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国华家搬进了小院,自从无意间在院子里见了国华第一眼,悦子那一直都平静似水的心就在不知不觉中无端的搅动起来。以往,悦子回了家就不怎么出屋了,除了到院子里的小厨房做饭,其余的时间她都是闷在屋里,不是钩窗帘,钩台布,给哥哥弟弟们钩假领子,就是织毛衣,毛裤,毛背心,再不然,就是对照着买来的纸样子自裁自剪,用缝纫机缝制衣服,裤子。总之,悦子总是有干不完的活计,谁让她的手那么巧呢,谁让她是家里唯一的女人呢,谁让她那样的顾家呢。可是,自从国华来到了院子里,悦子那不轻易出屋的习惯就在无声无息中悄悄发生了变化。晚上下了班,除了在院子里做晚饭,悦子还今天到院子里的公用水龙头底下洗一条裤子,明天再到院子里的公用水龙头底下洗一件衬衣的,不仅洗的速度不快,而且还见谁都要聊上两句,给人的感觉好像她不是在专心洗衣服,而是在找机会和别人聊闲天儿似地。
“我说悦子,你那件蓝制服都搓了快一个钟点儿了吧,恁么还没搓出来呀。你们家可都是干净人呀,没见谁脏成那样儿呀,衣服上能有什么东西那么难搓?照你那样搓,那衣服穿不了几回就得被你搓卷了边(搓破了的意思)。”这不,心直口快的戴娘还真是开口说了话。
“戴娘,您是不知道,我二哥和我弟弟那衣服领子可是不干净,他们俩都爱出油,咱这城里土又大,那衣领子,袖口儿最爱藏泥了,不多挫几下那灰下不来呀。”得,悦子一句话,那哥儿俩就成了脏土猴儿了,这黑锅背的可真是有点冤枉呀。
其实,让悦子有所不知的是,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被那个平时没有多少声响的国华不露声色的尽收眼底。和悦子的热情奔放,性格开朗恰恰相反,国华是个含蓄内敛,不喜声张的人,走到哪里都是安安静静,稳稳当当,老成的和他的年龄有些不符。因此,自从国华和父母搬进了这个院子,他几乎没有和院子里的邻居们说过什么话,人们只是从他父母那里知道他也是顶替自己的父亲进了机械厂上班的,其余的就一概不知了。
要说,那天的事也是极其的偶然,悦子刚进家门不久,就端着一盆子韭菜到院子里的公共水龙头下择洗,准备晚上烙素馅儿盒子吃。怎么那么巧,刚刚回家不多时的国华就在这时想上厕所,于是,国华就出了自家的屋门,向着离水龙头不远的厕所的方向走来。悦子正洗着菜,觉得有人向自己这边走过来,一抬头,正和国华打了个照面。悦子没见过国华,于是就大大方方的问道:“你找谁呀?”
