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米条儿和大白兔奶糖是在来舞厅之前就被雅芳装进提包里的,为了防油渍,她还特意把一只妈妈自己缝制的布兜儿套在纸袋外面。这会儿,刚刚完成了歌唱任务的雅芳,也顾不得休整一下,拿着自己的包就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她来舞厅唱歌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这还是头一次去办公室。
“噹,噹噹。”站在办公室的门外,雅芳轻轻地在紧闭着的房门上敲了三下,等了有十秒钟,没人回答。于是,她在房门上又轻敲了三下,等了几秒钟,还是没有人答应。咦?她有些纳闷儿,国华是不是又去舞厅里转悠去了?这样想着,雅芳就回头往舞厅里面走,一边走,一边四下里张望着,期望能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看见国华那瘦高的身型。可转了一圈儿,却连国华的影子都没有见着。雅芳的心里忽然涌上了一股莫名的紧张:会不会真的是在屋子里病倒了呢?她一边胡乱想着,一边就加大了自己的步伐,三步并做两步,又返回到了办公室门前。“噹,噹,噹。”这回,她不像先前那样轻轻地,斯文地敲门了,而是用了些力气在手指上,就好像她一用力,里面就肯定会有人给她开门似的。十秒钟左右的等待对于现在的雅芳来说竟是那样的漫长,她终于失去了再等下去的耐性,毫不犹豫的伸手去推房门。
门,无声的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国华侧身站在门边,一脸疲惫和不很清醒的样子。看见门外站着的雅芳,他稍稍有些吃惊,嗓音低沉的问了一句:
“是你?出嘛事儿了?”
“我能不能进去再说?”雅芳略带焦急的轻声问到。
“对对,进来说,有事儿进来说吧。”国华一边说着,一边往边上退着,把门又稍稍敞开了些,让门外的雅芳进到了屋里。
“恁么了?出嘛事儿了?告诉我。”国华随手把房门虚掩上,却没有彻底关上,转过身,往房间里走了几步,关切的向雅芳询问到。
一进门,雅芳就看见了摆在桌上的,还没有开封的药盒子和它旁边的那杯水。
“郭哥,你真的病了?是不是昨天晚上冻着了?”雅芳没有回答国华的寻问,反而向国华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我哪儿病了,没有的事儿。”国华站在距离雅芳几尺远的地方,声音不大的说到,说完了,还咧一咧嘴角儿,做出了微笑的样子。可在雅芳看来,他的微笑实在是太假了,明摆着是强挤出来的。
“你还说你没有病?没病你吃药干什么?我刚才敲门,你是不是迷糊过去了?”此时的雅芳,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涩,两只眼睛就那样落落大方的直向国华的眼睛里望去。
“看你说的,你一敲门,我不就给你开了吗,我没磨蹭呀。唉,不瞒你说,我就是有点儿累,没嘛大事儿。”国华见瞒不住雅芳,就轻描淡写的说到。可他全然不知道雅芳先前已经来敲过两次门的事。
“唉,郭哥,你就别逞强了。你知道我敲了几次门吗?”
“知道。你不就敲了三下儿吗,我听见了,这不就给你开门了吗,对吧。”国华认真的说到。
“这是我第三次来敲门了。你说的没错,郭哥,我是敲了三下儿门,可我已经敲了三次这样的三下儿了。”雅芳说这话时,依旧盯着国华的眼睛。
蓦然,她看见国华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不安和无助,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唉,我,我刚才是有些迷糊,不知道你来敲门。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国华很是尴尬,磕磕巴巴的解释着,微黑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整个儿人站在那里显得很是不自在。
“郭哥,你怎么还和我说对不起呢。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呀。郭哥,你能不能坐下啊?别杵在那里了,行吗?”雅芳的语调里带着恳求。
雅芳的话明显起了作用,国华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慢慢的走到办公桌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只是,他的两只手却好像没有地方放似的,前一秒钟还把手揣在上衣兜儿里,后一秒钟又把手从衣兜儿里拿出来。紧接着,他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很唐突地从椅子上“蹭”的站了起来,伸出右手端起桌上的水杯,冲着雅芳一举:
