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鲁郑 ：对台军售背后的牌中牌、局中局

对台军售背后的牌中牌、局中局

2011-9-26

宋鲁郑

 

带着收获和疲惫刚刚从国内回到巴黎，便从法国媒体得知奥巴马政府宣布新的对台军售，不由愕然----尽管中美建交三十年来，历届美国政府都毫无例外的如此行事。这种感受和刚听到意大利总理贝鲁斯科尼新的丑闻相似：这个民主国家的民选领导人一夜招妓八人，并动用公务专机接送----尽 管贝鲁斯科尼自从政以来贪污和嫖娼丑闻就如影相随。而令人惊愕的理由也相近：这两个国家的领导人都面临前所未有的艰难时局，甚至堪称国难，却竟然一个动用 公器嫖妓寻欢（此前总理府还直接下令警察局将一名总理喜爱的幼妓立即释放），另一个竟然向它的最大债主、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挑衅。

美国自2007年夏天进入危机时代以来，虽然共和党的小布什政府和随后的民主党的奥巴马政府----可谓集两党精英之智慧，全力应对，但至今仍然是日益恶化。特别是进入2011年以来，美国的国家信用等级一百年来第一次被下调，再度引发一场全球股市、汇市地震。九月以来，美国三大银行美国银行、花旗、富国也被下调债务评级，同时示来展望也被列为负面，又引发全球股灾----这 对已处于金融资本主义阶段和虚拟经济占主导的美国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而美国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公开声称美国经济有“重大下行风险”，更是重挫全球对美 国经济的信心。也难怪投资大师索罗斯语出惊人，指称美国经济二次衰退已经不是风险，而是现实。而奥巴马政府就是在这个背景下军售台湾，挑起国际争端。

中美建交后，美国对台售武经历了三个阶段。一是前十年互为 冷战盟友，虽然中国国力弱小，但仍迫使美国做出让步，双方还签订八一七公报，承诺逐步减少直至解决对台售武的问题。二是冷战后中国成为美国遏制的潜在挑战 者，于是开始大规模向台湾出售武器，具备国家条约性质的“八一七公报”形同废除。三是进入二十一世纪后，由于反恐战争的需要以及美国深陷经济危机，美国对 台军售又走向高开低走的趋势。这一次对台军售，金额高达58亿美元，但清单上却没有台湾要求的F-16 C/D战机，只是更新原有的F-16 A/B战 机的装置。对此，在美国引发一场颇有声势的政治风暴。共和党参议员柯宁斥之为对中国的“投降决定”，并认为这“给了共产中国影响美国国家安全的新方法，这 种投降决定应该受到美国各盟邦的关切”。共和党的总统参选人罗尼也说，“这是欧巴马外交政策领导地位衰微的又一例证”。罗尼抨击说，欧巴马屈服于中国不合 理的要求，牺牲掉美国工作机会。众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罗丝蕾婷娜也认为，这项军售案虽跨出适当的一步，但却完全不足以因应台湾对现代战机与其它国防武 器的迫切需求，“整个决定充斥着北京的印记”（真是哪个国家都有愤青）。美国军方专业人士的观点倒也中肯，国际评估暨战略中心军事专家费学礼就批评，这次 美国为台湾的F-16战机升级，就像“用OK绷来处理需要动手术才能解决的病痛”。台湾亲绿主流媒体的一问也有代表性：“为什么美方担心台湾战机在中国飞弹威胁下的存活率与可靠度，却不卖F-16C/D战机，又让台湾花大钱让F-16A/B战机升级？”

    虽然这里面有党派之争的极端色彩，但仍然可以看出美国做出的妥协。不过，置身事外的法国媒体的观点或许相对客观：美国令海峡两岸都心怀不满。BBC则 认为美国令台湾失望。需要一提的是，冷战结束后，老布什政府第一次大规模向台湾出售的武器竟高达一百五十亿美元！考虑到美元二十年间的贬值幅度，可想而知 当年的规模和现在的缩水。当然奥巴马时代的军售额已超过小布什政府，但这和小布什不满陈水扁不顾美国利益肆意挑衅两岸有相当关系。

但 对于中国来讲，哪怕仅售一美元也是对中国内政的干涉和中国国家安全的威胁。哪么美国为什么非要触怒中国而向台湾售武呢？从美国的角度讲，除了历史传统以外 （即美国官员所声称的“美国在西太平洋地区不变的坚实承诺”），更现实的因素则是以此展现其对两岸事务的影响力甚至主导性。2008年，认同“九二共识”的中国国民党赢得大选，两岸交流急速升温，美国似乎边缘化。但一而再的军售则向各方发出清晰的信号：它仍然是海峡两岸最重要的玩家。

