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酒有着一定程度上的憎恨。小时候一旦有个牙床溃疡什么的,娘就用筷子蘸上些白酒直点向痛处,一天三次直到溃疡痊愈为止。辛辣与钻心的刺痛曾让我为躲避亲娘的“追杀”而藏身于书桌之下,不过后来还是被拎了出来。那次我就像被上刑逼供的犯人似的,目眦欲裂地向酒投去仇恨的诅咒。那时候二锅头是居家必备的白酒,用绿色的瓶子装着常常放在我书桌正对的窗台上,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对酒的认识都是“装在绿瓶子里的、很辣的、很腥的、会让我很痛的东西”,所以让我主动想去喝是不太可能的。在这种不太可能主动喝酒的情况下,诱因则不失时机的出现了。
记得那应该是五岁的时候,反正是上小学之前的一个除夕,我跟家里的老人们在里屋的炕桌上吃饭、守岁。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家儿聊得热火朝天,大有觥杯交错乃为惺惺相惜的感觉。我这个小不点儿陪坐在桌边实感到无趣,直到老爹从外屋拿进来一个暗色的瓶子才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不是酱油、也不是醋,我很肯定,因为那个瓶子挺大。那时乱哄哄的,我只听见“干红”二字,至于那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只是直觉那也是一种酒罢了——因为大人们在酒意高昂时见到酒的表情一向都十分生动。猩红的液体倾倒进杯里,却在玻璃杯里呈现透明的质感,且没有白酒的腥气,我想……尝尝,所以我便瞅准了机会提出了喝酒的请求。不准是当然的,可是架不住我的“无敌磨功”,爷爷磨不过便给了我一小杯,意在让我舔舔、尝个鲜,结果我端起来看了看、一仰脖儿便灌了进去。味道有点怪,说甜不甜,说酸不酸,说涩不涩,总之是怪怪的。不过“怪”字后面的记忆便没了,据我娘说,我当时放下酒杯,脸“腾”的一下就红得跟关公似的,然后前后晃了几下便仰倒过去了,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啊,还惹得家里人哄笑不止,自己也成了笑料。自那以后,我对酒就更加敬而远之了,不过家里也有传闻说我曾经不信邪地偷过一次酒,结果同样是睡得不亦乐乎。本座则认为那已“不可考”,反正打死你我也绝不承认!
自醉酒以后,甚至从上小学到高中毕业那段时间里,好像几乎没了关于酒的记忆,只除了一次与友人的共饮,那可以说是刻骨铭心。高一暑假,挚友病逝。从他家里出来后,我走了四个小时直到精疲力尽瘫坐在路旁,然后被两个一直尾随我的“小朋友”——从小的朋友——挟持到以前小学附近的小饭馆喝了个天昏地暗。酒,其实我只喝了一盅,却是哭到昏天黑地。如果把那泪水收集起来,或许够酿三盅酒了吧。那么,我想用这酒祭你、我的朋友:
一奠酒——家人身体都好,我每次回国都会去看望,放心。
再奠酒——过年许愿的时候,我还是会牺牲我的一个愿望,替你许上那个自小便被我嘲笑的愿望,放心:我愿世界和平。
三奠酒——我也很好,虽然还是改不了爱哭的毛病……但是,放心吧,我很好。
于酒,我一向只浅酌,可能是每次饮酒总是伴随着不好的记忆吧。上大学后,我接触酒的机会多了起来。大学室友四人,再加上两位中学时期的好友,大学四年里我们一同咒骂万恶的考试制度,一同在考试后饮酒庆祝,一同在霓虹下、书桌旁挥洒那种被称为“青春”的东西……慢慢的,酒在我口中不再像以前那般的涩。甚至不知从何时起,我最仇恨的白酒也以一种甜到发腻味道出现在我的口中。家人知道后,男人们恭喜我有了能成“酒仙”的潜质,可女人们则担心我有了沦为“酒鬼”的本事。
那是出国后第一次回国探亲。冬季的夜里,山风在窗外肆虐着,一家三口围坐重聚。老爹像小孩献宝似的拿出了据说“珍藏”了很久的汾酒,吵吵着“要跟闺女喝两杯”。我笑看着咖啡杯里注入的透明的液体,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有酒盅你不用,怎么偏用这咖啡杯?”娘纳闷着问道。
“这杯子看着透亮儿。”
我嗤笑出声,自己的爹自己怎么会不明白呢?人家嫌酒盅太小嘛。如此怪异地端着漾着酒香的咖啡杯,我先是舔了舔,很醇、很甜;又抿了抿,头一回有了不想停口的冲动,所以也真的跟老爹推杯换盏地喝下了整整一瓶。算下来,我比他还多喝了一杯。喝完后,老爹躺到长椅上发傻去了,嘴里也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慢慢也就睡去了;我则是洗了碗、坐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其间老娘在我面前踱了大概三个来回,每次都问“你觉得怎么样?”估计是怕我喝醉了吧,其实我也是有些“高”了,很困,却不想睡觉。就这样在电视前迷糊了大概一个小时,人居然慢慢清醒了,然后便是长时间的兴奋,居然把《周易》、《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和《黄石公略》各抄了一遍。第二天起身后没有头痛,却有些手痛,我到底喝醉了没有?谁知道呢。但是我很清楚地记得和老爹的对话:
“来,闺女跟老爹碰个杯。”“嗯。”
“希望你身体健康。”
“嗯,你们也是。”
“祝你学业有成。”
“嗯,我会的。“
“平安是福。”
“嗯。”
“……平安是福。”
“好。”
“再碰一个,平安是福啊。”
“……好。”我记下了。
从那以后,每次和老爹通电话挂线之前都会听到“平安是福”这句话,我也总是回“好”。从那以后,我应承了娘亲不再饮酒,从此绝了她的担心,也断了与酒的缘分。没了酒,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缺憾,只是在每次看到别人饮酒、或是劝我共饮时,总会想起那镕在酒里的喜乐与哀伤,亲情与友情,还有我的青春年少。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酒与我,人与我,总有着浓浓淡淡的缘分。都说“醉酒的人一颗心最清纯”,感谢酒给了我一颗清纯心,更感谢与我同饮一壶酒的人,是他们为我暖心,无酒也微醺。
0611120520
人也一样,处于清醒与糊涂之间最好,就像半醉不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