“刚唱完歌儿是不是嗓子挺干的,喝口水解解渴吧,这水没动过,是干净的。”
雅芳没有吭声,默默地走到办公桌前,先把自己的手提包放在桌子上,然后,隔着桌子用双手接过了国华手里的水杯,还是没有言语。随即,雅芳把杯子重新放在了桌面上,顺手拿起了桌上的纸药盒儿,仔细阅读着上面的文字,读完了,就一声不吭的开始拆药盒儿上的封纸,拆完了,从里面抽出一板儿药,并从锡纸板上抠下了几个药粒,然后又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搁在平放着的药盒儿上。紧接着,雅芳随手拿起桌上的水杯向门口走去,把门开大一些,并稍稍的弯下腰去,将水杯里的凉水轻轻地往门外的水泥地上倒了一些,转身,用手把房门重新虚掩上,几步走回到桌子旁,端起暖水瓶,打开瓶塞儿,把空了一半儿的水杯倒满了热水,再把瓶塞儿盖好,这才把暖瓶又放回到了桌子上。雅芳的动作是那样的娴熟,利落,做完了这一切,也就用了不到两分钟的功夫。
抬头看见国华依旧木讷地站在那里,雅芳忍不住无声的笑了,但立刻又收起了笑容,表情严肃的对国华说:“郭哥,老站着也挺累的呢。”
国华看着雅芳,没有动。于是,雅芳就绕过桌子走到他身边,用手轻轻地拉了拉国华的衣袖:
“郭哥,你一定很不舒服是吧?坐下吧,坐下可能会好受一些。”国华这才像刚刚缓过了神,顺势又坐了下去。
“郭哥,你吃东西了吗?”雅芳接着问国华。
不知是怎么了,平时能说会道,时不时还耍耍贫嘴的国华,这会儿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变得哑口无言,木讷迟钝。听见雅芳的问话,国华本能地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
“吃了。你赶快走吧,要不然又该赶不上车了。”
“我知道,没关系,还有些时间呢,不着急。”雅芳边说边打开自己的提包,从里面拿出了用布包儿包裹着的两个纸包儿,并把其中一个放在了国华的眼前。
“郭哥,我买了些江米条儿和奶糖,本来是要托你带给你小女儿的。可因为你得在吃药前先吃些东西垫垫底儿,否则你的胃会受不了的。所以,你就先吃点儿吧,不爱吃也得凑合一下子了,要不然,你不吃药,明天很可能就上不了班了,那不就耽误事儿了吗,好吗?”雅芳轻声的劝着国华。
“你干嘛呀?咱是不是同事?哦,就因为我送你回了一次家,你就非得买东西谢我,你把我当成嘛人了?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国华皱起了眉头,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高兴。
“郭哥,你千万不要生气啊,我怎么会想你是小气的人呢。我要是那样想的话,就不会等你送我了,你说是不是。就因为我知道,你肯定是会帮助我的,所以我才没有冒雨回家。关于小礼物,也想过你可能会拒绝,所以就只给你的女儿买了一点点儿吃的东西,太少了,我都不好意思往外拿。反正就是瓜子不饱是人心吧,你不嫌弃就好了。但绝对不是你想的‘见外’。我琢磨着,当父亲的都愿意看到自己女儿高兴的时刻,你一定就是那样的好爸爸。再说了,我干嘛要和你见外呀,如果你不讨厌和嫌弃的话,有机会我一定还会麻烦你的。到时候你可不要推脱啊。好了,郭哥,你要是不想带着病再送我回家一次的话,你就赶快吃东西和吃药吧,否则,我出去赶不上车,我可就真的走不了了。”雅芳即认真又有些调皮的说到。
国华盯着雅芳的眼睛,静静地听她说完那一大篇话,紧皱着的眉头渐渐放松了。他没有说一个字,伸出左手去到纸包里掏出了几根江米条,又用右手捏住一根儿就要往嘴里送,却被雅芳给拦住了。雅芳拿起桌上的水杯,把它递到国华的眼前:
“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再吃,你的嘴唇挺干的。”
国华接过水杯,喝了一小口,又将水杯放回原处,然后就把江米条塞进嘴里,一根儿没嚼完,就把另一根儿往嘴里送,一连嚼了五六根儿,刚刚咽下肚,就急不可待的自己伸手把药粒子抓起来放进了嘴里,又拿起了桌上的水杯,一连喝了几大口,把药灌下了肚子。
“咳,咳,咳。”由于水喝得太猛,他不由自主的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把眼泪都咳出来了。
见此情景,雅芳赶紧几步“窜”到他身边,用手在国华的后背上稍稍用力的拍打着,用以缓解国华的不适。
“几点了?咳,咳。”国华突然问到。
雅芳看了看自己腕子上的手表:“十点五十六。”
