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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生南渚,豪情动楚云。这园里有像青菜萝卜的新旧诗词,歌,曲, 小说,剧本,散文,杂文,欢迎批评。果子大半是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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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鎖上的知識寶庫------在東方圖書館里发生的事情(散文)

(2004-11-20 22:22:56) 下一个

某一天的上午,在看完我的研究進展報告後,我的指導教授興沖沖地來到我的實驗室。教授是一個道地的英國血統澳洲人,大約五十歲。高而壯的個子,禿頂,額角上有些稀疏的金髮,樣子很精明。帶著微笑,他說我的研究結果已經足夠好,不用繼續做實驗,可以開始寫博士論文了。 你能想像我當時是多麼的興奮,雖然我沒有完全表露出來,只以同樣的微笑回應。背負著家庭的厚望,經過三年半的艱苦學習後,終於能開花結果。壓在心頭多年的大石也突然間無影無踪了。

我的專業是電機工程和固體物理學,但是我心儀文學,忙中偷閒,我曾在本地的僑報和雜誌上發表了幾首中文詩。 估計我能在三個月內寫完論文,這樣會有空餘時間去東方圖書館閱讀中文的文學書籍。 我特別想看南北朝時 (約是1200 AD ) 的著名的詩人庾信寫的 “哀江南賦”。在北京讀大學時我沒有能夠在校中圖書館找到這篇文章。

大學的圖書館是一座三層的灰白色近代建築,學生叫它大圖書館。鄰近的大學辦公樓則是英國式的兩層建築物,古老而厚重,表面嵌有黃褐色的石板。兩座建築形成鮮明的對照,但還協調。圖書館外部的牆壁事實上是一塊塊巨大的黑棕色玻璃。 這樣,在圖書館的內部人們能有更多的陽光,而經玻璃過濾後的陽光是柔和的,不會太明亮。 作為一名年輕的博士研究生,對知識有強烈的渴望。所以當我第一次踏入這圖書館的時候,就喜歡上它。 主要的原因之一是圖書館的大多數書是開架的,學生能自由地選讀。這和以前國內的圖書館大不相同。

屬於東方學系的東方圖書館剛剛搬到大圖書館第一層的中心。 它是一個大型圖書館內部的另一小個,好像母親體內尚未出生的嬰兒。 一天,在進入東方圖書館和正要走過服務台的時候,坐在服務台裡面的一個女孩朝我喊
“你是東方學系的學生嗎?” 她問。
“不,我是電機工程系的研究生。” 我停下來,并轉過頭回答。
我們彼此看著。 毫無疑問,她是一位二十歲左右的中國女孩。在略捲的黑色長頭髮的半遮半掩下,兩只黑褐色的眼睛機靈地閃爍。 圓圓的臉,端正而明晰的輪廓,和潔白的膚色,總的說來,相當好看。但是在她的眼中顯露的是冷淡和漠不關心,這與在異鄉見到本國人時的熱情和親切感完全相反。 我突然想起好像見過這個面孔------

那是大約三年半前的一天,我去香港的澳大利亞領事館拿我的學生簽證。滯留在香港十八個月,住在一個只有 7X5 英呎的小房間。能夠離開這監獄一樣的地方,到海外進一步深造和得到研究院學位,對我是一種巨大的鼓勵。 在這樣無比歡欣的心情下,我覺得所有我碰到的人都是我的朋友。 但是,當我朝排在我後面的女孩微笑的時候,她扳起一個長長的面孔。 後來聽人說,香港的女孩許多很傲慢,彷彿這樣才能顯現她們的矜貴。現在就是她! 我感到這次重逢不是一個好兆頭。
“這圖書館只供東方學系的人使用,你要離開”。 她說 (顯然她壓根兒沒有記得以前見過我)。
我像頭部被人突然一擊,並且不能相信我的耳朵。 就我所知,大學的系圖書館從來不禁止外系的人進去閱讀書籍 (借書也常常允許,例如,我是電機工程系的,常去物理系借參考書)。 而且,書被稱為上帝的寶藏,它是無價之寶,價值遠遠超過國王的充滿金銀財寶的國庫。閱讀的人越多,它的價值也越高(當然指的是好書)。 為什麼她有這樣的態度。我不想和她爭執,竭力控制我的窘惑和憤怒,使之不被看出來。 我默默地離開,後面飄來一聲冷笑。

