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阶级斗争为纲的思想在经济领域里得到拨乱反正,但是在文化领域、学术领域,特别是历史学领域,似乎没有得到认真的清理,虽然随着历史的进步,海内外学术的影响和交流,情况有了一些改善,但是党内和学界阶级斗争为纲的权力史观仍然盛行,政权焦虑症纠缠着我们,影响着我们的党史研究和宣传。这是今天中共党史研究和传播过程中发生激烈争论原因之一,也是当今中国重大方向前途问题争论的热点。
现在我们似乎处在一个党史热中,大部头专著不断涌现,各种日记、回忆和揭秘应接不暇,新史料新发现不断,网络上党史文章广泛流传,此类题材影视作品充斥荧屏,当局审查的尺度也渐渐放宽,一些不同意见也发表出来。全民关心党史,朝野讨论党史,甚至国内外议论党史,对毛泽东等重大历史人物的争论趋于白热化。于幼军的著作既是党史热的产物,又推动了党史热。为什么会产生党史热?除了建党九十周年这样的具体原因外,还有社会转型的深刻背景。
我们从什么地方来,我们到哪里去?除了少数学者之外,整个民族对党史的关注,都反映了对现实的关切。人们对党史的关心是对国家命运和前途的关心,也是对自己的关心。从来没有哪一个党的好坏与老百姓的利益有那么大的关系,从来没有一个党的党史与这个国家民族的方向道路有那么大的关系。中国处在历史的十字路口,党的先进性和执政能力,党的历史观和价值观如何,关系重大影响深远。中国如何从革命党真正转变成执政党,一个不可回避的课题就是使自己党史成为现代科学。中国也应该在迈向现代化的过程中,在文化现代化的过程中,实现历史观的现代化。
第一,权力史观应该转变为人民史观。价值观上应该从以权为本转向以人为本。人民史观包括两层含义,一是人民应成为历史的主体,二是历史要对人民负责。执政党的党史跟革命党的党史不一样,执政党的党史有两个基本要求,一是客观真实,二是向人民公开。因为人民有权知道执政党的真实历史,而这两点是最难的。我们有宜粗不宜细,一切向前看的说法;有错误公开以后会被敌对势力利用,导致动乱的担心。最常见的一个说法就是苏联解体是因为公开性,公开了苏共的历史错误。我想,首先是那些错误危害了苏共,其次是实事求是地认识和公开纠正那些失误太晚,导致了苏共的被动。如果我们真正吸取苏共的教训,最好的办法就是及早尊重人民,把历史真相告诉人民,让人民自己判断,我们应该相信人民相信党。我就不相信一个光明磊落一心为民领导中国走向富强民主文明的党,会被几个西方敌对势力搞垮。如果我们不说实话,自己会把自己搞垮。而且随着自由度的增加和传播的发展,历史的迷雾迟早会拨开,党史研究应占据制高点发挥引导作用,放下历史的包袱,党内外才能形成新的共识。任重道远,应轻装上阵。
过去的历史观不可避免地包含历史的局限性,客观真实地科学地总结历史是一个历史过程,我们要抓住机遇加快这个历史过程。当前中国经济社会发展处于宝贵的发展机遇期内,政治经济形势比较好。认识和评价重大历史事件和重要历史人物,一是要要逐步揭示历史的真相,二是要科学地说明实事背后的历史规律。公开剖析失误是认识和避免新的失误的最好办法,认识历史上的失误和丑恶才能避免新的失误和丑恶。纠正历史上的错误认识,才能减少今天对人对事的偏颇认识。
退一步讲,如果说在阶级搏斗中,斗争需要以“革命”的名义扭曲历史,在共和国诞生初期,因形势危急需要掩盖或者隐秘历史,那么到了和平发展的年代,应该恢复历史的真相,让真相和真理重新放射出光芒。让我们的孩子在真相和真理的光芒照耀下正常成长。我惊奇地发现,我周围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一些年轻人,大学生、研究生比我激进,一些人对暴力革命,对国内战争,对残害人的文革抱着一种欣赏赞美的态度和生不逢时的遗憾。我百思不得其解,免不了杞人忧天。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我们的历史观没有变,甚至还在强化,我们没有把真实全面的历史告诉人民。在讲伟大光荣正确的同时,也要趁经济发展社会稳定的时候实事求是的把灾难和教训多说一说,把几十年来的失误如实告诉人们,让激进主义的祸害远离中国,对后人来说,历史上的反面经验是极为廉价的资源,因为民族和人民已经付出过巨额学费,是极为宝贵的财富,因为除了我们谁都没有。所以主张建“文革博物馆”的声音不绝于耳。如果真正要巩固政权就必须在发展经济的同时,努力建设和谐社会,摒弃阶级斗争为纲的思维、权力史观、斗争哲学和政治史观,推动以人为本的社会进步和文明转型。
