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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会有恶梦。小蒋时代党国最恐怖的恶梦大概就是这位来自桃园县的农家子弟许信良了。等读完这篇文章,您会理解党国的感觉。
许出身桃园一个地主家,客家籍。从小有“大志”,上小学时就把人生目标放在当中华民国的“大总统”上,青年期被党国相中,多方栽培。大学上的是等同“党校”的“政大”政治系,毕业后于1967年拿到著名的国民党“中山”奖学金,去英国深造两年。回来后,党国继续抬举,进入“中央党部”工作,于1973年被推荐从桃园县选省议员,顺利当选。党国当时有些大意,没注意到这个从英国回来的农家小伙,对党这东西已经不象出国前那么迷信了。许在英国爱丁堡两年,接触了西方民主的理论与实践,回国再从体制内眯着眼看党国的运作,落后野蛮的专制皇权式架构清晰。
虽是党国推荐的,但省议员毕竟是民选的,许进了省议会,开始不买党国的帐。议案来了,党国要往东走,许想了想说,西边比较灿烂。政府官员进省议会报告,“党外”议员会争相提些问题,有的问题能让官员急出一身汗来。这时候,党国的议员要上去“护航”,提些软性问题,作球给官员杀。许这个“党国”议员到好,上去护驾提的问题比前面“党外”议员提的还要让官员难堪。有一次省主席谢东闵到议会备询,被许一问三不知,许调侃他说“大事情请教主席,主席说,我这么小小的省主席,哪有这么大的权力去决定?小事情请教主席,主席说,堂堂省主席,怎么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请问主席,那些才是刚刚好适合主席做的事?”。许在省议会四年任上,党国忽然发现,当年选孩子的时候少走了个程序,没发现许信良脑后长有反骨,听话是表象,较真才是许的本质。
较真的结果,许对“省议员”是该对选他的桃园县选民负责还是对提名他的党国负责有了纠结。许是个认真的佛教徒,自称人生哲学是“佛心儒事”,有了纠结就得探讨。于是出了本书“风雨之声”,书中对省议会里不像他一样纠结到底应该代表党国还是代表选民的其他省议员命名分类(不像咱党最近只说薄女郎多名,许是真名真姓的玩了命了)。不纠结的占省议员的多数,此书一出许自然在议会里成为公敌。许不在乎,议员不准备连任了,要去选对选民负责的桃园县县长。
许的家乡桃园县是个特色选区,因为桃园遍布国军基地,有高密度的的“眷村”(随老蒋赴台国军家属居住区),四十万选民中有九万眷村人,其中“忠贞”选民比例甚高,是公认的党国政治大本营,非党国候选人在桃园能赢的可能极微。许选桃园县长当然希望党国提名他。按党国的规矩,党籍的省议员选县长该排第一顺位。但是许对党的忠诚度已受怀疑,许纠结代表党国还是代表选民,党国认为许有病,因为党国已经代表了选民。结果许的第一顺位玩完,在县长提名的党内“评价”游戏里,居然名列第五。许冷笑一声,“走着瞧”。下定决心脱党参选。
许脱党参选,让党国愤怒,于是连党带国, 开动机器要把许压扁。 小蒋手下大将救国团的李焕、总政主任王升,中央党部大员邱创焕悉数被从台北遣来桃园统筹一切打许活动。(党国的蠢不全是传说,地方选举临时派N多个中央大员下去直接领导,有如网球比赛临时派多个互不买帐的排球教练指导一样,帮倒忙。)
党国打许,文宣先行。因许脱党参选,自然是党的“叛徒”,于是 揭露许信良的“叛徒”嘴脸。党国领导下的桃园“各眷村自治会”发出声明痛斥许:“古今中外,每一个国家民族的叛徒都有他一套‘冠冕堂皇’的美丽谎言,甚至曲解的学术理论来做他叛逆的‘遮羞布’,以眩惑世人。像汪精卫、张治中、邵力子、李宗仁他们都不正是这样吗?”(这个比较有趣,后三位是咱们的好同志)狠是够狠,但是过头了,许信良做省议员四年常在桃园县转,许多县民都认识他,忽然就汪精卫了,谁信?脱党就“叛”民族了,桃园选民不属“民族”?
文宣把对手玩成黑的,然后要把己方描成白的。党国提名的县长候选人欧宪瑜有多可爱呢?党国笔下“他(年轻时)每月有些零花钱,差不多全拿去帮助别人了……都不让他人知道,只有在记者问起时才不好意思笑笑说,是有那么回事儿”。哇噻,雷锋生前不知在海峡那边他还有个表兄弟。又是个过犹不及,因为欧原来在“调查局”任事,调查局是专管监视县民抓“匪谍”的,名声狼藉,把欧搞得超可爱,谁信?
实在不行就恐吓。说许是共产党。说咱党从日本给许送来了五百万美金,选许就是选“共”。可面对大把撒钱的党国候选人与一切从简的许信良,谁信?
