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子今天的心情是相当的不错。前些日子,厂里就风言风语的传出了小道儿消息,说是今年可能要长工资,这下子可了不得了,人们的情绪立刻就高涨了起来,个个儿都削尖了脑袋、伸长了耳朵,恨不得能多长出两条腿来,好雷厉风行的去满世界打听,都满怀希望的祈盼着自己能够成为长工资队伍中那幸运的一员。要说也是,这都多少年没正经长过工资了,人们口袋儿里的钱,几年、甚至是更多年如一日的还只是那么几张大团结,可市面儿上商品的价格却如芝麻开花一般,一节儿一节儿的往上窜着高儿的涨,要是再不长工资。。。唉,人们这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后来,几经曲折,小道儿消息终于正大光明的上了台面,被证实为是大路真言了:今年长工资不仅是板上钉钉的事,而且还几乎人人有份儿。悦子在经过各路高人的分析、点评和推论之后,被肯定为是在长工资之列,她那个兴奋的劲头儿简直就像是接着了天上掉下的一块大金砖一样,还真是感觉到了喜从天降的滋味。
悦子一高兴,就看什么都顺眼,也干什么都起劲儿,这不,下了班路过自由市场,她顺手就到海鲜水产摊儿上提溜了四条巴掌那么大的活蹦乱跳的白鳞鲫鱼(一般情况下,白鳞鲫鱼要比黑鳞鲫鱼贵),想到家里还剩了不少个炸肉丸子,就又在离家门口儿不远的路边小贩儿那里买了两捆儿甩卖的小白菜儿,今天晚饭的菜就算齐活了。
要是在往常,悦子是没有兴趣和国华妈说话的,每天回家,除了例行公事、不得不说的话以外,别的也就无话可说了,她打心眼儿里瞧不上这个婆婆。可今天,她心里头兴奋至极,肚子里高兴的事儿聚成了千言万语,大有不吐露出来就不能痛快的感觉,于是,悦子就退而求其次,在饭桌上迫不及待的把婆婆当成了自己的忠实听众。
“您有耳闻(听说的意思)吗?今年好些个企业和事业单位都要长钱了,我们单位也下了通知,按工龄计算,凡是干满XX年的就都给长一级工资,我的工龄前前后后都加一块儿满打满算正合适,您说恁么那么寸,要是少几天我不得憋屈死啊。”悦子难掩兴奋的和婆婆念叨着。
“那敢情好啊,这都多少年没长钱了,早该长了。这年头儿,家家的日子都过得不易,你瞅瞅街面儿上卖东西的,那一个儿一个儿的多狂啊,啊,嘛破玩意儿都敢漫天要价儿啊,就好像哎过了今天就没明天似的,个儿顶个儿的都跟活土匪一样----抢钱啊,要我说,就欠像从前那样儿给他们当成投机倒把的抓起来。”国华妈附和着。
“就说是呢,好些干小买卖儿的都是只认钱,太贪心了,也不想着薄利多销、多拉些回头客嘛的,要我说就是没头脑,目光短浅,狗屁不懂。你说,你的东西要是好,价格也合适,谁不买你的呀,是不是,可人家偏不那么干,非得把价格抬得高高儿的,打定了赚一回是一回的主意,反正是愿者上钩儿吧,不赚白不赚。您就说我今天买的这两捆小白菜儿吧,那都多晚儿了,那菜都摆了快一天了,叶子都打蔫儿了,我说你便宜点儿卖吧,早卖完你还早回家呢,嘿,您猜恁么地,他死活不愿意。多亏后来又来了一个大姐,我们俩一块堆儿和他对付,说你要是便宜卖,我们就一人买个两、三捆儿的,其实,他那里归了包齐也就剩个七、八捆儿了,他要不是死犟,那几捆儿菜早就卖出去了,那会儿不正是下班儿的高峰吗。听了我们的话,他一合计,他不吃亏,这才便宜卖我们了,那位大姐要包饺子,就买了三捆儿。您说,那个卖菜的是不是死心眼子不开窍啊,你卖的便宜,人家就买的多,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这会儿想想,就欠没人买他的,让他都原路拉回去,菜蔫儿了看他明天还恁么卖,卖不出去活该,谁让他那么贪钱呢。”悦子这会儿想起买菜的情景,还是愤愤不平的。
