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细 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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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程墨雨离开的那一天,耿小袖一直神思恍惚。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心底,原来竟然会这么关切程墨雨的。!
这是他们两人结婚后的第一次分开,虽然那时程墨雨的车子估计还没有离开纽约州,而他们两人在“闽运”真正分别后的时间,也只不过几个小时。——这还不如他们两人平时上班时分开的时间长。但是耿小袖一想到自此两人就要天各一方了,心下里不免有些难受了。
难道像这样的牵肠挂肚,就是爱情吗?!
说起来,她跟程墨雨从结婚到现在,也只不过快两年的时间。在此之前,她除了从程墨雨母亲的谈话里,断断续续地了解到一些有关他的情况之外,他在她的心目中,还构不成一个完整的形象。
而当两年前的那个炎热的夏天,程墨雨第一次真正活灵活现地站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她还是觉得眼前的那个高大帅气的男人,是如此的陌生。她在瞬间接触到他的眼神时,甚至有点恐慌了。
耿小袖在出国前,是程墨雨母亲单位里的一位医生。那时,她刚从军医学校毕业不久,跟程墨雨的母亲在同一个科室。她人乖巧,讨人喜欢,程墨雨母亲对她印象十分好,差点都疼到骨子里去了。程墨雨母亲在跟他提起小袖以及有意撮合他们两人的的时候,程墨雨一听就急了,说:“老妈,你可千万别乱点鸳鸯谱!这人都没见上一面呢,你可别包办婚姻。”
她妈说:“人家姑娘是又俊俏又乖巧,跟了你算是便宜了你!包办婚姻又怎么啦?美国那边花花绿绿的,你带回来的女人,妈还不放心呢。你是不是还在念叨着那个费宁啊?告诉你,人家小孩都有了!你要谈恋爱,婚后不照样可以谈吗?法律又没规定说恋爱只能在婚前谈!”
程墨雨说:“你说什么呢!谁稀罕费宁了。我暂时还没考虑结婚的事。多烦啊!”
一提到不想结婚,她妈的火气就上来了。程墨雨说不过她妈,他怀疑她妈正有点更年期综合症的反应。
后来,她妈发了几张耿小袖的照片过来,程墨雨看了后,有点心动了。于是夏天的时候,请了假回国,那时他还在读博士,假期中照样有奖学金。他跟耿小袖接触之后,便不再跟他妈提“包办”之类的字眼了。
一段时间的接触后,他甚至觉得,耿小袖很有几分他心目中理想妻子的模样。
那时,耿小袖心想:难道自己今后就要跟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到一个遥远的、陌生的地方去,重新建构幸福的巢穴?!她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但是,事情总是往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的。
不久之后,她的茫然很快就被程墨雨的热情的话语取代了。程墨雨不像她原先想象中的理科生那样古板而缺乏生气,他能言善道,喜欢高谈阔论,有时候他的滔滔不绝的话题,使她暗地里情不自禁地用了“花言巧语”这个词,来表达自己对他的印象。
然而要说程墨雨真正吸引她的地方,还不在于他的巧言令色,而是在每次他的话题中断之后,他突然沉默下来,迷惘的双眼望着远处虚空之处时,流露出来的那种寂寞的神情。每当那时,她都会想到,他的内心,一定不像他表面上给人的那种好高骛远的感觉。他应该是个富于内涵的人。
而程墨雨似乎也经常在掩饰着他的真实的内心。如此一来,耿小袖对他身上的神秘的感觉就更浓烈了。她想像解剖病人的身体一样,进入到他的内心。
后来她想起来,觉得自己能跟着程墨雨来到美国,其实就是冲着他的那种说不上来的神秘感的。她觉得,很多女孩子实际上跟她一样,都是被男人们身上某种神秘的东西吸引住的,尽管在做更深一步了解之后,她们会发现,那种高深莫测的神秘力量,其实正是男人们故弄玄虚和空洞的内心的流露。
当然,发现到这一点的时候,大多数的女人已经被婚姻与爱情中的另外的责任扣紧了。她们原谅了男人们最初的浮夸。她们有的想挣脱开来,有的则完全融汇入了两个人的真实世界。真实的世界本来就是浅俗的。
耿小袖觉得自己应该属于后者。而且,在来到纽约后近两年的日子里,她尤其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当初她跟程墨雨谈到结婚的事情时,心里还有些犹豫。婚姻毕竟是终身大事。但是程墨雨的假期只有一个月,一个月后,他就要飞回纽约。于是他们在一个星期的满负荷的“谈”恋爱之后,就到四川绵阳市耿小袖的老家去拜访她的家里人了。
耿小袖的父母都是中学教师,人也随和。他们做的热情洋溢的饭菜,把程墨雨辣得晕头转向。他们在跟程墨雨谈过话之后,又问了耿小袖自己的意见。而耿小袖那时正是最缺乏定夺主意的时候,她原想把最后的决定,留给父母的。她说不上意见来。于是她的父亲就问她喜欢不喜欢美国?
