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假装

民族:满汉半袭。信仰:三顿饭一张床。爱好:练贫。性格:大愚若智。目标:(1)减少满足了嘴对不起胃的次数(2)把贫穷表现为不露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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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海陆空”的年夜饭

(2011-03-16 06:54:52) 下一个

   1969 年 2 月,迎来了我复学后的第一个寒假。其实放不放假对我来说没有多大意义。雪天不通车不上学;气管炎喘得厉害不去上学,总之入冬后就没有好好上过学。稀里糊涂地插进 3 年级时,人家都已经会背“九九表”,作两位数乘法了。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玩艺儿,不知道他们嘴里嘟囔的是什么经。记得周老师说我“留 6 道题,你戳山堆儿 ( 错三对 ) ;留 8 道题,你戳屎堆儿 ( 错 4 对 ) ”。锦州人把“ zi 、 ci、 si ”都发成“ zhi 、 chi 、 shi ”。

        “出了山海关,都是赵本山”这话一点儿不假。锦州人说话比喻用得多,挖苦人也拐着弯儿。看陶老师的面子,她没有在众人面前批评我,只是背后那样说我。爸教给我九九表、乘法对位以后,我才得以从“山堆、屎堆”中爬出来。

       69 年的春节就要到了,家家户户开始准备年货。那时已经开始凭票供应,即使有票也要一大早就去排队,商店里时常没有货。我是市民,有 2 斤猪肉、一条燕鱼 ( 学名: 鰆鱼 Scomberomorus niphonius ) 、豆腐等供应。家里需要的日常用品差不多都是我放学后到学校附近的“烧锅大坑”买回来。

        如果要研究锦州地方史的话, 大概得 从“烧锅大坑”入手。烧锅大坑是锦州的一个闹市区的名字。它的地势比周围稍微低一点儿,这里集中了小零件门市部、农业用品门市部、两家国营食品店、好几家饭店、一条小胡同里时常晃动着游手好闲非法倒卖票证的人。 烧锅大坑东边的凌川酒厂放出的酒糟味,飘荡在这个地区的上空。

        就是这个不起眼的、放出让人不快的酒糟味的凌川酒厂, 1996 年 6 月搬迁时,挖出了 4 吨左右清朝道光 25 年 (1845 年 ) 穴藏的贡酒,被国家文物局认定为液体文物,专家为之取名“道光 廿五”。凌川酒厂也因此改名为 “道光 廿五酒业”,道光酒也列入了名酒的行列。

        站四小学到烧锅大坑走路只要一分钟,上学如果忘了带橡皮,下课时跑去买来也不会迟到。爸原来吸烟卷,我到城里上学后开始自己动手卷烟,烟叶都是我从烧锅大坑买回来。

        现在人们买肉专挑瘦的,还研究出了瘦肉猪。说来也怪,那时的猪怎么那么瘦。供应有限,人们不仅为了吃肉还想从肥肉里熬出些油来留作日常吃,所以排队之前先看看柜台里板子上的猪肉肥不肥。原以为只有东北才这样,前几天一个当时生活在西北的朋友说,他小时排队买肉,看到一块好肉,算了算到自己正好是最肥的部分,没有想到自己前面的那个人买得比预想的多。没有买到肥肉的懊恼至今难忘,常当笑话讲给人听。估计很多人有过类似的经历。为了买到肥一点儿的肉,我在烧锅大坑排了一个多小时队。

        政治气候、自然气候最冷的时候,我跟爸迎来了除夕。

        那天傍晚,爸摩拳擦掌地准备年夜饭。米饭焖好了,鱼炖出来了,爸一边作着最后一个菜,也是第二个菜,一边命令我:“放桌子,准备开饭啦!”

        好久没有闻到荤腥味了,闻到满屋的香气,加上爸那正式的语气,我也跟着兴奋地附和:“是!”