我心中有些忿忿,第二天的早晨就去見東方學系的怀特(White) 教授。在參加她的中國文學講座之後我認識了她。 怀特教授是一位瘦小的澳洲中年妇女。 一头深褐色卷发,相貌平常,但精力旺盛和對人很友善,特别是对亚洲留学生。 我告訴她這不愉快的事件。 她皺著眉,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气。我心中有些羞愧,我们中國留学生之间竟然有这样的争执,而且还要澳洲人的教授来排解。她告訴我那女孩來自香港,是中國文學三年級的學生,現在是東方圖書館的臨時管理員。她答應馬上幫我解決。當她打電話給那女孩的時候, 為了隱私的緣故,我走出她的辦公室,關上門,在外面等候。  不一會,她出來告訴我問題解決了,我真感謝她。

次日早晨,我再去東方圖書館。 這次見到一個像撲克牌般的毫無表情的臉,使得原來還萛好看的臉龐變了形。 我嘗試用友好而溫和的音調問:
“你可以告訴我南北朝的文學書籍放在那個書架上嗎?”
“為什麼你不自己找? 你沒看見我忙?” 她回答,很不耐煩。
當時,我注意到她確實在閱讀一本書,或許是她的課程講義,或是她喜歡的某種書籍。 我意識到消除我們之間的不友善是困難的,儘管主要原因不是由我而起。 我不知道為什麼她這樣對待我。 或許,我不應該將事情告訴怀特教授。 在她看來,我的行動會破壞她的名聲和使她的教授對她有不好的印象。 但是,我沒有其他方法。 我相信她想透過冷落,慢待或者侮辱我來報復。

我不回答她,步入架子上放滿中文的中國文學書籍的房間。 當我逐一在書架上尋找庾信的著作時,令我十分驚訝,她竟尾隨著我,並且用非常尖酸刻薄的口氣向我說:
“你是工科學生,看什麼中國文學書!”
這引起我極大的反感。 幸運地,在這時刻我找到了庾信的 “哀江南賦” 一書。 我迅速拿起它,在讀者座上開始看我多年渴望閱讀的詩賦,忽略这女孩蔑視性的評論。 我努力清除我的不快和其他雜念,集中精神看著。 當我讀到

將軍一去,
大樹飄零。
壯士不還,
寒風蕭瑟------

的時候,深深地被感動。 這位優秀的古代詩人和我們中國海外留學生的命運有相似之處。 庾信先在南朝(梁)作官。 在侯景之亂期間,被迫離開親愛的祖國,流亡到北方(北朝)。 在那裡他得到政府的一個高位置,並且因他的詩歌而聲名遠播,廣受尊重。 然而他時時想念祖國,便寫這詩以表達他對圖晝一樣美麗的祖國的深摯懷念。我們海外留學生則是遠離祖國,精神上有巨大的無歸屬,不安全,和不確定感。 面對分開祖國和居留地的無垠的海洋,我們有和詩人庾信類似的感受。雖然兩者的時間間隔超過一千年,精神上我們有一條共同的連線。 我忘記了與那女孩子的不快事件,而陶醉在庾信的詩歌裡。

驀然間,像幽靈一樣,女孩又出現在我面前,用一種命令,帶點蠻橫的音調,
“我要出去一會兒,你不能單獨留在圖書館裡, 必須離開”。
一陣震驚,我看了一下錶,大約是中午12點。 我環視四周,發覺這圖書館內只有我們兩人。一般來說,系圖書館是比較小的。 我猜測通常沒有多少人來這圖書館。 愈少人來,對她愈有好處。這樣她就能做任何她喜歡做的事,而沒有被別人從背後探看的危險。 進一步來說,如果沒有任何人進來,她將不必執行她的職責,而乾領薪水。 我的事件可能降低她的作為一個圖書館管理員的權威。 她想利用一切機會來報復。 事實上她的藉口是不成立的。因為如果我在她不在時離開,我一定要經過大圖書館的出入口,並被圖書館的人員檢查後才能出去。 但是,從我心底升起了一種厭惡感,使得我不想和她糾纏。我已經看到我想看的文章了。我把書放回到原來的地方,快步離開。 在她的眼睛中我看到一種勝利的感覺。

我應該承認我不是一個富侵略性的人,我有些怕事,不喜欢与别人争斗。 但是,我感到悲哀,因為在異鄉,我們中國人之間應該是有禮貌的,相互支持的,和朋友似的。 怎能在漂亮的臉龐後面藏著如此狹窄的頭腦? 我為我的同胞而臉紅。
 
這事情在許多年以前發生,微不足道,然而它卻深深地銘刻在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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