“还赶得上车吗?要是赶不上我就送你回家。”国华的神情是极其认真的。
“赶得上, 赶得上。郭哥。请把这点儿吃的给你女儿捎回去吧。你自己能骑车回去吗?千万要小心,好吗?还有,千万别忘了吃药,每隔六小时吃一次,不接着吃你就好不了。”雅芳关切的说到。
“没事儿。我知道。你自己小心点儿啊,我没事儿。那我就替我女儿先谢谢你了。”国华平静地说到。
“不用谢!郭哥,那我走了,明天见。记着吃药啊。”雅芳快捷的拿起自己的包,快步向屋门口走去。
“唉,回头买辆车吧,方便。赶明儿个我教你骑,不难。”就在雅芳要出门的一刹那,背后传来了国华似乎无意识冒出来的一句。
“好吧,咱赶明儿再说。”雅芳在门口回头对着国华微微一笑,就消失在了门外。
悦子一觉醒来,小屋里已经是灰蒙蒙的了,那是因为清晨的曙光从颜色不深的窗帘透射进来的原因。她习惯性的伸手往身边一摸,就碰到了一个人的身体,不用看,她知道那一定是国华。她依稀记得,国华半夜回家时她还迷迷糊糊的和他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又睡过去了。现在,她醒了,可国华却睡得正香。“唉,这叫嘛事儿啊,两口子睡觉都不在一个点儿上,这日子过得有嘛劲。”悦子心里默默地想着。
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悦子无声无息的穿着衣服,一边穿,一边在不太明亮的光亮下时不时地打量着还在熟睡的国华:国华侧身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不太厚的薄被子,交叠在一起的双手紧挨着脸放在枕头上。一缕头发从高高的额头上垂落下来,把一只眼睛遮挡住了,使一半脸陷入在阴影中。笔直的鼻翼下是微微张开的唇,随着他的呼吸,嘴唇偶尔还会轻轻颤动一下,悦子觉得国华的嘴唇好像有些发干。国华是微微蜷着腿睡着的,从被子凹凸的外形可以看出他宽肩细臀的男人特有的轮廓。看着看着,悦子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想要冲上去搂抱,亲吻国华的冲动。
“你疯了,恁么那么没出息呢,还上不上班了?”还是悦子的脑袋起了作用,及时制止了悦子身体的妄想。穿好了衣服的悦子,最终什么举动也没做,悄悄的开门出了屋子。
大屋里,国华妈早已经起来了,正在催促着蕊蕊穿衣下床。见悦子从小屋里出来,就叫她照看着蕊蕊,自己去厨房捅炉子准备早饭。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把半锅粥热热,再煎两个鸡蛋角儿就行了。一个鸡蛋给蕊蕊,另一个她和悦子一人一半儿。
悦子的婆婆是头一个发现厨房小桌上的布包的,后来悦子也发现了。打开布包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包江米条和一包奶油糖。这个发现让正腻腻歪歪不想喝稀饭的蕊蕊兴高采烈。
“我不喝粥了,我要吃江米条和鸡蛋。”大屋里,蕊蕊声音不大的说到,她知道爸爸正在小屋睡觉,很是懂事。
“哪有早晨起来就吃江米条的?喝粥就鸡蛋多好。喝粥吧,好吗?”悦子试图劝说女儿。
“谁说早晨不能吃江米条?妈妈,我就吃几根儿行吗?蕊蕊央求着悦子。
“行行行,就吃几根儿听见了吗,再喝半碗粥,把鸡蛋吃了,听话。”悦子妥协了一半。
“你爸还挺知道疼人的,上班还能惦记着给你买吃的,还行啊。妈,这兜子不是咱家的吧?是您新近缝的?”悦子边喝粥,边问婆婆。
“我没缝。我做活儿不如你。估计是华子找他们同事借的吧。”国华妈回应道。
“嗯,您说的有道理。肯定是他们同事的。没准儿还是个女同事呢。您看这花色,男的谁拿这个呀。可没听说他们那里有女的啊,他们那儿不基本都是男的吗?马前途,国华,还有几个保安,看门儿的几个,还有谁啊?”悦子既像是和婆婆说话,又像自言自语。
“我哪儿知道。嗨,女的就女的呗,有嘛了。他不天天回家和你们娘俩儿过吗,对吧。”国华妈边吃边说。
“我没说有嘛,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哦,想起来了,那儿有几个唱歌的,男女都有,没准儿是从他们那里借来的。行啊,还挺会动脑筋的。”悦子边说边把饭碗撂在饭桌上。
“妈,我上班去了。您和蕊蕊过马路时小心着点儿啊。”说完,就对着大屋墙上的镜子仔细照了照,到单元门口穿鞋,拿皮包,出门走了。
“我滴个妈呀,瞧问的这个仔细,真是吃饱了没事儿干呐。”国华妈心里暗暗想着,放下碗筷,让孙女拿上书包,祖孙两个也出了门。
作者:spot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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