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铃铃。。。”双领闹表在清晨五点三十分准时响了起来,把还躺在床上做梦的老吴一下子从熟睡中惊醒,他不情愿的睁开睡得迷迷糊糊的两只眼睛,半睁半闭着朝没有挂窗帘的窗户望去,窗外还是朦胧的暗黑,而他的妻子却要起床了。
老吴用手指捅了捅睡在身边的妻子;“该起了,你还要赶班车去呀。”那张大木床上并排横躺着四个人:老吴,老吴的妻子张大夫,还有他们的分别是八岁和五岁的女儿,他们十一岁的儿子则一个人睡在对门的那间屋子里。张大夫没有说什么,无声的翻身起床,悉悉索索的借着从窗外照进来的稀疏的微光穿戴齐整,到水房洗了脸,漱了口,回屋拿上自己的手提包就蹬蹬下楼往学校大门外的车站走去,她还有两个小时多的车要赶呢。
老吴既然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他索性也穿好裤子,在光膀子上披了一件皱皱巴巴的蓝制服外衣,塌了着两只圆口黑布鞋,到楼道里把自己家的煤炉子捅开,准备着一会儿就给孩子们烧水做泡饭吃。他的动静不小,两只脚在地上趿拉趿拉的走着,还把晚上封炉子用的像窝头一样的小铁盖子不经意的往地上一撂,发出了“当啷”的一声响,那声音在清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的清脆,由此这般,别屋里睡觉轻的人就有可能被老吴的铁炉子盖“唤醒”了。
老吴是个瘦瘦高高,戴着一副近视眼镜,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别看他是个地地道道的物理系的资深讲师,可每天里干得最多的却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外加照管三个孩子的家事,因为他的另一半—张大夫,被从市里的一家大医院下放到了远郊区的县医院,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的,根本就无暇顾及家里的大事小情,所以,老吴就被逼得像鸭子上了架一样,干起了又当爹来,又当妈的苦差。
老吴把一只灌满了水的水壶放在煤炉子上慢慢烧着,转身进了他睡觉的大屋,两个女儿还在床上呼呼的睡着,一点也没有被爸妈的早起所吵醒。他仍旧没有开灯,借着窗外越来越明的光亮麻利的为自己的光膀子套上了背心,从衣橱里拿出了一双干净袜子穿上,又顺手从带靠背的木头椅子上拿起了自己头天晚上脱下来没来得及洗的脏袜子,准备趁着洗脸的机会把它们洗一洗,晾一晾。
端着脸盆从大屋走出来,老吴似乎听见对面儿子睡觉的小屋里有动静,他伸手握住了门把手,轻轻一推,门开了,只见靠墙的单人床上,儿子毛头盖着薄被睡得正香,一边睡,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敢情正在说梦话呢。毛头睡觉很是警觉,朦胧中听见有人进屋就一个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睁眼一看,是自己的爸爸,二话没说,倒头又睡了下去。
老吴走到儿子的床边,用手拍了拍儿子的屁股:“毛头,再睡一会就该起了哦,还要吃早饭嘞,还要上学去嘞。”“知道了,不要吵吗,我不会晚的。”儿子的嘴里含混不清的嘟囔着。老吴没再多说什么,转回身走出了屋子,顺手又把屋门关上,头也不回的向水房走去。
老吴和妻子都是江南鱼米之乡孕育出来的文化人,不仅青梅竹马,而且还同祖同宗,老吴的妈妈是张大夫的大姨妈,张大夫的妈妈是老吴的姨妈,他们俩个人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表兄妹。看得出,他们是彼此真心相爱的,是谁离了谁也不能活的一对儿,否则,以张大夫的学识和见解,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和自己的亲表哥近亲结婚的。
