 都有宗祠有家谱， 可以上溯几百年。
当地人交往， 不以行政区划为界。交往的圈子， 依宗亲，姻亲，乡亲而定。读书人再加一张同学网， 五彩人生尽收眼底，三教九流一网打尽。
读 者你可能要问， 你爸怎么认识那么多人？ 前面说过俺爷爷早逝。家里娇惯俺爸，没有人管他，由他交友打牌。 要钱用只管卖田就是了。 俺爸性格豪爽，仗义疏财，颇有点水浒中卢俊义的味道。朋友来了管吃管住，好吃好喝招待，当然也有牌局。 老爸也还有点能力，自然有人愿意跟他跑。 49 年以前望仙树搭台唱戏， 朋友来了都住俺家。客人的衣服一次就洗几十件， 晒出去好几竹杆子。
好， 言归正传。 俺爸和一干人等十来人要去长沙参加革命。其中一人是俺舅舅，一人是俺爸铁杆哥们。后者的俩个妹妹，后来在湘西经老爸介绍参加志愿军，一个成为俺的舅妈 ，传为佳话 。
8 月中旬到了常德，一问情况， 问题来了。 常德到长沙每天只有一班汽车。 因为衡阳还没有解放（沦陷）， 国民党的飞机要从衡阳起飞来轰炸。 汽车只能夜间开， 而且前面已经有 400多人 排队。大家先到饭店里吃饭， 准备吃完饭再想办法。吃饭的饭店叫“黄石宴”（为什么记住这个名字？因为桃源县有个地名叫黄石。 后来还有个黄石水库）。老 爸 对众人说：我们这次出来， 带的钱不多（多者 12 ， 3 块光洋，少者 6 ， 7 块光洋），我们要把钱集中起来，一起省着用。老爸又指定俺舅舅管钱。这样，还没有革命，就先共产了。还决定过苦日子之前， 先打个牙祭，搞个鲫鱼汤。
鲫鱼汤刚端上桌， 空袭警报响了。 众人四散， 鱼汤也翻了。俺爸和舅舅跑到一棵树下， 树下挤满了人。于是又钻到一张桌子底下。看到前面的空地上飞机俯冲时机枪扫射打起来的土灰，惊恐万分。幸好饭店附近没有人伤亡。
这机枪一扫射， 扫出了两个决定。 （ 1 ） 俺爸说， 这个局势， 我们还是早点去长沙好。 我去找别的路子， 不能等客车了。 （ 2 ） 其中一人看到这个危险， 决定退出， 不去长沙了。 俺爸说： 你不去， 尊重你的决定。 但我们的钱不够， 你把你的十几块光洋借给我们。 他同意了。这个人，后来是俺的初中数学老师。
老爸的路子到底广。 很快就找到一部货车要去长沙。每人 4 ， 5 块光洋车费。这个价钱跟抢劫一样, 但爱去不去由你。 因为车主要赚钱，车上挤满了人。拥挤到什么程度？ 想想现在的春运就可以了。 老爸给的描述是： 你的手要是举着， 那就放不下来。 你要是放在下面， 那就举不起来。这样一伙人晚上坐货车 49 年 8 月 21 号到了长沙。
（四） 参加革命
到了长沙， 就去报考湖南人民革命大学（革大）。 俺爸对俺舅舅说， 你就去考军政大学， 将来俺俩人一人在政界， 一人在军界比较好。 于是舅舅去考军大，考上了。 这个军大是全国性的， 学校在山东青岛。 后来舅舅有军大安排去青岛上学， 不在话下。
考革大这帮人， 考试以后等着发榜（《新湖南报》在报纸上登）。 很快问题来了：钱快用光了。 吃饭睡觉都要成问题。 这时候老爸交际广泛的优势又显现出来了。
前面说过临澧那边的大姓是Y家。 有 Y家的小儿子，小学时在桃源新民小学和老爸是同学。因为他比老爸小，又是在外地上学，他家求老爸帮忙照顾。 这个小Y有个哥哥，是湖南省三青团省委干部， 当时已经被国民党湖南省政府委任为临澧县长。 因为局势变化没有到任。 到了这时候，他连长沙也呆不住，全家都跑了。（Y县长后来被共产党抓住，枪毙了。 这个Y家还有个女儿，嫁到俺的邻居W家。W家的侄女婿，后来是解放军的中将司令。 ） 老爸知道他家在长沙市内韭菜园住。 于是一帮人跑到他家，把锁橇开。家里什么也没有。 不过长沙 夏天 是火炉，睡觉也不要被子， 就睡在楼板上。就这样 解决了睡觉的问题。
