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往呼!且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之学行于邯郸与?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归耳。
有中立人士说了:我们平常说话,多少总得讲点逻辑(至少没坏处)吧?听闻此言如此这般地诚挚中肯,让我十分感动,十分冲动就要点赞。然而,稍一多想然后拒绝了。一来么,这句话大体上多余。二来,显得有些矫情。
若是泛泛谈逻辑,确实多余。逻辑一词源于古希腊语逻格斯,本意是言语陈述。逻辑就是说话的方式,通过句法操作生效。广义上,只要合语法,自有逻辑在。而我们语言的功用是如此之广,没必要拘泥于某种特殊的句法形式。达到效果就成。
如果特指形式逻辑,那就更不合适日常。谈恋爱搬出三段论能增加你的魅力吗?找尴尬吧。三段论应当最适合夫妻吵架用,特别有助退烧败火。前题是得有机会让你说全整了。我回想人类历史上那些最震撼人心、最有煽动力、最被人津津乐道的至理名言,最多两段,甚至一段论。从没见过三段论。比如我这句:中国传统上形式逻辑缺失,导致没有产生现代科学。多么清晰明了,斩钉截铁。
可逻辑派说要讲逻辑,这还是两段论,要我补完整了。这算不算在有意为难人?确信不是在坑队友?好吧,这个大前提似乎是“形式逻辑发达是现代科学产生的充分必要条件”。什么,你说我这不是个事实陈述,而是个推论。要证明推论为真,还需补全逻辑链?我是可以再补给你一个三段论,一个不够就两个。但你若是胡搅蛮缠,我哪里有空一直陪你玩下去?我就知道会这样,逻辑越完整麻烦越多。魔鬼都在大前提,绝对不可轻易示人。
教科书上动辄举例:所有人都xx,男人是人,所以。。。可现在连所有男人都有Y染色体都说不准了,你让我从哪里开始推理?古代容易多了。知识有限歧义少,有许多天经地义,又有许多不容置疑。构建个三段论那是信手拈来。可恨现代科学的发展,将这些全都颠覆了。现在你到哪里去找公认的天经地义呢?上帝的话在信徒中都不全灵光了。活在二十一世纪,想讲点逻辑可太难了。
不是我恼羞成怒,也不是没有耐心陪网友们玩。而是允许这样一直追问下去,会出大事的。很快就会,一遇“摹状词”误终身。自然科学可以接触到实物,实验从哪里开始相对明确。但逻辑里面没有真的实物。逻辑最多只能到事实,而事实并不是实物,也与对象实物没连系,只是些抽象关系。逻辑只能在语言里打圈圈,概念范畴都不单纯,语言上追到最后是最小单位语词,而语词的“意义”不确定。也就是说总有歧义。醒醒,不是说汉语,而是所有语言!(研究者们都不懂汉语)不想多打字,抄两段《人话究竟有多靠不住》中的内容(剽窃自己不算偷):
罗素开始的设想的是,语言世界和现实世界可能沿着一条边线相接。要找到这条边线,就需要找到“逻辑原子”,逻辑原子可以理解为这样一些专名,它们只指向简单的事物个体,不再包含任何描述性。他的方法是莱布尼茨式的。“老子”这个专名具有描述性,是因为这个对象不够单纯。要继续分下去。我们说到老子会浮现他骑在青牛上,那就把他和牛分开;他是周的图书馆长,那就把官服扒掉;虬髯重瞳,拔掉挖掉。。。直道我们能够放心地说“老子”不引起任何歧义。对象像物品一样可以一直分到“原子”,我们语言中一一对应所有名称。这种专名是真正的“逻辑专名”。早期维特根斯坦也是如此想法,所以他说:“实况之所是,即事实,是由原子事实组成的。”
那我们的语言中有这样的“逻辑专名”吗?罗素就开始寻找。上穷碧落下黄泉,总算给他逮着一个(两个),就是“这”(或者还有“那”)。再多就没有了。可是,很多人指出“这”根本不是个名词。罗素也因此被同在剑桥任教的斯特劳森好一通奚落:把“这”作为唯一的真正“专名”,是一场逻辑上的灾难。。。
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本性图象论,也有这个问题,就是从某种程度上,认为“语言和世界对应”,隐含一种被动的反映。在这点上就背离了索绪尔的构造说。后期的维特根斯坦改变了想法,认为“语言的功能是对世界的反应而不是反映”。语言是人类依据对客观世界的经验,主动构造出来的试图理解世界的一个人工体系。语言就是世界的逻辑形式(虽然分析起来不怎么合乎逻辑)。语言固然摹画世界,但其的出发点,不是去摹画事物,而是摹画事实之间的逻辑关系。世界是整体的,并不都像一个人一头驴似的可以自然区分。而我们的命名,是跟据需要在很大的随意程度上将事物区分开来。正是为了摹画“孔子曾向老子问道”的事态,我们需要“老子”和“孔子”的名字,否则我们就尽可让他们淹没在无数的无名古人中。世界上有无数山峰并没有名字,为了表达“华山在恒山的北边”这个关系,我们需要从群山之中命名这两座山。这才是我们理解:“词只有在完整的句子里才有意义”一语的正确渠道。
那么,按照他们的说法,三段论能达到的最高(真)境界,应该是:这是这,那是那。所以这不是那。我可以不笑,但这让我如何继续高举逻辑的大旗去探索世界呢?无可奈何花落去。现代形式逻辑教科书都承认,前题的真假问题不在逻辑之内。既如此,再用逻辑去谈论那些话题还有什么意思呢?也许从开始就不该让逻辑承受不能承受之重。
形式逻辑最后的坚持,就在辨识谬误。虽然未必能证明世界,对付胡搅蛮缠还是很有一套的。经典的不行就上非经典,形式的不行就上非形式。亚里士多德亲传下十三套武功,现代逻辑教材增广到二十二种。胆敢质疑我的逻辑产生科学推理,看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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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郸步法形式漂亮,各花入各眼。实在学不上,仍然可以匍匐而行。三段论还可以证明,邯郸式匍匐依然高明于寿陵步法。既然逻辑了,奥康姆的话还是要听的:若无必要,还是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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