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叮当,叮当。”一阵节奏缓慢却极有规律的牛铃声由远而近飘了过来,村里的人们不用出门细看就都知道,那一定是年界耄耋之龄的崔元均老汉和那头跟了他将近四十年的早已经老态龙钟、老眼昏花、毛色斑驳的老黄牛又要下田去了。
崔元均和他的老伴李三顺是在韩国京北山区中生活了近乎一辈子的一对普普通通的务农之人,生活的艰辛早已在他们身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记。崔老汉8岁那年因为针灸治疗的原因,导致了他左腿的肌肉严重萎缩。虽然他这辈子都被那条不听使唤的病腿拖累着,但他就是靠着自己那一粗一细的两条腿和一双长满老茧、皮肤斑驳、粗糙变形的双手养活了9个儿女,并把他们都一一送进了学校的大门。不对,不能说是他自己养活了9个孩子,这里面还有他老伴李三顺的功劳,看着她那早已被生活的重压挤兑得再也直不起来的佝偻着的腰身就知道她这辈子所经历的困苦并不比她男人少半分。再有,就是那头跟了他们几十年,风里来、雨里去,泥泞里努力牵梨、山道上用力拉车的老黄牛,它几十载如一日默默无语,埋头奉献,为那个家耗尽了毕生的精力。两个人、一头牛、七条半腿硬生生的为9个儿女撑出了一片天。
按理,人类的平均寿命是75岁,狗的平均寿命是13年,而一条牛的平均寿命也就是15年左右,可崔老汉家的这头老黄牛却已经活过了将近四十年的艰苦岁月,真可谓是牛中老寿星。不知它是不是因为始终眷恋着它的那位朝夕相处、待它不薄的老主人不肯离去?又或者是放心不下残疾的主人家那几亩薄田里的繁重农活?总之,它虽然已经任劳任怨、勤勤恳恳的耕作了一辈子,却在气息奄奄、步履蹒跚、日薄西山的垂暮之年仍硬挺着不肯扔下它的主人而去。
崔元均更是舍不得他的老黄牛。这头牛陪伴了他整整近四十个漫长的春夏秋冬,见证了他壮年的骁勇、中年的拼搏和老年的无奈,目睹了他从满头青丝到一头白发,它用自己一身的牛劲帮着他土里刨食把孩子们一个个养大,又和他一起眼睁睁的看着长大的孩子们一个个毫无眷恋的离开了这个曾经养育过他们的小山村。在崔元均眼里,老黄牛不仅是他耕作农田不可缺少的主力,更是他相依为命的老伙计,他甚至感觉老黄牛的一生就是他自己的生活缩影----默默无言却拼命干活,吃的是草奉献的却是自己。如果可能,他希望老黄牛能够伴随他一起终老,直到最后一息。
可是,老黄牛毕竟早已经超越了生命的极限许多年,和他一样也早都是满身伤痛,骨瘦如柴,精气神更是每况愈下。崔老汉为它请来了兽医,希望兽医能为老黄牛解除些许病痛,兽医却告诉他老黄牛最多也只能再活一年。“不,那不是真的。”崔老汉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事实上,他在心里已经对这个必然的结局预演过上千次,可他还是自欺欺人的不愿意相信这一天会真的到来。
尽管妻子不停的在崔元均的耳边唠叨着,唠叨着他种稻子不像别人那样采用机械化却非得人工种植,唠叨着他除草不用农药却偏偏要用手拔,唠叨着她这辈子绝对嫁错了人,唠叨着他从来也不知心疼她,待她还不如对老黄牛好,唠叨着他自己不知死活却还要拉着已经老到颤颤巍巍就快要迈不开步的老黄牛天天下地劳作。
虽然,她觉得自己跟着这个木讷却倔强的男人吃了一辈子的苦,话里话外却流露出对他的担忧和体贴。可崔老汉就是不为所动,跟过去的那几十年一样,每天一大早就赶上他的那头走路一步三颤,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倒下再也站不起来,行进的速度就像乌龟爬一样缓慢的老黄牛去自己家的稻田上工。
看着这个狠心的崔老汉一天也不让病入膏肓、瘦骨嶙峋的老黄牛歇息,甚至在买回了另一头年轻力壮的母牛后也还是天天赶着那头老黄牛下地,人们不禁有些纳闷,难道他看不见他的老伙计日渐衰弱且每况愈下的身体?难道他非得让老黄牛累死在田间地头才能心安理得?其实,这又何尝不是崔老汉自己的真实写照?这大概就是一个靠天吃饭,以种地为生的山村老人的心里感触:生命不息,耕田不止!