“那可不。做买卖儿那脑瓜子就得灵活着点儿,没事儿多转转弯儿,要是死脑瓜筋,硬钻牛角尖儿,那买卖准做不好。唉,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干买卖儿的都不易啊,是吧,起早贪黑的那钱也不好挣着呢,你忘了?你跟华子那会儿跑车不比这辛苦多了。老话儿不是说了吗: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啊,你们要是没有那阵子吃的苦,现在这日子也就不会过得这么松快了,华子现在不还是比一般人挣得多了去了吗,要是一般人,轻易也舍不得吃条鱼呀,就是吃,也就买条黑鳞的完了,谁还专挑白鳞的拿,你说是不是。”国华妈继续着。
“您看,您又来了,说着说着您就说岔了道儿(说话没说到点子上的意思),谁轻易舍不得吃鱼呀?天津卫哪家不吃鱼呀?您没听说吗,在天津卫,砸锅卖铁吃海鲜那都不叫寒颤,对不对。再者说了,国华要是不干个体咱家就还吃不上一条鱼了?至于的吗。咱家又不光国华一个人挣钱,我不挣钱?听您那意思,好像咱家缺了国华还就没饭吃了呢,至于的吗。”对婆婆的话,悦子就是听着不顺耳。
“你呀,你这就叫鸡蛋里头挑骨头,没事儿找事儿。我说的是国华比一般人挣得多,这是不是真事儿?我也没说你不挣钱呀,对不对。哎,你还别不服气,要是就你各个儿挣钱,你舍得砸锅卖铁吃条鱼吗?别吹大梨了。再者说了,你说的那叫嘛话,啊?嘛叫缺了国华啊?你嘛意思?你想叫国华去哪儿块儿?啊?你这么大人了,恁么说话那么不中听呢,要不恁么说你要是倒霉呀,那可纯粹都是自找的。”国华妈也开始挑理儿了。
“得得得,我今天高兴着呢,不和您一般见识啊,您爱恁么说就恁么说去吧,我不和您锵锵。不过,还是得说您两句,您瞧您说的那叫嘛玩意儿,我自找嘛了?我倒嘛霉了?您能不能给我念点儿好儿啊?我倒霉?我倒霉对您有嘛好儿?忘了您得病那会儿是谁带您去的?您知道您这叫嘛吗?整个儿就是一个好了疮疤忘了疼的主儿!我倒霉?我倒霉您儿子能得好儿吗?赶明儿哎您说话之前先通过大脑好好儿琢磨琢磨,知道吗,别逮着嘛就说嘛,那样儿不好。”悦子回应到,她今天还真是心情大好,要照以前,她怎么着也还得和婆婆多理论几句才行。
饭桌上的一番话并没有破坏悦子的好心情,她知道,和婆婆的对话其实也就是话赶话说到那儿了,婆婆并没有什么恶意,只不过就是那么顺嘴儿一说罢了,她没必要往心里去。
饭后,蕊蕊跟着悦子到小屋里来做作业,而以往,她都是在大屋里做,估计今天是想和妈妈一起多待一会儿的缘故吧。有女儿待在身边,悦子感觉屋子里的气氛很温馨、很和谐,她不声不响的坐在一边织毛衣,偶尔还会把手停下来,就那样静静的用温柔的目光细细打量低头做作业的女儿,女儿像国华的地方多,细眉细眼高鼻梁儿,长胳膊长腿细腰身,而那不太黑的皮肤和俏丽的双眼皮可是继承了她的优势呢。盯着女儿的脸,悦子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就闪现出了国华的影子,一想到国华,她就有些坐不住了,心里像长了小草儿一样麻扎扎的怪不是滋味儿的,“这个冤家”,悦子无声的、柔柔的在心里骂了一句,顿时就没了继续织毛衣的心情,她左顾右盼了几秒钟,突然想起应该把她存了一年多的工资条儿拿出来好好儿的看一看。悦子对和钱有关的事都很细心,而把每月的工资条儿留底是她的一惯做法,一般都是保存一到两年,为的是随时都能“有帐可查”,这样想着,她把毛衣放在床上,站起身向大衣柜走过去,打开柜门儿,又拉开了那个放着生活零用钱、存折儿、图章、结婚证以及一切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及其重要的生活资料的小抽屉,她用两只手拖住了抽屉的底部,小心翼翼的把抽屉整个儿从木槽里抽了出来,端着它重又走回了床边,把抽屉放在床上,自己也顺势坐在床边,从里面拿出了一小把用橡皮筋儿扎着的小纸条,那正是她精心储存的工资条儿们。