结婚是喜悦的,更何况是亲上加亲的姻缘。可是,婚后的生活却是琐碎的,甚至是烦人的,时间长了,谁都不敢保证自己就没有发疯,发飙的时候,表兄和表妹也不免落入了凡人的俗套,两个人之间也渐渐地熟而无理起来:张大夫时不时的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和自己的丈夫加表哥大喊大叫,喊到激情处还会加进一些肢体动作进行配合,例如用手去扇老吴的脸蛋儿,用竹尺子狠敲老吴的脑袋瓜;而老吴则表现出了十足的江南男子气概,对女人绝不动手,不和老婆加表妹一般见识,实在气不过,他就粗声大嗓的大声回击,“他妈的,他妈的”的大喊几声,或是恨恨的把水壶和铁锅重重的放到炉子上,再把炒勺敲得叮叮当当直响,试图从响声中解脱自己一直以来隐忍的怨气,实在不行就放脚开溜,打不过,跑总是能跑过的。久而久之,他们俩个就成了楼里有名的欢喜冤家,成了十天一大打,五天一小打的吵架专业户。
七点钟的时候,老吴的三个孩子已经团团围坐在小屋里的饭桌前,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一碗用炉子上的开水泡过的冷米饭,两个大孩子正一口泡饭,一口剩炒菜的吃着,老吴则边吃边顺带着喂一喂自己的小女儿。
“快点,快点,该走了。毛头,小英,赶快走,听见没有,他妈的还磨蹭什么。”老吴不耐烦的再一次催促着儿子和大女儿,两个孩子不敢怠慢,叽里咕噜的拿起各自的书包就一溜烟的跑下了楼,小屋里的饭桌上,零零乱乱的堆着几个人吃早饭时用过的碗筷和剩菜盘子。
老吴胡乱的把煤炉子再一次封好,从屋里领出小女儿,“小乖,和爸爸一起走了,爸爸送你去幼儿园玩好吧。”他一边说着,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钥匙串,分别把两间屋子的房门都锁好,又从房门口的自家用砖头垒起来的杂物堆上拿起一只塑料兜子,俯下身抱起了女儿,急匆匆向楼梯走去。
老吴坐在办公室里,对着桌子上的课本有一搭无一搭的看着,那是他要在九点钟给学生们讲的东西。其实,老吴上课基本是不用准备的,他对自己所教的内容早已是了如指掌,轻车熟路了。只是,现在他的学生们都是工农兵大学生,他们之中的不少人连小学都没有上完过,如今,却要在大学的课堂上听讲。面对这样的一批学生,老吴的心里很是没有自信,因为,他们会向他提出许多五花八门的问题,有的很幼稚,有的却又很生活,很实际,老吴每堂课光回答问题就得用去多半节课,而该讲的东西却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好好讲讲。老吴害怕自己教不好学生们,将来学生们考试考不好,他不就成了罪人了?他可是不愿意惹祸上身的。
走在回家的路上,老吴的脑子里还在回想着刚才课堂上的那一幕:果然不出他之所料,学生们一如既往的踊跃提问,你一句,他一句,把个老吴问得只剩下招架之力。虽然还只是春天,可老吴却已经感到脊背发潮,额头冒汗,他嘴里一边讲解着学生提出的问题,一边习惯性的把一只手伸进裤兜里去拿手绢,掏出了手绢就赶紧往头上抹去,刚刚抹了一下,就看见提问题的学生突然睁大了眼睛,好像受了惊吓似的那种感觉,紧接着,全班人就轰的一声大笑起来,笑得那个起劲呀,前仰后合的都失去了控制。老吴被笑得不知所措,赶紧把手拿到自己的眼前,一看,他的头也“嗡”的一声就大了起来,原来他手里拿着擦汗的正是自己昨天晚上换下来的脏袜子,是他早上进儿子屋里时顺手塞进裤兜的。不过,老吴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他怎能被这点小事所压倒,他一边若无其事的再把袜子举到额头去擦汗,一边一本正经的说道:“有什么好笑的,大惊小怪。你们没有见过用袜子擦汗的是吧,那是因为一般的人都不知道,其实袜子比一方薄薄的手帕更具有吸水性和透气性。不信,你们下次也可以试一试用袜子擦汗的效果。”“妈的,还笑话老子,要不是你们提那样多无知,愚蠢的问题,老子能出那样的洋相吗。”老吴心里愤愤的想着。
中午时分,老吴简单的把还有剩余的昨晚的冷饭煮成了一小锅粥,和儿子女儿就着始终还有的剩菜和腐乳填饱了肚子。饭后,儿子和女儿又上学去了,老吴难得的清闲起来,一个人躺在床上睡起了午觉。