其次，美国现在虽然深陷危机，但仍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它仍然是当今世界唯一一个可以并且敢于向台湾出售武器的国家。其它国家如荷兰、法国在中国的报复之下早已偃旗息鼓。对台售武俨然已是美国的专利，更仿佛成了它全球第一大国地位的象征。

当然，美国这个时候对中国出手，也有选举的因素。在台湾大 选已经进入倒计时一刻，美国此时售武，也有影响大选的考量。一方面对马英九的连任是加分，但另一方面也在刺激大陆，看大陆是否做出过激反应。或者美国已经 考虑到大陆的投鼠忌器，才选在这个时候出手。而美国自己的选举也将于明年开打，这也是为什么宣布军售后，不但国务院亚太助卿坎贝尔和国安会亚太资深主任罗 素在纽约不厌其烦地谈对台军售，两位美国资深官员还特地针对军售案做了冗长背景简报，一再声称奥巴马上任以来的军售额已超过小布什政府。显然，奥巴马政府 面对国会、保守派智库和媒体的批评，是在争夺话语权，要将这笔军售案说成是欧巴马政府对台湾的坚定支持，美国没有对北京的压力低头，以此显示奥巴马对中国 更为强硬。而台湾方面的积极表态也同样为选举服务：既支持了奥巴马的决定，也显示了自己的“外交”成就。

 美国宣布对台售武之后，中国的反应即有升级之处，比如罕见地由外交部和国防部双双出面向美国驻华使馆表示抗议。而且，中国外交部副部长张志军就此紧急召见美国驻华大使骆家辉，要求美方“立即撤销错误决定，停止对台军售和美台军事联系”。但也有克制一面。比如这次最新的武器售台计划，没有影响到美国能源部长朱棣文访问北京的行程。中国也没有像2010年哪一次单方面终止双方的军事交流。

中国相对温和的反应，除了美国这次对台售武的质量有所保留外，更重要的是以中国目前的国力，还无法阻止美国的挑衅。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从大势看，时间在中国一边，双方摊牌越晚，对中国越有利。正如清华大学学者、著名的经济学家胡鞍刚所做的研究表明，到2030年，中国的经济规模将是美国的两倍以上。其实，只要双方实力旗鼓相当，台湾问题恐怕早已解决，美国已失去介入空间。 由 于此时距台湾大选还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为了避免冲击选情，确保中国国民党微弱的优势，大陆这次的反应也不得不克制， 以免被民进党所操弄。不过，这一次对台军售，也再一次显示了两岸关系的微妙和复杂，真可谓处处是牌，处处是局，敌也是友，友也是敌。这也是理解此次军售的 一大背景。

本来以马英九2008年“5.20”就职为标志，两岸正式迎来新的历史时期。从宏观角度讲，统独之争、民族大义让位于制度之争，政党利益之争。但由于双方隔绝近六十年，各自的利益有交集也有分集，更由于国际因素的介入，两岸仍然是充满了盘算与牌局。

从现在执政党国民党来看，马英九握有和大陆打交道的三张牌。分别为美国牌、民主牌和民进党牌。

美 国由于其传统利益和遏制中国大陆的需要，对台湾订有美台关系法，是台湾在国际社会上最大的支持力量和事实上的保护伞，起着维持两岸平衡的作用。这是台湾立 足于两岸和国际社会的实际底牌，也是台湾近六十年来仍然能够孤悬海外自我发展的原因，更是与大陆讨价还价的真正筹码。假使美国放弃对台湾的保护，台湾问题 将在历史的瞬间得以解决，台湾也就失去了和大陆谈判的资本。

民 主牌。台湾六、七十年代经济起飞成功后，到八十年代蒋经国晚期开启台湾民主化进程，目前已历经四次领导人直选，台湾的民主素养和品质得到很大提高，并走向 成熟。成为华人世界唯一的民主实践地区。并得到国际上的认可和称赞。美国甚至誉为“全世界和亚洲的民主灯塔”。而大陆仍然处于经济起飞时期，政治上仍然是 一党制。台湾做为民主的先行者，不仅可以（统独）民意和大陆讨价还价，更可以“大陆不民主，两岸不统一”（马英九的口号）做为自保和维持现状的堂皇手段。

民进党。从意识形态讲，民进党是国民党岛内最大的宿敌和竞争对手。然而民进党8年 的上台执政，成功的使大陆做出了大幅度的让步，这些是过去在国民党执政期间无法做到的。而且国共两党之所以能够重新携手，也是与民进党的存在有着莫大的关 系。可以说民进党的存在俨然已成为国民党向中共讨价还价的筹码。现在国民党做为执政党，为更大程度的获得本党的利益，除了与中共谈判、协商，更有效的手段 恐怕还是打民进党牌，即以台湾可能再度政党轮替作为与北京讨价还价的筹码。