“我谁也不找。我们家就住这个院。”国华暗自好笑。
“你们家就住这个院?那我恁么不认识你呢。”悦子有些半信半疑。
“我是刚刚搬来的老郭家的儿子,我叫国华。我也没有见过你,你是不是总不在家呀。”国华认真的说。
“哦,我说呢。对,我每天都上班,一早就走。你是不是也上班呀?要不我恁么从来都没见过你呢。”悦子诚实的回答着。
“我在我爸以前的那个厂上班,我是顶替他的名额去的。你是不是有好几个兄弟那家儿的?”国华好像不是十分的着急上厕所了。
国华面前的悦子是个身高1.60米,体形匀称苗条的姑娘。一张肤色适中的小瓜子脸上镶嵌着一双不大不小的轮廓很深的亮晶晶的双眼皮的眼睛,小鼻子,小嘴,小耳朵,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小巧玲珑,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被悦子束在一起,在脑后随意的扎成了一个马尾辫,普普通通的蓝色的确良裤子和白底小粉花的同样质地的长袖衬衫穿在悦子身上就是显得与众不同。
“也不是好几个,我就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大哥已经结婚了,现在家里就是我爸,我二哥,我和我弟四个人,我妈早就去世了。”悦子像报户口一样把自己家的情况和盘托出。
“那行,赶明儿我就不愁没人说话了,过后有空儿我就去你们家找两个大哥聊天儿去,我不会被大伯赶出来吧?”国华好像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恁么会呢,只要他们在家,你嘛时候来都行,我爸不管。再说了,你也不像是个爱惹祸的愣子(傻的意思)呀,我爸他为嘛要赶你走呢?对吗。”悦子其实还想说一句“你也可以来找我呀。”又觉得那样实在是不妥,就忍住了没说出口。
那天晚上,悦子不仅烙了不少的韭菜,粉丝,虾米皮的盒子,还抽空儿熬了一锅白米粥,饭后又自告奋勇的收拾桌子,洗碗,倒垃圾,扫地,烧水,忙乎的不可开交,可精神气儿却丝毫不减,就像吃了大力丸一样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把屋里的三个大男人都给搞糊涂了,尤其是她二哥和弟弟,多少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姐,你今天为嘛抢着刷碗,收拾桌子呢?这好像不是你一贯的作风呀。今天早晨出门时我还特意看了看,那大太阳可不是打西边出来的呀。你不是总说做饭的不洗碗吗。那以后你是不是每天都把洗碗的活也一块儿包了呢?要是那样,我可得先谢谢你。”悦子的弟弟一说话就爱逗闷子(开玩笑的意思)。
“美得你。我今天是看你和咱二哥都有点儿累大发(太累的意思)了,特殊照顾你们的。恁么着,还想天天都这样?别做梦了你!”悦子丝毫也不客气。
打那儿以后,只要悦子一到院子里洗东西,不出一会儿,国华也准会找茬儿从自己家出来,不是使劲儿的在院子里擦他那辆八成新的并不脏的飞鸽自行车,就是蹲在墙角儿猛给自己的已经够白的白球鞋上鞋粉,弄来弄去的,最后总能找上机会和隔着几尺远的悦子说上几句闲白儿(没有用的闲话的意思),有几次还惊动了悦子的老爸,二哥和弟弟,趁着他们出来看个究竟的功夫,国华就和他们客客气气的搭上了话,自此,国华和悦子一家就再也不是陌生人了。
一个周六的晚上,悦子和老爸,兄弟刚刚吃完了饭,桌子还没来得及收拾好,就听见了“噹噹噹”三声规矩的敲门声。悦子爸刚说了声“请进。”门就被推开了,国华一脸微笑的走了进来。
“大伯,二哥,三哥,你们吃饭了?”国华站在一进门的地方问道。
“是国华啊,那个那个我们刚吃完。来来来别站着,快坐下。”悦子爸热情的对国华说。
“就是,有话坐下慢慢说,站在那里多不合适,对吧。”悦子弟一边给国华让座,一边调侃着。
“国华来了,快坐,今天我们吃饭是有些晚了,你看还没收拾利索呢,不好意思啊。”悦子二哥诚恳的说道。
“你来了,坐吧。”悦子一边为国华倒水,一边极简单的说了几个字。
国华大大方方的走到四方桌前坐了下来,把悦子递给他的水杯又顺手放在了桌子上,一只手伸进自己的裤兜,从里面摸出了两张小纸片放在桌子上。
