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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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家的鬼屋

(2010-10-26 19:35:35) 下一个

 

又是一年万圣节来到了,店家早早地就开始了千奇百怪的神鬼装饰促销。每年这时候电视里还会播放一些鬼屋(haunting house)的故事和实拍,每年还有许多人在twister, you tube 等网上声称新鬼屋的发现并配有视频的恐怖效应。在万圣节前后,不仅是门庭冷落,生意清淡的商场因糖果,鬼饰品带来了一些人气和财源,还有做鬼生意,靠鬼营生的人,推出鬼屋行,鬼屋体验等与鬼共舞的游乐节目。相比传统的 “trick or treat”,这几年许多家长 因安全的考虑,不太放心孩子们黑灯瞎火的去登门要糖了,倒是看到十几岁的大个头孩子三五成群,装神弄鬼的,手提一大如枕套的口袋挨家挨户讨糖。有时一开门,猛地一见一群大黑鬼,还真吓人,以为是打劫的来了,赶紧的抓把糖送走了。想起很多年前一波一波,一群一群的小不点儿,戴着小兔儿帽子,拖着小狐狸的长尾巴的小鬼样儿,一路唱,一路说笑,一路乐呵着来到你家,齐声叫着 “trick or treat”, 随即我就会每人给他们一大把糖,他们又唱响邻居家的门,一路要下来的糖,几年都吃不完。多可爱,有趣儿,哪里是闹什么鬼,那完全是给你送乐来了,而现在我已很难再感受到这种孩子们节日的乐趣了。深秋的雨夜,阴森暗淡的街灯,空寂清冷的街道,影影绰绰的鬼怪出没游离,哀嚎哭叫,令人瘆得慌,它真的让我想到了几十年前外婆家院子里的一个鬼屋。

 

外婆家在城南的老街里,说是一个院子,其实是旧时一所城南名宅旧居。旧时的城南是商业和文化经济中心,也是古城最热闹繁华地方,许多达官贵人,巨商富贾都聚集在此,留有不少的名人的府第花园,旧居故舍与会馆。不知外婆家老房子的旧居主人是旧时的什么名流名仕,从它的多进穿堂式的结构和格扇门的雕饰工艺就可以看出昔日故主家世的名门望族的旺盛家道。当年的五进套居,一进门厅,二进轿厅,三进正厅,四进五进为内厅,进进都是木质的格扇门,和合窗,镂空的雕刻,疏密有致,有竹节高升,福禄寿喜,八仙过海等图样。历经世代的时政变迁变革,从前的独家五进套居早就成了十几户人家的大杂院了。记得儿时常去外婆家,看见井边上有间破旧的矮房,门永远都是紧闭着,一扇小木窗没有玻璃,只有泛黄的纸糊上,白天从外往里看不见,但是听得见里面有动静,晚上就看见里面透着昏暗的光,飘渺不定,忽悠闪烁的灯火,伴有人影晃动,那灯源不像是电灯,我猜是蜡烛或是煤油灯。那时总是好奇地想知道里面住着谁,可是大人们总是说:小孩别打听,知道了要晦气的。小时候也不懂什么晦气不晦气的,但是大人神秘的眼神和诡秘的口吻,告诉我小黑屋里一定藏有不吉利的秘密。心里就把它想成鬼屋,越是这样想,就越是想看看里面的鬼。

 