小袖说说不上来,不过很想去看看。她母亲又问她喜欢不喜欢程墨雨?小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她的父母于是知道,她跟程墨雨的事可以定下来了。
接下来就是操办婚事。因为两家住地相距太远,婚事中一些能删简的繁文缛节,差不多都节省了。程墨雨和耿小袖先是忙着办结婚证书,接着就是忙着办出国签证。签证还算顺利,美国人认为夫妻分居是不人道的行为。至于两人是如何仓促结合的,他们也管不了那么多。
当事人如果说他们俩在婚前就已经有过一段马拉松式的爱情,他们也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在对待婚姻上,程墨雨觉得美国的文化,的确有种大而化之的魅力。
耿小袖在军医学校时,曾经有过一次不成功的恋爱。
那是在大二的时候,她的一位比她高两届的四川老乡,经常以照料她的名义,出入于她的宿舍。她对那位老乡的印象不是很好,那人长得结识黝黑,很精干的样子。而耿小袖心目中的恋人,却是儒雅的。但是那位老乡追得紧,小袖还没有跟他确立关系,却已经闹得满她们宿舍的人,都以为他们俩真是那么回事了。
小袖在军校时多少算是一朵引人注目的花,这么一来,其他的男生都望而却步了。小袖只好默认了既成的事实。那位老乡比她早两年毕业,分回了成都,一段时间后,小袖对他本就淡薄的感情就凉了许多。他们在小袖临毕业时断绝了关系。小袖分到医院后,那位老乡还到南京找过她一次,说了一大堆信誓旦旦的话,但是他回去后不久就结婚了。
从他的身上,小袖看到了剥掉表皮后的所谓爱情,就像解剖刀下的内脏一样,脆弱不堪。
后来,她跟程墨雨谈起过这事,程墨雨似乎对他们的这段插曲不太感兴趣,只是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你们那时没来过那事吧?!”
耿小袖说:“我有没有跟他来过那事,你不是最清楚吗?!”
程墨雨笑着说:“这谁知道呢!以前我的一位Roommate说,他第一次跟他女朋友上床时,他们的整张床单差不多全都红了。你想想,那不就是杀人了?!有的女的鬼精得很。”
小袖皱着眉头说:“那不是日本鬼子来了吗?!”
程墨雨笑着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我那哥儿们不这样想。”
小袖打了他一下。程墨雨说:“我倒不是很Care这种事的。”
但是小袖觉得,程墨雨骨子里还是很在乎这种事的,他只不过是在故作潇洒而已。不过,她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她也问过程墨雨,以前他有没有谈过恋爱?程墨雨不愿意提及他跟费宁的那段往事,总是用话搪塞过去。小袖说:“像你这种人,要是没谈过恋爱,那才是咄咄怪事呢!”
程墨雨笑着说:“随你怎么想,反正我是不会去做对不起你的事!”
经过两年多的接触,耿小袖觉得程墨雨虽然性格懒散,但的确不像是那种拈花惹草的人。因此这次他要去加州读博士,她对他在这方面还是放心的。她对自己也有自信。
她想,程墨雨的脾性,其实很多时候还是像个小孩的。
而她现在最担心的,也正是程墨雨的这种未成熟的心态!
34
那天是周末,午餐的时候客人不是太多。没有客人的时候,耿小袖便会独自望着门外发呆。她想,自己没有跟着程墨雨上加州去,会不会是一个得不偿失的决定呢?
这时,柜台前来了一个非洲裔客人要结账。他把账单和信用卡给了耿小袖,小袖看过帐单,像通常一样耍了卡后,随手就把信用卡放进了自己上衣的口袋,而不是递给客人。那客人签好字后,就站在柜台前等着。
小袖没反应过来他在等什么,便冲他笑了笑,问他说还需要什么服务?客人问说:“女士,是我的信用卡出了问题了吗?”
小袖拿起收据看了看,笑着说:“我想应该没有问题的!计算器显示它的功能是正常的。”
客人说:“那么,我可以要回我自己的卡吗?!”