怎么看古人,就会怎么看今人。在中国人的认知体系里,历史观就是价值观。历史认同就是价值认同,文化认同和文明认同,也是一种整体认同。历史观有一种特有的整体感,共同的历史是一种整体认同。对于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大声争论,甚至扬言要分道扬镳的中国人来说,寻找历史的共识,就是谋求现实的共识。真相和真理是共识的前提,真实的历史是共识的开端。
第二,把政治史观转换为社会生活史观。上层建筑是从“直接的物质的生活资料的生产”的基础上发展起来,并由这个基础来解释的。这是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演说中阐述的历史唯物主义基本观点,也是马克思一生最伟大的两个发现之一。我们的历史观察和思考的应该更加全面。在人民的经济社会文化生活中讲历史,人与自然的关系,生产和科技中的大事,社会生活、文化观念的变迁与政治生活同样重要。不仅从阶级的观点看古人,而且从生产的观点、文明的观点、历史进步的观点看古人,看的角度不同,我们也许会得出不同的结论。
人民大众是历史的主体,老百姓的生活生产是历史的本体,统治者的重要性并不大于人民。当我读《剑桥中国史》的时候,我觉得他们比我们更接近唯物史观,那一幅幅历史画卷更生动深刻真实。当年,策划电视剧《走向共和》的时候,我给编剧开的书单,第一本就是《剑桥中国晚清史》。从近代到现代,从革命到发展,从封闭到开放,人们对历史的关注点不同、侧重面不同、阐释的意义不同、发挥的功效不同、甚至事实的真伪也不同。党史研究的关注点除了夺取政权的历史线索之外,还有发展生产力、实现代化,推动文化发展、社会进步等历史经验要总结。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历史观,一种社会有一种社会历史观,一个民族有一个民族的历史观。而历史观的民族意义、文化意义、社会意义和政治意义都具有相对性。尽管自古以来,历史科学古老深厚,但是历史哲学在不断更新中进步。历史观是一个变动的思潮,一条流淌的河。客观真实科学负责,这些不变的原则是人类历史价值观的永恒主题和永远追求。
第三,把封闭的历史观转换为开放的历史观。历史观应该更加开放,更加多样,更加包容。当人民自己当家作主之后,在中国历史向和平与发展转型之后,应该用更宽阔的视野、更普遍的观点看待中外历史,应该以更科学、更人本、更加富有建设性的观念看待中外历史。和平发展和合作是当今时代的主题,世界的潮流。一个领导中国参与全球化的党,一个领导中国市场经济取向的改革、力图实现现代化的党,一个领导者中国追赶世界潮流、实现民族伟大复兴的党,本身的历史价值观停滞不前,甚至食古不化,就很难谈什么软实力,很难谈什么崛起和复兴。
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将近百年,从马克斯韦伯、汤因比到刚刚去世的亨廷顿,从E.胡塞尔、G.卢卡齐、M.海德格尔、K.T.亚斯贝尔斯、H-G.伽达默尔、保尔·利科尔到J.哈贝马斯和米歇尔·福柯等等。在现代化过程中,在西方历史观的嬗变中,人类对自身的认识,对人与自然的关系认识,对于人与人的关系的认识都在深化,这些丰富深邃的思想资源真的对我们大有好处。中国的革命战争时代和和极左时代,不仅仅阻断了中国的启蒙,而且阻隔了中国历史哲学的开放与交流,我们只能在自己的文化圈子里近亲繁殖。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中国不仅仅在经济上应该追赶世界潮流,而且应该在文化上学习与追赶世界上先进的潮流,才有可能很好的总自己的文化,复兴中华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