“二哥,三哥,明天是礼拜天,我们单位今天发了电影票,一人一张,有个同事不想去,就把他的票让给我了,是新出的电影,叫《小花》,听说挺好看的,你们去看吧。”国华的眼睛向着悦子的二哥看去。
“别别别,这是怎么说的。你们单位好容易发了电影票,你自己不去,却给我们送来,从哪方面说都是说不过去的。你去吧,再找个朋友和你一起去不就完了吗。”悦子的二哥很是认真的说道。
“我原来是想去的,可我妈非要我明天和她一起去我姐夫那儿看我姐,所以我不能把这么好的票浪费了,就给你们送来了。”国华又向悦子的弟弟看去。
“国华,不是你哥我说你啊,我大婶儿她让你跟她去你姐家这事儿绝对不是不可以变更的,你知道吗,不信你就试试看。你试了吗?你说你不想去了吗?我想你可能根本就没和你妈说你想去看电影吧。如果你说了,我大婶儿那么开通的人(通情达理的意思)一定不会不同意的。你想啊,她去你姐那儿是作为母亲去看女儿的,你算什么,你姐一次不见你不会像没见着你妈那样失望吧,你说是不是。”悦子的弟弟一本正经的的对国华说。
“三哥,你说的还真是那么回事儿。我根本就没和我妈说我们厂发电影票的事儿。”
“唉,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你要是说了,你妈能不让你看新电影去吗,是吧。”
“可是,就是我去了,我这里还多出一张票,我又没朋友一起去,那不就浪费了吗,还是你们去吧,或是你们之一和悦子一起去。”国华再次谦让着。
“我们两真不行,因为我们还有周末作业要做呢。”悦子二哥又开了口。
“那恁么办?要不,大伯,你要是不反对,我就把那张电影票给悦子行吗?”国华又把眼睛看向了悦子的爸。
“我没什么,那个那个那个你得问悦子同意不同意是吧。”悦子爸乐呵呵的说。
一直没说话的悦子马上接了老爸的话茬:“我有嘛不同意的,不就是看电影吗,我要是不去看,国华就得浪费一张电影票是不是,我去。”悦子大方的说道。
“那要不就这样?悦子明天和我去看电影?大伯,你看行吗?”国华又把眼睛看向悦子的爸,极其谦恭的问道。
“行啊,那个那个悦子不是已经表态了吗,她既然同意了,就一定会去的。”悦子爸替女儿打着保票。
“那就谢谢悦子,谢谢大伯,谢谢二哥,三哥了。”国华努力压制着内心的喜悦,故作平静的说道。
“唉,应该谢谢你才对,要不是你,我哪里来的机会去看新电影呢。”悦子觉得国华客气的有些多余。
“那咱们明天是一起去呢,还是恁么着?”国华又提出了新的问题来。
“恁么都行,反正我要去也得坐车,你不是骑自行车吗?要不咱就分头走。”悦子不加思索的张嘴就来。
“还用那么麻烦干嘛,咱们一起坐车去不就得了,你说呢。”国华笑眯眯的望着悦子。
“那也行。那咱俩明天就院门口见,行吧?”悦子答应的一点儿也不含糊。
“好嘞,那咱明天就不见不散。大伯,二哥,三哥,那我就不打搅你们了,你们接着忙吧。”国华一边说着,一边就起身出了悦子家的屋门。
“这小子够鬼的呀,有话不直说,还和咱耍心眼儿。明摆着的,他就是想让我姐和他去看电影,却假模假式的请我和二哥去。嗯,太不实在了,姐,你可得小心着点,我看你可不是国华的对手。”国华刚刚出门,悦子的弟弟就放了一炮。
“哦,有那么严重吗?这不就看个电影吗,至于就上纲上线吗。你也太小瞧你姐了吧,我是那么好糊弄的吗?!再说了,人家国华不是头一次上咱家来吗,他要不耍点儿小心眼儿,他要就那样直眉瞪眼的愣头青似的,兴许咱爸还不乐意呢,是吧爸?”悦子好像是为自己辩解,更好像是为国华辩解。
“这是你们的事,我不管,也管不了。那个那个只要你自己心里有个数就行,别听什么就是什么。唉,这要是你妈活着就好了,你就可以和她说说知心话了。不过,依我看,国华这孩子还不错,挺懂事的,心眼儿不少是不假,可你也不能因为人家有心眼儿,就认为都是坏心眼儿吧。是不是这么个理儿。”悦子爸和女儿说的是真心话。
“唉,咱爸说话就是在理。就是,别人有心眼,就非得是坏心眼?老四,你的心眼儿也不少呀,是不是,那我说你一肚子都是坏心眼儿你承认吗?”悦子对弟弟说。
“得得,姐,我说不过你行了吧。不是有那么句话吗,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是不是,我也没说国华不好呀,不过凡事都小心一些也没有坏处吧。”悦子弟不想恋战。