说着,他的眼睛直盯着小袖的上衣的下口袋。那天小袖穿的是一套藏青色的裙装,脖子上扎着一条碎花暗绿绸巾,非常抢眼。
小袖先是有点不好意思,后来一下子反应过来,她的脸“唰”地红了。她慌忙掏出信用卡,还给那客人,一边连声道歉。那客人摇着头,他举手打了个手势,要站在远处的Waitress阿莲过来。他对阿莲说:“小姐,我想见你们的老板!”
小袖知道事情有点严重了。在曼哈顿,最难缠的就是要数这些非洲裔的人了,他们什么事都可能做的出来的。她不停地向那位黑人客人解释,但是那黑人只是摇头,不再去理会她。小袖急得差点都要哭出来了。
这时,阿莲带着陈老板过来了,小袖向他解释了一下事情经过,陈老板忙笑着不住地朝那个黑人道歉。黑人对陈老板说:“先生,这位女士可能对我的信用卡持有不信任的态度,因此在刷好我的信用卡,在我签字之前,扣留了我的信用卡。我有理由怀疑她对我抱有种族成见。如果你们不给我满意的答复,我不排除投诉的权利!”
陈老板英语不好,他忙笑着问小袖,那黑人都说了什么?小袖把黑人的原话翻译给他听了。
陈老板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板着脸跟小袖说:“耿小袖,糟糕,你得罪了难缠的角色了。这可能是个过路的老黑。你告诉他,我们愿意为他提供免费的午餐,把钱退还给他。”
小袖把陈老板的话翻译给那黑人。黑人还是在不住地摇头。陈老板急了,说:“小袖,你问他,他到底想要什么?!”
小袖跟黑人谈了几句后,回头低声跟陈老板说:“他说他要我们赔偿他的精神损失,否则他就要将我们告了!”
陈老板说:“他妈的,这不就是敲竹杠吗?!算了,今天算我们认倒霉了!你问他要多少?多了不给!这种客人多来几个,我这店还不倒了!”
小袖又和黑人聊了几句,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小袖告诉陈老板,说黑人要三百美金,少一个Cent都不行。
陈老板咬了咬牙,走过去拉开钱屉,点了三百美金,递给黑人。黑人接过钱,微笑着对小袖说:“女士,我想你的过失,值得付出这么多钱!记住了,下一次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黑人走后,陈老板的脸色阴沉沉的。小袖低着头说:“老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笔帐就算在我的工钱上吧。”
陈老板说:“这事以后再说。耿小姐,你得打起精神来,别影响了生意。”
陈老板走后,那阿莲冲着小袖冷笑了一下,也跟着走了。
那天一直到晚上打烊的时候,耿小袖的思绪都没有从中午的那个不愉快事中回转过来。这是她来到美国将近两年的时间里,遇到的第一次打击。以前她总是用随和的眼光去看待老美的,虽然也知道很多非洲裔和西班牙裔的人难缠,但真正面对面地碰到这种事,还是第一次。不过她也自责,都是因为自己的走神,才导致了这个失误。当时要是有熟悉的客人在一旁看到了,不知道该有多么的难堪!
想到熟悉的客人,耿小袖情不自禁地又想到了韩晋年。他已经又有一些时日不见了。当时如果他在场的话,他是会在暗地里嘲笑自己,看低自己呢,还是会过来帮自己说几句话?她想,他应该会帮自己说话的。因为她相信,自己在他的心目中,肯定不会是那种想黑别人家财物的人。
她想着想着,忍不住又开始责怪起程墨雨来了。都是因为他的出走,才使得自己牵肠挂肚的,以至于走了神!想来想去,不觉得满肚子的委曲。
晚上打烊的时候,陈老板没有再提起这事,他似乎已经把这事给忘了。他像往常一样,不动声色地跟耿小袖一起对完了一天的帐。倒是小袖心里很觉得不安,她主动跟陈老板提起中午的事,说自己愿意赔偿损失。陈老板笑着说:“这事先别说了,老在一个行当上干着,谁不会有点差错呢!以后注意点就是了。”
小袖听了,心里一热,觉得陈老板在大事上还是很有长者风度的。不过陈老板也没明确地提到说,到底要不要她赔那三百块钱,因此,她的心里仍然有些惴惴不安。自打她懂事时起,她就知道,欠别人家的东西是件很羞耻的事。
他们清理好账目后,店里的员工都吃完饭走了。饭桌上只剩下耿小袖和陈老板两个人。陈老板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咦,今天是周末吧?那我得好好喝几杯了。小袖,明天是你休息吧?”