大多数时间里,崔老汉都是把老黄牛放在地头,任它自由自在的或站或卧的休息,而自己却下到田里独自干活。
他每天都要亲自为老黄牛在地里采摘新鲜的,没有打过任何农药的草料供它食用,哪怕他的身躯时时都会被沉重的草料压倒也在所不惜。看见邻人往地里喷洒农药,他就会赶紧给老黄牛带上嚼子,怕它误食了有毒的青草。回到家也是日复一日不辞劳苦的为老黄牛亲自调制饲料,不愿意让老黄牛食用那些附加了许多添加剂的人工饲料。他还不顾老伴的埋怨,把地头边长的、老伴也能吃的能治病的蒲公英拔来喂给老黄牛吃,因为他觉得老黄牛更需要。
老伴李三顺还是不停的唠叨着,尤其在崔老汉买回了那头怀了孕,后来又生了一头小牛犊的母牛后更是如此。她唠叨崔老汉为什么买了新牛却还留着老牛?为什么有了新牛还要让走不动路的老牛天天下田?她催促崔老汉赶紧把老牛卖了,因为她自己已经老得再也弄不动每天那样多的牛饲料了。崔老汉不理会老伴的喋喋不休,因为他从来也不曾想过和他的老伙计生离死别。他平时沉默寡言,人们从他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只有当他和别人说起他的老黄牛时,他的脸上才神采飞扬,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中秋节的时候,住在城里的孩子们各自开着自己的车陆陆续续的回到了那个一成不变的始终是破破烂烂的儿时的家,见到了日趋衰老、满身病痛的两个老人和那头从小就和他们在一起的老黄牛。月光下,孩子们吃着香喷喷的烤肉,讨论着父母和老牛的将来,一致认为应该赶紧把那头几近无用的老黄牛卖掉用以减轻腰弯背驼的父母的负担,尽管他们知道,正是这头老黄牛帮助他们的父母挣钱供他们上学,父母每年给他们挨家送进城里的新收获的沉甸甸的稻谷也是这头老黄牛拖着日渐老化的躯体慢悠悠的一步一步驮去的。
听到老伴说的:“老牛都走不动路了,沒什么用了,不如卖了。”的话,崔元均觉得十分的刺耳。牛老了,不能干活了就该卖掉,那人老了不能干活了又该当和如?
迫于子女们的压力,崔老汉只能极不情愿的把老黄牛拉到牛市上去卖。可他却出了个令所有人都有理由嘲笑他的价格:500万圆。对于牛贩子们来说,一头失去了创造劳动力能力的耕牛就等于失去了生存的价值,是可以任人随意抛弃任意处置的,而一头既没有劳动能力,筋肉又肯定老得嚼不动的快四十岁的老牛那就几乎是一钱不值。现在,它的主人竟然无视这一切,把只值几万圆的老牛叫卖出了几百万的高价,简直是荒唐之极,难怪有人劝他赶紧回家吧,不要在牛市里妨碍别人做生意。而崔老汉却始终固执的认为,他的老黄牛的价值是不能用钱去衡量的。
老黄牛对周围的一切似乎有所觉察,或许感觉到了这里的人们对它的品头论足的眼神和它的主人是绝对不一样的?也可能它凭着几十年和人类生活的经验能够理解人们说话的含义?无论怎样,它很可能已经嗅到了“卸磨杀牛”的腾腾杀气。世间万物都是有灵感的,更何况一头和人类朝夕相处的聪慧的牛。不知什么时候,老黄牛的眼睛里流出了眼泪,那眼泪是它为看穿了世事的残酷和无情而流下的,也是为看懂了老主人执意要保护它的真情而流下的。
因为崔老汉开的离谱的高价,老黄牛自然没有人买,这就正好随了他的心愿,他可以理直气壮地拉着老黄牛回家了。从此,他又可以和他的老黄牛一起下地劳作了。他或许就是要用这种几近自残的方法证明自己和老黄牛并非已经无用,他们虽然都同样是老态龙钟,满身病痛,但他们依然是有价值的,他们甚至依然可以创造出价值。
也许,上天在冥冥之中看透了崔老汉的心思,决定在暗中助他那不服老的毅力和斗志一臂之力。如此,那头被兽医断言只能再活一年的老黄牛,竟然也悠悠然又活过了整整三年,为崔老汉和他的老伴拉满了足够他们烧好几年的干柴,直到一天早上它倒卧在牛圈中再也站不起来为止。
崔老汉用镰刀割断了穿在老黄牛鼻子上一辈子的鼻环和系在它脖子上的那只响了四十年的牛铃,用手抚摸着老伙计的头,低声说到:“放心的去吧。”
他没有流泪,因为岁月的磨难已经让他学会了用冷漠去面对一切,但即将失去老伙计的巨大悲伤却分明就写在他那沟壑纵横的脸上。老黄牛似乎是听懂了主人的话语,它默默无言的闭上了眼睛,结束了它俯首甘为孺子牛的辛劳一生。
崔元均厚葬了老黄牛,还在它的坟头上洒下了老黄牛生前最爱喝的米酒。他呆呆地坐在老黄牛的坟前,手里紧紧捏着那只孤零零的牛铃。他面容惆怅,若有所思。或许,他正在回想着老黄牛和他一起辛苦劳作的一生?或许,他正在默默感念着老黄牛曾经帮他支起了那个家?或许,他看见了自己正如老黄牛一般风烛残年的不多岁月?或许,他还想着一定要为自己和老黄牛再多活几把岁数?无论怎样,岁月还是一如既往的如梭。无论怎样,生活还要一天天的苦熬。崔元均老汉一定想到:只要他活着一天,他就要下地干活,他就要让地里长出庄稼,他就要把打出的粮食送给自己的孩子们。这或许就是他生命的意义所在?这或许就是天底下所有父亲们的真实写照?。
《牛铃之声》是由韩国独立制片人李忠烈执导的一部纪录片,2009年在韩国上映,并在2009年10月举办的第13届釜山电影节上获得了最佳纪录片奖。电影诠释了现代化韩国生活中传统农耕劳作的尴尬与无奈,向人们展示了城市生活与山区生活之间的断层,但与此同时又把淳朴的老农和为他奉献了一生的老黄牛的憨厚身影牢牢地刻在了观众的脑海中。
作者:spot321
问好点点谢谢分享怎么好的影评!
谢谢点点分享,问好!
想起当年当知青时,村庄里那些在土地上辛苦劳作了一辈子的老农和他们的老牛们。
当年真是感慨终年脸朝黄土,背朝天,日晒雨淋种粮食的农民一年到头连饭都吃不饱。那是一个饥饿的时代,为人奉献一辈子的牛若是生了病或年老了,最后是一定被宰杀吃掉的,看过牛哭,大颗的眼泪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