“行了,我不傻,我知道该恁么办。”悦子胸有成竹的样子。
那晚,悦子一个人躺在大炕上久久不能入睡,心中的感觉是五味杂陈的,想到和国华的相识,她觉得那一定是老天爷的安排,不然,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就在她该找对象的时候,国华就来到她的身边了呢。想到明天的约会,她觉得要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和国华多聊聊,一定要弄清楚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想到那早已去世的母亲,悦子在黑暗中无声的流出了眼泪,唉,要是自己的妈还在那该多好呀,母女二人就可以说说知心话了。
悦子和国华随着人流从光明电影院里走了出来,前后左右都有不少国华厂里的同事,国华不时的和熟人打着招呼,大大方方的和悦子并排走着。悦子感到有一些好奇的目光在她脸上,身上一扫而过,就尽量的把头抬得更高,把腰挺得更直,好让自己看上去和1.80米高的国华不会相差的太过于多。
“电影还可以吧,里面的歌挺好听的,好像是那个李谷一唱的吧。”国华打破了沉默,说了从影院走出来后的第一句话。
“嗯,是她唱的,她唱的和别人不一样,不是那样大声的喊,挺轻柔的。”悦子回答道。
国华看了看悦子的表情,笑嘻嘻的说道:“唉,你知道吗,你和那个何翠姑有点像。”
“瞎说,我恁么会和她一样呢?”悦子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你看,你和她的脸都有些凹,也都是小瓜子脸,对吧。”国华得意着。
“你这人可真够呛,恁么老看人家的脸呢。”悦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不看你的脸,那我往哪儿看呢?我总不能看你的后脑勺吧。”国华几乎要笑出来了。
“行了,说不过你行了吧,你爱往哪儿看就往哪儿看吧,反正眼睛长在你身上,我管不了。”悦子自己倒是先笑了。
“那就谢谢了!嘿嘿。唉,你看,前面就是康乐了,走,咱们进去买冰欺凌吃吧。”国华一边说着,一边不经意的快速的拉了一下悦子的手。
悦子感觉到了那快速的一拉,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对国华说道:“这才春天就吃冰激凌?你也不怕冻掉你的大牙?”
“这不还有你吗,我冰你也冰呀,你陪着我,我不怕冻。”国华笑嘻嘻的说着。
“我不吃那玩意儿,齁贵的。你要不怕凉,咱就买三分一棵的红果冰棍儿吧,比那冰激凌好吃多了,咱就是一人吃两棵也都比冰激凌便宜。”悦子不愧是当家过日子的好手。
“就听你的。”国华一边说着一边就在悦子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然后就快走几步到卖冰棍儿的窗口交钱买冰棍儿,不到三分钟,他真的就举着四根冰棍儿朝悦子走了过来。
“唉,你这人恁么这么实心眼子呢,我说一人吃两根儿,那只是一个比方,又不是真让你买四根儿。”悦子对国华的举动吃惊不小。
“嘿嘿,那你以后说话可不能比方了,我就是这样实诚的人,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国华笑模笑样的。
“行了,不和你贫了,吃就吃吧,不吃得浑身发冷也对不起你呀,是吧。”悦子一边说,一边从国华手里拿过两根儿红果冰棍儿。
“你不用怕冷,有我在,你不会冷的,等会儿你冷了,我就搂着你还不行吗。”国华还是笑嘻嘻的模样。
“去你的,又贫嘴是吧,你怎么就没个正行呢,讨厌。”悦子嘴上说着,心里却喜滋滋的别提多高兴了。
那一天对悦子来说是极其特殊的一天,那一天是悦子长那么大头一次被一个男人摸了手,头一次吃了一个家以外男人买的食物的日子。悦子是不会忘记那一天的。
作者:spot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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