外婆家的院子里有口老井,井台的青石经岁月磨砺的光亮圆滑,井口圈一道道井绳的辄痕也像是水磨石冲洗出来一样的自然光溜。老井看似沧桑老态,可是依旧保存完好。站在井口深看下去,一汪清澈的井水清晰地映出倒影。 井边砖木结构的老房子和古井相互衬托,整个院子里人家的生活用水都依赖它,每天家家户户的阿婆,阿嫂们都在这里汲水洗衣,洗菜,客客气气的在一起,说说笑笑,热热闹闹,家长里短的边洗边聊,古井也成了她们小院子生活的社交点。居民们在这里其乐融融,日子过得淡雅恬静,岁月也伴随其间沉稳流过。然而小黑屋的纸窗就在井旁,一纸之隔的世界里却是寂静黯淡的。低矮的窗沿比井台高不了多少,人们甚至只要半蹲就能与之齐平,倘若纸窗一打开,屋内的阴森和沉寂会立刻明亮和喧闹起来,但它依旧紧闭,依旧对我保持神秘,好像刻意隔离人世。那时我就想是什么人会这样拒绝光鲜的明亮的生活?   有一天,我忍不住对着纸窗吼了一声,里面仍然了无声息。井上的一位老阿婆赶紧捂住我的嘴,说:“死丫头,不能瞎喊的”。我就问那阿婆,那黑屋里到底住着什么人?老阿婆四下大量无人,小心低声对我说:“她是李姨”。我问她李姨是谁,她就说:“李姨就是李姨了,不要打扰她,够可怜的“。老阿婆的话只告诉了我李姨,只知道李姨是可怜之人,可是李姨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过这样见不得人的生活?在我心里还是一个迷。

 

外婆家的老房子没有现代公寓的厨卫独立设施。每一进的两户人家的门厅,走廊还有院子里的天井都是公用的。虽然有限的空间很拥挤,特别是堂屋,其实就是他们的厨房,堂前青石砖地拖洗得清亮清亮的,每家的灶具,厨具等坛坛罐罐,码放收拾得的干净利落,  一家一个排放摆设风格,每户人家格守自己的小天地,和睦相处几代人,最大限度地体现他们的公益心。十几家房客到了傍晚炊烟升起时,饭菜飘香四处,流溢弥漫整个院落,令人谗涎欲滴,胃口大开。那时天色已黑,人们正合家共进晚餐,井台上空无一人,我突然觉得要饭前空一下小腹,我知道解决一个小方便要跑到院外200米远处的公厕,就赶紧出了进门,正准备穿过天井,突然被邻家的强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悄声对我说:“别跑,井上有鬼”吓得我立马哆嗦起来,还真隐隐约约看到一个黑影蹲在井台边洗着什么。我怯生生地问强哥,那是谁?怎么黑灯瞎火的才来用井水?强狡狤地笑着说:“她是井里的鬼”。不知怎么的,我即刻就想到了李姨。就问强哥:“你说的井鬼是不是就是李姨?”强哥诧异地看着我说:“你也知道李姨?“我说:”听老阿婆说起过,就是没见过长什么样。“强哥说:”要不要带你去见见她,她可长着一张绿脸,一对撩人的眼睛能盯着你一夜走到天明,还有双细长的利爪。她总是天黑时才到井上来,你说她是不是井鬼?“我那时只是个天真幼稚的小女孩,可是我知道这世上根本就没什么鬼,我执意要去看李姨,强哥硬拉着我回去了。吃完了饭我又溜出来,但是李姨不在了,那小黑屋的鬼火又忽忽悠悠地闪烁起来,那天晚上我好几次想推开李姨家的黑屋门,最终也没能越过自己心里的胆怯,只好作罢,心里还留有那个黑屋井鬼的谜团。

 

后来我上了中学,来外婆家越来越少了,也就越来越没机会看见李姨了。小黑屋还破落地萎缩在井边,屋外的墙根因常年浸湿在井水里,青苔爬满半截了墙,屋体门窗朽木残破,樯灰漆面斑驳。纸窗还是纸窗,好像永远也没人捅破它,整个小屋就被人遗忘,遗弃了。也许是日子长了,我渐渐长大了,慢慢的从大人那里知道了李姨是个四类分子,长期被拘禁管教,受歧视受打压。但那时我只知道四类分子是牛鬼蛇神,说他们是鬼那是用词恰当的。后来有一天我觉得自己不是小孩了,应该不会有晦气沾生了,就忍不住问外婆:“他们说的那个鬼屋里住着的李姨是谁,是四类分子吗?”外婆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什么四类分子啊,李姨解放前是有钱有身份的人,她是李宗仁的几姨太太。“我顿然失语,那是怎样的颠覆啊,人上人怎么就成了鬼中鬼了。再后来,我有机会见到了李姨,印象中的她,优雅而柔美,中等匀称的身材,鸭蛋型的脸上一双大眼深邃,淡定,皮肤白洁细腻,行动轻柔稳健,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举手投足,言语传情之间尽显名门闺秀之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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