国民党以这三张牌不仅可以维持现状，在经济上从大陆获得更大利益，更可以此与大陆进行政治敏感度较高的谈判，化解台湾在东亚经济整合过程中边缘化的危机、突破台湾目前受到限缩的国际空间，从而在两岸对局中获得最可能大的利益。

反观大陆，与之相对也握有三张牌：美国牌、经济牌、民进党牌。

中美1979年 建交以后，双边关系历经冷战时的准盟友关系、冷战后的准敌对关系和反恐时代的盟友关系的重建三个时期。特别是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中国迅速崛起成为世界一 极，不仅成为全球第二大持有美国国债的国家，更在全球范围内与美国产生了众多的、重大共同利益。因此，在这个基础上，联美制台（独）便成为大陆的首选。这 就是为什么当民进党政府进行政治冒险和挑衅时，美国总是走在反对的第一线，既达到了大陆即使亲自出手也无法达到的目的，更不会被民进党所利用和炒做“悲 情”。即使在国民党执政的今天，中（大陆）美共同利益远甚于台美利益的现实格局，也限制了国民党“美国牌”的效应和谈判要价。

经济牌。短短三十年，大陆就崛起成为世界经济第二强，现在仅广东一省的经济总量就超过台湾。双方的力量对比日益悬殊。而台湾对大陆的依赖则呈一边倒之势。现在台湾对大陆的贸易顺差超过1000亿美元，大陆继续为台湾第一大出口市场和最大的贸易顺差来源地和台湾投资的首选地。事实上“经济一个中国”已隐然成形。大陆不断释出的经济利好政策，对台湾民意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而以民意为指标的台湾社会，对执政党的压力和含意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民进党牌。为避免国民党的过度操作“民进党牌”及其效应，大陆自2005年起就开始调整对民进党的策略，包括被民进党炒作的“2005共识”。而且大陆一再声明，不管是谁，过去如何，只要重新坚持“九二共识”，均可与之接触和谈判。即使在国民党台湾全面执政的今天，大陆对民进党仍然网开一面。

所 以这一次美国对台军售，对大陆、国民党、民进党来讲，都一方面是既是“敌”也是“友”：挑战了中国的核心利益、暗助国民党的选情。这就是为什么各方的解读 都如此不同：国民党认为金额超过李登辉和陈水扁时代，并由“国防部”和“外交部”深夜一起出面表示感谢。民进党则认为是“被打巴掌还说谢谢”。这也是为什 么无论是大陆还是台湾的民进党都认为美国背约：一个认为违背八一七公报，一个认为违背对台关系法。透过这些政治利益的操纵，倒是台湾联合报的社论一语道破真相：“台湾国防的主要凭借，不在F-16，而在一中各表”。

以 我个人的看法，美国对台军售并不全是坏事。一是可以起到凝聚海内外中国人的作用。中国目前正处于“中等收入陷阱”阶段，社会利益分化，各种矛盾广泛存在甚 至时常激化。但美国对中国核心利益的侵害，则有助于社会共识（也包括党内共识）的形成。二是美国的霸权做法，必然损害其价值观。一个有趣的现象是，每当美 国会见达赖或者对台售武，自由派学者均保持沉默（他们当然有沉默的权力）。他们确实处于一个两难的境地：既无法支持美国的做法，更不能公开批评美国。因为 他们所信奉的价值观的合法性就来自西方。而且美国的做法也表明，它们并不在乎中国是否民主化，在乎的是否从中谋取本国的利益（自由派不妨想想孙中山的命 运，终其一生，西方都没有支持过他，否则他也不会去和苏联结盟）。

当然，不管什么牌，最终决定一切的还是实力。同样的牌对实力不同的各方效果也皆然不同。从可预见的未来，大陆通过这三张牌，不仅可以稳定两岸形势，赢得完成现代化的宝贵时间，同时探索寻找解决两岸问题的最终和最佳方案，全面实现中华民族的复兴与统一。这才是今日中国决策的出发点。

最 后，还是要回应一下开篇的“愕然”。著名的旅美华人经济学家陈志武曾对民主下过这样一个论断：民主制度的核心是对权力的监督制约。但是事实却是，西方的政 府在行使最重要的权力之一预算和财政权力之时，却导致各个国家严重的财政赤字以及高昂的债务，甚至到了破产的境地。尽管如此，一个要嫖妓，一个要挑衅他 国，还有英国自己处于危机的骚乱中，竟然还参与攻打他国的战争。请问监督何在？但一个在西方和自由派眼里不受监督的中国政府，却不仅把赤字和债务控制在相 当的限度内，更拥有巨额的储备，以致全球都把中国当做唯一有能力救助他国的国家。难道这不是有效监督的结果吗？陈先生大概不会说出：宁要西方有权力监督的 赤字和债务，而不要中国没有权力监督的赢余和平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