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名臣司马光在他的“诗话”中称赞李贺的名句“天若有情天亦老”为“奇绝无对”。这说的十分中肯。我认为它是古今往来的第一佳句。为什么呢?
首先,它把冷冰冰,高高在上,或许主宰万类命运“天”拟人化,由无情的“物”变成有生命、有血有肉的,有情的“人”。使天和读者的距离拉近了,这是诗人们常用的手法。人有美好的情感,即有“情”,才能使自己的肉体升华,高于一般的动物。这“情”如光线、空气,或物理学中的“以太”,弥漫以至充满整个无垠的宇宙,永不终结。这是空间的无穷。然而,这“情”会使天(或人)憔悴,消磨了青春而无可奈何地变老。这里时间只延伸短暂的一段,远远比不上空间的无穷。短短的七个字,包含了最珍贵的“情”,它占有无穷空间和既短又长跨度的时间。意境奇特、广阔而深邃,连绵不断(天老了,情未必尽)。天尚如此,人何以堪(这两句基于庾信的“枯树赋”),使人感慨不已。其他的诗句无法可及。
著名的宋代诗人石曼卿曾为这句诗作了对句,就是“月如无恨月常圆”。历来被许多人称赞,以为劲敌。“李长吉歌诗”的注释学者,清代王琦则认为后句有些勉强,不及长吉的前句自然。我觉得曼卿的对句相当出色,比它好的对句恐怕很难作出来。我由后句启发,想出来的“水(或用海代替)如无憾水常蓝”。先不论平仄, 意境似乎远不及曼卿的。如对“地(草或人)如无憾(或恨)地常青”,则更平庸。只是曼卿的对句虽有意境,有想象力,也半虚半实,像长吉的前句,却较平凡,不及长吉的奇想。时空范围也相对地窄了些,例如,月只是天的一小部分。月圆的形象更近于平面,即是二维空间,而长吉的天是立体的。
最后顺便提提一件有关的事情。长吉的这名句(或别的诗人的)常被他人借用,中国的传统历来允许这样做,有时称为“用典”。我则不以为然。我认为起码要在傍边注明出处,即便是人人知道的,除非是无意。领袖毛先生在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中借用了这句,没有注明出处。结果翻译成英文诗在外国发表的时候,绝大多数国外读者误认此句是毛氏的原创。长吉在九泉之下如果得闻,不知道有什么感想。
没什么可气的。或者那位总裁认为毛氏生在长吉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