于是一帮人等发榜， 兼在街上转悠，陆续遇到家乡更大范围内其他来报考革大的人共 30 多个。 因为报考的人多， 又迟迟没有发榜。眼看就没钱了， 一帮人就着急起来。 要是考不上怎么办？
正在着急的时候， 家乡有一个人来找老爸。 这个人姓S， 石门花籔人，和老爸是同学, 也来考革大。1920年 代 贺龙的部下 袁任远 （湖南慈利县人） 闹革命被追捕的时候就躲在 S家 。后来他父亲跟随 袁任远 参加革命， 以身殉职，成了烈士。 小S 的父亲曾经交代过， 如果他有三长两短， 有事就可以找 袁任远 。 这个 袁任远 ， 现在是湖南省人民政府的副主席。 小S 想去找 袁任远 ， 又怕 袁任远 不接待他。 想让俺爸跟他一起去, 说俺爸办事能力强，多个人也好说话。 俺爸一听， 求之不得的机会， 当然去。
可是这 袁任远 不好找。 一连几天省政府的保卫不让进。 到了第四，五天， 俺爸和保卫吵了起来。 俺爸嗓门大， 正好 袁任远 出入， 就问怎么回事。 小S 一说情况，袁很热情，马上把老爸和 小S 带进去。他说： 你们参加革命，很好， 我支持。 你们一共多少人， 一会儿告诉秘书， 让他给你们写公函到革大。这样， 俺爸把知道的家乡三县去考的人都 说了，一共三十多人。（根据网友提供的资料， 袁任远 后来任青海省长，人委会书记，中纪委副书记，1986年去世。）
于是三十多人皆大欢喜， 拿着 袁任远 的公函到革大招生处， 龙潜（后任广东教育厅长）接待。立即办手续， 领服装，办证件， 住进了革大宿舍， 开始培训，主要是学政策，也受一些军事训练，享受供给制。（各位注意这个供给制， 和49年10月1号以前参加革命，后来成为离休的资格。） 但那时粮食紧张， 吃饭是一半大米一半小米。 这时候是 1949 年 9 月中旬。 过了一两天《新湖南报》登出了他们 30 多人被革大录取的新闻。 又过了一些天， 他们经过考试的榜也登出来了， 俺爸和 多数人考上了 。少数人没考上。 不过 都 因为 袁任远 的关系 进革大了。
于是大家开始在革大学习。 老爸分在第四班/期，又当了个小组长。 当时革大滚动招生，这个班/期，有点像黄埔军校的几期几期一样。这些，湖南省官方历史方志都有粗略记载。老爸的这个小组，也不是几个人，这就为他后来带队去湘西做了准备。
查了档案资料，发现老爸1949年9月参加的湖南革大正式名称是华中人民革命大学湖南分校，9月正式开学。 校长黄克诚（兼任），副校长龙潜。 1951年初才改称湖南人民革命大学，招生又从第一期算起。后来因为湖南剿匪已经结束，课程内容也有变化，更加正规化了。1953年8月，革大就改成了湖南行政学院。这个情况，与老爸通电话得到证实。坛子里谈到的《为女民兵题照》主角李原慧，石门北乡人，参加的就是独立后的湖南革大。
接下来，要说俺爸和一帮牌友革大培训后,再去湘西配合剿匪部队建政土改路途的故事。壹千多人几十台车在机枪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到了常德，有情报说前方公路桥被土匪炸了，日夜抢修要一个多星期。正值年底，指挥部下令，家在一百华里以内的干部，可以回家过年。老爸回到土匪控制的老家，差一点被土匪抓住......
（旧文重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