       桌子:脸盆上面放一个高粱莛作的圆盘 ( 东北叫“盖帘” ) 。

       就在爸把肉片炒豆腐盛到碗里的时候,外面窗台上“咚”的一声,是谁放了什么硬东西,然后是琐碎的脚步声。等脚步声听不见了,爸打开门从窗台上拿进来一个粗瓷大碗,里面是白白的猪油。

       爸双手捧着碗看了一会儿说“熬这些油得用 2 斤肉啊,够咱爷俩吃一个月的”。

       “我知道是谁,是杨大妈”我说。

       我太熟悉杨大妈的脚步声了。点不着火时杨大妈过来教我;焖高粱米饭要放多少水也是她来指点我;有一次杨大妈闻到米饭的糊味拿着两颗大葱跑来插到米饭锅里 ( 这样可以去掉糊味 ) 。大大小小的事情我都去请教杨大妈,她有时不是教,干脆替我作了。在这寒冷的除夕夜,她还在惦记着我们……。

        杨大妈的一碗猪油,融化了父女身边的“寒气”,把年夜饭的愉快气氛推向了高潮。

        我坐在小板凳上,爸坐在捡来的木墩上。爸指着“桌子”上的两个菜说“今天的年夜饭海陆空都全了”。看我不解,爸又补充说“燕鱼 - 海;豆腐 - 空;猪肉 - 陆,这不就是海陆空了嘛”。

        我常从大喇叭里听到“海陆空三军指战员向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致敬 ! ”两个海陆空的悬殊逗得我“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爸的“海陆空”比喻,把两个菜变成了三个菜。爸只吃了鱼头和鱼尾,故意剩下让我第二天还能再吃一顿。以后每年能吃到一、两次燕鱼,爸都是这样,只吃头尾,总让我多吃一、两顿。后来我才知道,爸非常爱吃鱼。

        锦州地处渤海湾,海鲜丰富。那里人吃虾蛄、蛤蜊都是用大盆盛,放在桌子上,边聊天边用手掰着吃。文革前后都是这样,不明白那期间为什么没有,难道海货们躲避文革去了,还是被抽调到哪里去了。

       时常想起海陆空的年夜饭,想起杨大妈的一碗猪油。当我也成了一家主妇的时候,对那碗猪油的回忆就不仅是感谢,而是一种人格上的对比了——我能牺牲一个人的定量,熬成油送给别人吗?杨大妈有多病的老伴、学龄前的外孙外孙女、工作着的女儿女婿。下次供应肉可能要到五·一节 , 换成我是杨大妈的话,我能吗?

        文革过去生活安定以后,我去看望过那时的好人们,已经故去的去扫了墓,烧了香。唯独找不到杨大妈和她的后人,他们早就搬走了,没人知道她们家的消息。

        愿杨大妈能够感知到我对她的感激之情。 
 
  

    燕鱼 ( 当时卖的没有这么大 ) :春天上市的海鱼,一根骨头,没有怪味。如果非常非常新鲜的话,烤烤或油煎一下撒点盐就很好吃。但是,离开锦州以后我再也没有买过,因为一看到它就想起“海陆空”的年夜饭。


(7) 记住一步半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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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polebear 回复 悄悄话 即便在最坏的时候,还有杨大妈这样的人,这是这个民族能够继续下去的根儿。可恶的制度,还在继续害人
石假装 回复 悄悄话 回复加州花坊的评论:
那时的邻里关系比较亲近。杨大妈真的是太好了,所以几十年过去了也忘不了。
加州花坊 回复 悄悄话 看了想哭,杨大妈真好。我先生母亲去世后,他没上学看着4个弟妹,也是邻居大妈教他蒸馒头,做饭那年他才12岁。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
石假装 回复 悄悄话 回复x潇潇的评论:

大概是人们对“父女”单亲家庭给予的同情多些。
x潇潇 回复 悄悄话 非常生动,感人,你是个有很多爱的人,羡慕!
喜欢这样真实的故事。
石假装 回复 悄悄话 回复Bigwings的评论:

相信好人有好报。人在那时候能那样作,真让人难忘。
Bigwings 回复 悄悄话 谢谢您的更新!

象杨大妈这样的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您至今对她心存感激,好心的大妈一定会感知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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