“仲儿,看妈给你带来的红枣好大的,还有这两只鸡,都是母的,长大了就好下蛋吃了。”吴老太亲切和蔼的对儿子说。
“让那个地主婆赶紧走,否则我们是要吃不掉兜着走的,你还嫌我受苦受得不够吗。”张大夫凶巴巴的对老吴说。
“你真是没有良心,我妈妈是不是你亲姨,你生孩子的时候怎么不嫌弃她来伺候你呀,现在非要让她回老家受罪吗。”老吴气呼呼的说。
“你这个媳妇真是不讲道理,我老远的来了,又不是白吃你家饭,我没有给你煮饭,煮菜吗,我没有给你看小人吗,这是我儿子的家,我来我儿子家住,说出大天也是不为过的。”吴老太忿忿不平。
“我们已经够苦的了,好伐,你看没看见我一大早就要上班的,天黑了才到家的呀,我是被下放的懂不懂,要是好,谁会被下放到农村去呢。你来了,我们就要罪加一等,我是不是要被发配到内蒙,宁夏都说不好的呀。拜托好伐,请你离我们远一点,我有错吗?你已经老了呀,我们还有小孩子,谁重谁轻分分清好勿啦,不懂事。”张大夫不依不饶。
“我来了,给你们带这个,带那个,你一声谢谢不说,反倒要我走人,真是个不懂规矩的畜生。”吴老太情绪激动,不能自己。
“谁要你带东西了,请拿走好吧。我不懂规矩?我看你才是倚老卖老,不讲道理。请你赶快走人,不要影响我们的生活。”张大夫越说越火大,已经出现了失控的迹象。
“你倒是赶我走呀,我看你有那个胆子。”吴老太怒火中烧,越说越气,还直往媳妇的眼前凑。
眼看着一场恶战不能避免,老吴心里那个急呀,怕自己的母亲吃亏,又觉得媳妇当真也是不容易,正在无可奈何之际,人却已经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原来老吴刚才是在做梦,只是那梦里的情景却已经实实在在的发生过了。
想着自己那被迫又回到乡下的母亲,老吴的心中涌上了一股酸酸的滋味。唉,自古忠孝就不能两全啊,这个儿子当的实在是有些窝囊。没有办法,只能等到时机好转了,再接母亲来此同住吧。
傍晚,老吴从幼儿园把小女儿接回了家,大儿子和大女儿也早已下了学,正窝在屋里看小人书。老吴把小女儿交给儿子,顺口问道:“为什么不写作业?”“我们已经写完了。”儿子自豪的答道。“好好管住妹妹,我要准备做晚饭了。”老吴仔细叮嘱着儿子。
晚饭是老吴一家人的正餐,是团圆的一顿饭,也是最费时间的一餐。一般人家都是在五点半到七点之间吃晚饭,而老吴家的晚饭要到七点钟才开始做,因为那时张大夫还在回家的路上,她每天得八点钟以后才能回家,赶上有加急病人,她回家就更得晚。所以,饭做早了,张大夫就吃不上热的了,为了照顾张大夫每天能吃上一餐热乎乎的饭菜,老吴和孩子们就也得等到八点钟以后才吃饭。
昨天,张大夫的一个病人为了感谢她的救命之恩,给她送去了四条有一个巴掌那样长的鲫鱼和一块带皮的五花肉,张大夫没有怎么推辞就把它们拿回了家。今晚,老吴就准备为全家人做一盘葱烧鲫鱼和红烧肉打打牙祭。
楼道里已经清静了不少,各家都基本上吃完了晚饭,人们不是下楼散步,就是闷在自己的屋里看报纸,听收音机。此时,老吴开始屋里屋外,水房出水房进的忙活起来。过了很久,有人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焦糊的香味,随后就听见老吴的声音:“他妈的,水怎么放的不够多,饭有些烧焦了。”在那以后,人们又能清楚的听到老吴那把个头不小的炒菜铲和大铁锅“擦拉擦拉”亲密接触的声音,并相继闻到了鱼香和炖肉的味道。
“毛头,小英,赶快去洗手,好吃饭了,听到没有。”老吴大着嗓门的声音。不用问,准是张大夫回家了,不然,老吴是不会喊孩子们吃饭的。
“仲英,怎么饭是糊的呀,你怎么搞的吗,连煮饭也不会了呀。”果然,张大夫回家了。
“不是糊的很厉害,是吧,我觉得很好吃的呀,你就着鱼和肉再尝尝,很好吃的呀。”老吴小心翼翼的辩解着。熬过这顿饭,老吴的一天就算结束了。
明天呢?老吴不愿意多想哪怕是一分钟,过一天算一天吧。
父亲节快乐!
作者:spot321
ps: 不过感觉那个时代人挺不幸的。
谢谢点点分享好文,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