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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一夜还没有停,趁着秋雨的凉爽大家睡了一上午,赶走了积累下来的疲劳困乏。下午,开始串着屋子找打发时间的材料。很佩服祥梅,她会做针线活,时间总过得很充实。小芳跟祥梅的床头顶床头,她最怕祥梅纳鞋底子。祥梅不睡午觉纳鞋底,抽麻线绳的“咘嗯、咘嗯”声有节奏地在三间屋子转,更是在小芳脑袋顶上响。我说祥梅勤快。小芳说那是小气,看人是否勤快要看他对公共事务出多少力。这么一说,我又佩服小芳的洞察分析力了。献力总是大将风格,对祥梅的抽麻线声只是厌烦地一瞥,什么也不说。祥梅看到我的大理石桌子说“我早就看上那块石板了”时,献力也是一瞥,还用眼神示意我别理她。总之,这是一个很有女孩气、很友好的宿舍。
秋芳贴着墙躲着雨进来了。一看就知道是来找笑料和话题的,发现这里什么都没有,随便坐在一个床上唱起歌来。秋芳中等个,黑黑的皮肤,四方脸,走路甩胳膊的姿势像个壮小伙,如果没有两条小辫,一定会被当作男孩子。正因为如此,她才比别人更注意美。她告诉我:夏天皮肤被汗一泡可以变白。都说夏天变黑,只有她说夏天变白。至今没有验证过,再也没有听第二个人说过。
秋芳一首接一首地唱着电影插曲,“太阳出来照四方,毛主席的思想闪金光……”、“春苗出土哟迎朝阳……”,她的声音与电影上听的相差太远,谁也跟她和不上,这就给屋里带来了笑。
突然,大队党支部书记走了进来,那里没有敲门的习惯。
“哟、稀罕。大雨天来俺们点儿串门了,欢迎欢迎”,秋芳正好站在门口,替大家欢迎了书记。书记家是6队的,秋芳跟书记比别人熟。
书记虎着脸说:“这是什么时候,你们还唱歌?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了”。
“哎哟,大胆,你敢开这种玩笑,抓你个现行反革命”说着秋芳把书记的两个胳膊倒背过去,按着书记的头给他坐“喷气式”。秋芳的假小子劲儿上来了,全屋人大笑。
“快松手!我就是来通知你们的。”
“万寿无疆”的毛主席去世了,永远不落的“红太阳”落了。从眼前这个寡言的中年男子口里说出来这么重大的消息,不光秋芳,谁都不敢相信。
看着书记的表情,屋里的人由惊讶转为沉默,看不出有谁难过。秋芳开始啪嗒啪嗒落泪,不知她的泪是后悔自己鲁莽还是哀悼伟大领袖。
看别人写的这段回忆文章,很多提到了“广播里传来了……”,我听过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各种语气的广播,没有听到播送这段消息的语调,一直觉得是个遗憾。
南寺庄大队,晴天邮递员每天来一次,雨天道路泥泞自行车不转,在泥路变干能骑自行车之前,村子与外界隔绝。不知道我们比别人晚多长时间听到主席逝世的消息。
傍晚雨停了,来通知说民兵紧急集合。大家都准备往外走,看我还在磨蹭自己的事情,献力等在一边催促说“快点动呀”。
“欸?不是民兵集合吗?我又不是民兵”。
“呜呵呵呵,到了这儿就都是民兵了”,小芳过来解释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呜呵呵呵”地笑呢!