小袖点点头。陈老板笑着说:“好了,晚上我们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你也喝两杯吧,过会我送你回去,不碍事的。”
小袖没喝了两杯,脸色就绯红津润了。陈老板的兴致却是越来越高了,他说他的太太前两天带着孩子回国探亲去了,晚上就他一个人在家,早回去了也没多大意思:“小袖,你的先生今天不也是刚刚离开的吗?晚上我们就好好聊聊天。”
小袖红着脸,心思却在程墨雨的身上。
陈老板又开始侃侃而谈了。他先从他和他的太太说起。他说他们两人二十岁的时候就结婚了,当初他在福州乡下,做的是铺砌地砖马赛克等等的工,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赚不到多少钱。88年的时候,他从亲戚朋友那里凑足了十来万人民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偷渡来到美国。他说:“那时要凑足十万块钱,简直是件不可想象的事。但是我的朋友多,总算凑足了。不过,那时偷渡没有现在这么难,我走的是到东南亚旅游的路线,一路上也算逛了不少的地方:先是到了泰国,然后转到台湾,那里有人接应的,都是一条道上的人。然后再从台湾签证到了南韩,那时南韩跟台湾还有外交关系,顺路,接着再由南韩来到美国。”
他看到小袖的眼睛失神地盯着某个地方,就问她说:“小袖,你在听吗?你要不想听,我们换个话题再聊。”
小袖怕扫了他的兴,慌忙说自己一直在听。陈老板继续说道:“那年头说不容易还真是不容易,不过我们那两年出来的,运气算好,碰上了‘六.四’。共产党一开枪,我们这些没身份的,一下子全都成了难民了。91年的时候,老布什总统大赦大陆来的难民,我们都拿到了绿卡,就像做梦一样。现在不一样了,除非再来一次‘六.四’,不然的话,后来偷渡过来的那些人,不知道还要熬上多少年,才能出头!”
小袖不经意地插了一句说:“老板,你们的孩子多大了?”
陈老板说:“大的七岁,小的五岁。”他看小袖有点疑惑,就笑着说:“是这样的。我们的孩子是到了美国后生的。那时我都过四十了。就是因为偷渡过来,才将这事给耽搁了。”
他叹了口气,说:“小袖,你不知道,我现在虽然有了点钱,也有了孩子,可是家庭生活,未必样样都如意啊!”
小袖看他喝得有点过了,怕他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来,就笑着说:“陈老板,这是你们的家里事。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你还是说说你们过来的那些事吧。”
陈老板红着眼睛,长长地看了小袖一眼,说:“现在不但是偷渡过来要难的多,就是到了这边的,也难混了!你说是不是,小袖?”
小袖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就点点头,笑了笑。陈老板点上一支烟,说:“人生在世,不过想赚点钱。有了点钱后,又想享受。这人,就是闲不住。你说我整天没命地赚钱,好像钱就是我的命似的。其实我也不是不想潇洒,而是没这个命!先是偷渡,脖子搁在刀刃上。然后拼命的打工赚钱,然后有了自己的餐馆,看看就要奔五十了,这女人的真正味道,还没有尝过!更不用说谈情说爱了!”
他吸了几口烟,脸色有点凄凉,说:“这两年我终于想开了些,人这辈子,还不就是这么回事吧?我老婆也想开了,对我的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我们乡下,可能还有人去关心别人家鸡毛蒜皮的闲事,可在纽约,谁去管你?!”
小袖从陈老板断断续续的话语中,终于听明白了他话中的一些意思。至于那些不明白的“闲事”,她是不敢开口去问的。她心下有些不安了。她笑着说:“陈老板,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陈老板摇晃着站起来说:“没事,我送你回去。”
35
耿小袖看陈老板有点醉了,就说:“老板,要不我们还是坐地铁回去吧。酒后驾车要是被警察逮住了,可不是玩的!”
陈老板笑着高高地挥了挥手,打开车门就钻了进去。小袖犹豫了一下,上了车。她正想坐到后座上去,陈老板说:“小袖,你还是坐到前面来吧,你可以帮我看着路。”
小袖只好坐到了前面。陈老板慢悠悠地点上一支烟,他嘴里呼出的酒气夹杂着烟味,直熏得小袖不敢大口呼吸。她忙把车窗拉了下来。
车子开了约有五分钟,陈老板突然说:“小袖,晚上你反正也闲着没事,干脆上我家喝茶算了。我家有些好茶,平时也懒得去泡,没那种雅兴呀。不过,你要来了就不一样了!”