悦子细心的把工资条儿一条条的展看、过目,待到全看过之后,她的脑子里就对长工资以后的家庭生活开支有了新的认识,她觉着,照那样的收入来看,以后每月又可以多存钱了,现在的情况是,她每月都定期存,虽然还可以多存些,但她不愿意自己卡着自己,她宁愿活得轻松些、自在些,而国华则是抽冷子存一回,当然了,国华那冷不丁儿的一回就比她的几回要多不少,可并不是有准儿的啊,按照悦子的想法,她和国华两个人挣钱,“存了钱就是给自己(小家)花的,不存钱那就是大家(大家)花的,那还有个完吗。”悦子这样想着。
把散开的工资条儿重新捆好,悦子很自然的就顺手拿起了那本儿定期的存折儿,她要好好儿瞅瞅她和国华这些年一起努力存下的家当,打开存折儿,映入眼帘的数字让她顿时感到底气十足、扬眉吐气,“哼,有了这些钱,我怕嘛?我嘛也不怕。”悦子得意的想着。接下去,她又拿起了活期存折儿,她知道,那上面的钱已经不少了,现在就可以拿出一些去存到定期的里面,不过,她还是想再等等,有钱还怕存不上?她想什么时候存,就什么时候存好了,着哪门子急呢。打开存折儿,悦子一行行仔细的看着,一边看一边就对自己的持之以恒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觉得,积少成多实在是一个聪明的办法,老百姓过日子可不就得精打细算、日积月累吗,那地主家的富有也不是一天形成的呀,不也是积沙成山的结果吗,世上就没有人能一口吃成个胖子,日子是一天天过出来的。
“咦?这家伙,恁么往外取了三十块钱也不说一声呢?哦,敢情是昨天取的,估计是还没有来得及说吧。哎,我就纳了闷儿了,他干嘛要那么多钱呢?买半导体?不会的,家里有呀。买收音机?也不会呀,不是说好了再等等就要买个小点儿的电视机吗。该不会是把钱借给别人了吧?借谁呢?人马前途比他有钱。给老家来的人?没有吧,没见着啊,再说了,人现在都搞副业了,钱也有的挣啊。”
悦子看见了那写在取款栏里的数字,她疑疑惑惑的猜想着一切她可能想到的国华要用钱的事由,可哪一个也不太像,她不明白国华究竟为了什么要取出那么一大笔钱,这样想着,她轻轻地从床边站起了身,转身走出了小屋,在经过大屋门口儿的时候悄悄的往里面瞅了一眼,国华妈正耳朵听着河北梆子,手上缝着什么东西,悠然自得的样子。悦子轻轻地进了厨房,找了一个平时用来洗菜的铝盆,从小柜橱里的碱面儿罐儿往盆里面掏了几小勺碱面儿,又打开水龙头往盆里灌了一些水,然后就随手拎起了抹布,开始东擦西抹起来。
国华妈正听得起劲儿,忽然被厨房里的响声所惊动,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赶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走出大屋去厨房看个究竟,一看,原来是悦子正在厨房里用劲儿的擦洗着炊事用具,什么锅啊、盆啊、铲子、铁勺儿的,一个也不放过,大有让厨房马上就脱胎换骨、旧貌换新颜的意思。
“哎呦,你了这是干嘛呀,大晚上的收拾嘛呀,去去去,赶快回你屋儿歇着去吧,要想收拾,赶明儿个再说吧。”国华妈说的是真的,她觉得悦子弄得叮玲噹啷的会影响孙女儿的学习。