不知十几岁可以当民兵,好像村子里的青年都是民兵。一个村为一个连,最高干部是连长。加入红小兵、红卫兵还要添表政审一下呢,这民兵是要扛枪的,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吸收新兵呢。
没有钟表,也没有民兵专用的集合钟,等了很长时间才来了几个人,看来主力部队是知青。地面泥泞得没有大家站在一起的地方,人们随便找个落脚地站在那里。
连长讲话了:“伟大的领袖毛主席去世了,美帝国主义企图趁着我国的混乱侵略我们,这回是真的”。(用赵县话念)
“债会是枕哩(这回是真的)”是什么意思,难道有过假的。听着连长游戏般的动员报告,我不由得看了看小芳。小芳诡秘地一笑,小声说“前些时唐山地震的时候也这么说来着”。
“情况要是有变化,马上集合。大家作好准备”。集合用了那么长时间,训话就这么简短。喜欢农村干部说话干脆,没有那么多序和结束语之类的啰唆话。我学来了这招,后来我主持会的时候会就特别短,受到过赞扬。政治学习念报纸的时候,我也挑着念,结束的也比别人早,但是没有人表扬,因为他们压根就没有听。
“我国就像一块肥肉,帝国主义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伺机侵略我们”,小学老师讲的这句话和连长的“帝国主义要趁我们混乱侵略我们”不期而遇,难道他们等的机会到了。连长让“有情况马上集合”,会是什么情况呢?敌人坐的降落伞正好落在这个村?不怕你笑话我胆小无知,那天晚上真这么想,吓得一个人不敢去厕所。
雨下下停停,好几天没有出工了。毛主席的追悼会就是在小雨中进行的。追悼会全国统一时间举行,为了听主会场的指挥,开会那个下午村子里来了电。上面指示一律要戴“孝”(黑袖章),各生产队买了黑布,撕成条分给社员。
宗师傅指示一律要穿素衣服。1976年街上已经不再是单一色的军绿·军灰,已经是色彩斑斓了。我一直穿姐的剩衣服,不是花的就是格的,就是没有素的。献力拽出一件灰色上衣扔给我,让我快点换上。那是一件有四个兜的八路军服,我从小就羡慕别人穿这样的衣服,终于有机会有人借给了我一件,看我拿着巴掌大的小镜子使劲照,献力瞥了我一眼说:这破玩艺儿还那么喜欢,给你吧。
献力有三个弟弟,她穿剩下的给弟弟,所以她的衣服都是男式素色的。给我的那件领口已经磨破打了补丁,袖口破得露处参差不齐得线头。但是洗得很透,叠得平整。
村里在几个小队部设了会场,我去了设在离青年点最近的4队会场。院子中间放了一张桌子,桌面盖上了黑布,上面放着一个你几乎会怀疑它是否能收到声音的旧收音机,镶有毛主席像的镜框也用黑布围了一圈。院子里站满了人,我挤在最后边。
收音机里传来了哀乐,接着主持人宣布“脱帽”。农民们摘掉系在脑袋上的白羊肚毛巾,露出清一色的光头,那时才知道农村男人的发型。天正下着小雨,雨水从头顶迅速流到脸上。
慢节奏可以表演出庄严的气氛,终于收音机里传来了下个指示:“向毛泽东主席三鞠躬!”然后长时间无声。
谁也没有经过的场面,谁也不知道该什么时候鞠躬,谁也怕落后了被说“不敬”,于是人们主动鞠了三个躬,或说是点了三下头。那之后,收音机里才传来“一鞠躬”、“二鞠躬”……。
俺们那个会场给毛主席献了6鞠躬。一直想说没敢说,一直想问没敢问:你们都是按照主会场的指示做的吗?听到“三鞠躬”后的那么长的空白时间里没有感到不知所措吗?
黑布把会场装饰的庄严肃穆,让平时吵吵嚷嚷的农家姑娘安静了。散会后,姑娘们又叽叽喳喳起来。马上有人摘下胳膊上的黑布,伸开手指量这块布可以做布鞋的哪部分。也有人伸张正义说那人“不孝”,那人立即回答“活着不孝,死了浪叫”,从表情上看她们不是吵架,是在逗贫嘴。我把自己的那块黑布摘下来,随手给了身边的姑娘。
“永远不落的太阳”落了,人们心里期待着一个“普照人间的太阳”升起。
中国按照毛主席的遗嘱“按既定方针办”,没有乱,美帝国主义也没敢入侵。
第二天晴空回来了,村子又回复了以往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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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朋友圈里有人发了这张字,让我再次想起43年前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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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各位健康愉快!
读了石妹妹写的回忆,好像你当时就在我们知青点,一点点的回忆起来,就是你描述的情景,我们知青把黑袖标都给了老乡大嫂大婶了。
那个年代的经历也是一种财富。
结束后顺路去看我外婆,外婆说:里弄里很多人哭了,哭什么啊,我是一点也哭不出,莫名其妙……
我妈叫外婆别当着我面说这话……
又读了一遍《希望你们都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