文宣之外再用国家机器辅选。中小学里校领导教导学生回家训示家长批许挺欧;“国营”公司吩咐员工批许挺欧;工会、农会号召会员批许挺欧。用太祖的话说就是,“大有炸平桃园,停止地球转动之势”。
说许是政治动物绝不夸张。在桃园这个表面上是党国铁打营盘的选区,在党国倾全力泰山压顶的现实里,在没有任何人看好的情况下,许看到了制胜之路。体制内出来的,许对党国政治机器陈旧失修,贪官污吏遍布了然于胸。党国的腐朽之下其选举运作也必然无效、无力、无果;民众的对腐朽的不满一定蓄积着思变、激情、发泄的潜能。许要做的,就是把民众的对腐朽的感情调出来,一旦成功胜选不在话下。
1977年许信良在桃园打了一场国民党永远也不会忘记的选战。概括一下,就是用些类似太祖的文革手段,把民众的“戾气”勾将出来,有效的把选民对党国的不满与选许做县长给萌在了一起。最能让人联想到文革的,就是许在 中坜市搭建的竞选总部。相较穿皮鞋的党国,许这个总部是明显给穿草鞋用的。空地上搭起的帐篷,开放的空间如同庙会让选民随意浏览,简单而煽情的大字报,每日一新的竞选议题,加上许信良不时的竞选讲演,许总部成了选民的聚会宣泄中心。当时的一个故事是许多出租车司机清晨出车头一件事儿是先到许总部看大字报,然后再上工,把许当天的新议题带给每位搭载的乘客。
在竞选进行到最关键的冲刺阶段,许信良打出了挑起民众对党国腐朽满腔感情的王牌-----不能让国民党做票。党国选举做票,在当时已是定见。尤其有了此前两年宜兰县“党外”郭雨新落选事件的八万张废票传说,选民原本就对党国会做票疑虑重重。这时候,许总部贴出了这张大字报:
大字报的主要信息是,国民党会做票,做票的都是坏蛋(共党是坏蛋的代名词,党国早打好基础了),抓住坏蛋谁都有权利开打,打死活该。这个已经是非常的红卫兵/韩德强式的逻辑了。几天后选举当中发生的中坜事件,许信良这个煽情的大字报起了汽油的作用。
反做票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选举战术。首先,它让所有的选民把神经绷紧,每位选民自己都成了许的监票部队;更重要的是,这也是一个强有力的悲情催票牌,许的支持者在票赢少了肯定会被做掉的假设下,以义愤填膺的心情而排除万难出来为许投票。
在这种气氛下,投票日在桃园县中坜市发生了台湾自1947年二二八事件后最严重的暴力事件。投票进行中,在中坜国小的213投票所发生了主任监票员范姜新林疑似介入选民圈票的争执。原本就高度怀疑党国做票的选民们愤怒了,一举包围了中坜警察分局,砸警车成为全世界穿草鞋的共同发脾气套路,见下图。
火气越来越大,一会儿警察分局就真起火了。
尽管发生了中坜事件,桃园的县长选举依然有效。结果,许信良得23万多票,欧宪瑜的14万多票,许信良当选桃园县县长。从结果看,国民党或是没有或是没敢在此次选举中大规模做票。如果做了票还输成这样,国民党直接改称阿斗党算了。
这次选举,没有真正赢家。党国拿民选当玩具,用国家机器辅选,为胜选不择手段,毁坏了民主机制。许为了胜选,拿出太祖爷文革招数反制,不惜利用播种仇恨,煽动暴力的手法来胜选,为日后的民主实践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党国经此一役,刻骨铭心。辅选大将李焕被解职。党国带回家的信息是民众不是一般的恨他们。真正民选一起,党国的政权可以轻而易举的被拿掉。没了政权保护,党国还会被“暴力”。因该说中坜事件和许的压倒胜利,让党国成了惊弓之鸟,两年后的“美丽岛”事件以强烈镇压收场,其中的脉络也就清晰了。
许当选之后认真做了一年多县长,然后被党国很无耻的用诡计给停职了。这一停职却阴差阳错的让许无缘于“美丽岛”事件,结果党国最痛恨的许信良逃过了被抓被关这道劫。下面是“许县长”当年英姿。
这个是县长与总统共同视察桃园的照片,小蒋让人摸不透。
这个是最近的照片。
当年的大佬还在直接“政治”的就许一位了。2012 年五月为政治绝食。结果“好友”吕秀莲送生日蛋糕到绝食现场。(有朋友如此,谁还需要敌人,^_^。)
后面的故事里还会遇到许大佬。
下篇预报:别的大佬们。
大侠好。台湾的进程是容易不少,关键是地方自治与选举一直没停,有个选举再优化比咱党全心全意代表先进远去了。
佩服,如此详尽的叙述和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