“您甭管了,我小点儿声不就得了吗,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老织毛衣都织腻了,出来透透气儿,您看这平台门儿一敞,这小风儿多舒服。”悦子继续着手里的活计,而且越干越来劲儿。
“我说啊,你就算了吧,咱这厨房没有那么脏,要说有点儿油烟子那倒是,可谁家厨房还没有点儿油腻呢,天天做饭,难免的事儿。”国华妈一个劲儿地劝悦子别干了。
“嗨,我又没有让您收拾,您着的是哪门子急啊,您赶快进屋忙您自己的吧。”悦子手没停。
“不是的,你说你在这儿弄得这么响,我还恁么听戏啊,是不是。”国华妈终于说出了原因。
“哎,真是的,好容易找个活儿干干吧,还不让干。”悦子假装嘟囔着。
“你真想找活儿干?要不这样儿吧,你帮我把这件褂子补补行吗?我这眼神儿晚上不太好使,缝着费劲。行吗?”国华妈犹豫着说道。
“您早说啊,那有嘛不行的,几分钟的事儿。”悦子答应到。
悦子进了婆婆的大屋,拿起婆婆缝了几针的衣服,在折叠桌旁边坐了下来,飞针走线的缝了起来,国华妈脱了鞋,上床靠在被垛子上,依旧听着半导体收音机里的河北梆子。
“妈,咱家老家最近来人了吗?老长时间也没听见咱爸的信儿了,您就不惦记他?”悦子一边低头缝衣服,一边很自然的开口问到。
“没来人,谁来呀,一个儿个儿忙着呢,都自己顾自己的,谁还有心思进城啊,人家村儿里现在都搞承包了,地都分给各家各户儿了,甭管种嘛吧,种好了自己多拿,种坏了自己倒霉呀。你爸美着呢,天天到处瞎转悠,一个人吃饱了一家子不饿的,养几只鸡,弄条狗玩儿玩儿,再喂几只鸭子,好吗,活脱儿一个土神仙。”国华妈回答到。
“哦,那多好呀,那叫想得开,一身轻,我爸那就叫会享福儿啊。您看,您这么爱听梆子戏,您儿子也不说想着孝敬孝敬您,给您买个小电视嘛的看看,那多哏儿啊,那不比光听看不见强百倍啊。”悦子对国华妈说到。
“嗨,要那干嘛,多贵啊,我可消受不起,再说回来,这电匣子不也才听了没多少年嘛,过去那会儿,家里嘛也没有,不一天到晚的也那么过过来了吗。不用,不用叫华子花那个钱,我这样就挺知足的了。”国华妈回答到。
“嗨,您说了国华他也不一定就听您的,他对您那可是没说的,那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到嘛时候也是连着筋呢。我看他取了不少钱,有三百来块呢,估计是拿着钱踅摸电视机去了吧,您就等着看电视吧您。”悦子乐呵儿呵儿的、轻描淡写的说着。
“嘛玩意儿?他取了三百来块钱?嘛时候取的?不对,那不可能呀,他不是就。。。。。。哎呀,这个倒霉孩子呀,他就是没事儿瞎折腾,整个儿一个败家子儿啊,你说说,你好不眼儿的取哪门子钱呀,买哪门子电视机呀,你不是没事儿找事儿瞎折腾吗。我不用他给我买电视机,恁么买回来的就恁么给我退回去,他这个败家的东西啊,不听话啊,不省心啊,找抽的玩意儿。”国华妈吐沫横飞的很气愤的样子,转了几个弯儿,自觉终于把就要漏兜的话给圆了回来。
“听您这意思,您是知道他取钱买东西了,是吧?”悦子慢悠悠地说着。
“恁么会呢,他又不是取我的钱,凭嘛要跟我说呢,要说也得跟你说呀,他不可能没跟你说,是吧?你看,我就知道吗,他那么听你的话,你要是不同意他恁么也得琢磨琢磨吧。”国华妈看着悦子说到。
“那是啊,我们俩一般都是商量着办大事儿的。他取钱倒是跟我说了,可具体是要买收音机还是电视机我就不太清楚了,回头再仔细问问他不就知道了吗。”悦子很被动的接受了婆婆为她“戴上”的高帽儿,心里却很不高兴,她暗自想着,一定要找国华问个一清二楚不可。
作者:spot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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