小袖虽然心里有些提防,但是没想到陈老板还真的说出了这种出格的话!她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陈老板,你醉了!要不你把我放下来,我自己回去吧。”
陈老板眯着眼睛笑着说:“我没事。我虽然多喝了几杯,可心里清楚,身体更没事。不信你摸摸看!”说着,他伸出右手就去抓小袖放在大腿上的左手。
小袖先是吃了一惊,接着毫不迟疑地就抬起右手,在陈老板右手上打了一下。陈老板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他把烟扔到窗外,急促地呼吸着。过了一会,他又笑了起来,说:“小袖,大家都是过来人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就那么回事吗?!”
小袖板着脸说:“你把车停下来,我要下去!”
陈老板笑着说:“干吗呢?!就算是开个玩笑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袖说:“陈老板,你要不停车,我就要Call911了!”说着,拿出了手机。
陈老板“嘎”地一声踩住了车闸。这时他似乎已经从亢奋状态中清醒过来了。他冷冷地说:“小袖,我说丑话了,你可别后悔!”
小袖二话没说,打开车门就跳下车去。陈老板怔了一会,用福州话骂了几句难听的话,摇摇晃晃地开着车走了。
这时,已经过了十一点半了,周末的大街上仍然喧闹成一片,四处灯火辉煌。小袖走在路边,眼里蓄着泪水。没有人去注意她,而她似乎也已经将周围的一切都给忘记了。
她快步往地铁站走去。春风扑打在她的脸上,有点发痒,也有些凉意。走了一段路后,她忽然觉得,风中好像夹杂着几点雨丝。她抬头看了看天空,那Street Canyon的上方,一片阴霾。看来真的要下雨了。
她加快了脚步。突然,她听到身后响起了喇叭声,她本能地往里边靠了靠,然后回头望了一下。只见她身后一辆黑色的Cadillac,“嘎”地一声停了下来。
耿小袖正错愕着,那辆车子的车门开了,车里钻出一个人来。小袖借着路边的霓虹灯看了一下,认出那人却是韩晋年。
她呆了一下,不知道是继续往前走,还是停下来跟他打个招呼。
韩晋年朝她走过来,笑着说:“是耿小姐啊。这么晚了才回家?!”
耿小袖心里一酸,低下了头。韩晋年笑着说:“是要赶去地铁站吧?太晚了,又是周末,地铁里不安全。我刚好也想回家。我就顺便送你回去吧。”
小袖想着刚才陈老板的事,还在犹豫着。韩晋年拉开车门,笑着说:“要下雨了,快上车吧!有什么话上了车后再说。”
小袖身不由己地就上了车。她心想,此时要是换了是程墨雨来接她的话,她肯定就要失声痛哭了!
韩晋年问了小袖的住址,笑着说:“看你的样子,好像受了气似的。在我看来,女人是不能生气的。一生起气来,便有万种风情了。”
小袖勉强笑了笑说:“哪里呢。今天忙了点,回去晚了,怕赶不上地铁。”
韩晋年叹了口气,说:“你不说,我也知道。其实餐馆里的事就那么回事。我刚过来那阵子,也在餐馆里打过工。说真的,你要想体验咱们中国人的德行,餐馆可真是个好地方!”
小袖觉得韩晋年这话听起来挺亲切的,于是心理也放松了不少。她问说:“韩先生,最近有日子没见到你到餐馆来了,是不是又回国了?”
韩晋年笑着说:“难得你还惦记着我!前些日子我因为生意上的事,去了一趟墨西哥。回来时又在洛杉矶呆了几天。那边的天气真好,我想,我什么时候也该在那边设个办事处。冬天的时候,我就到那边去上班。你知道,眼下南加州的房地产正在死涨呢!我看着忍不住都眼热了。 ”
小袖本来想告诉他,程墨雨刚刚去了洛杉矶,随之一想,又觉得有点唐突贸然,便不多说了。
二十分钟后,车子开到了耿小袖在Mount Vermont街区的住处。那时细雨蒙蒙,停车处离公寓大楼还有两百多Feet。小袖正要下车,韩晋年说:“你等等。”
说着,他先下了车,打开后面的车箱,拿出一把雨伞,撑开了,然后拉开了小袖座位边的车门。小袖下了车,看那雨丝时,竟是一片的迷蒙。她感激地朝韩晋年笑了笑。
两人到了公寓门口,韩晋年笑着说:“小袖,我就不进去了。祝你周末愉快!”
小袖说:“你也是!”她想了想,问说:“对了,韩先生,你住在哪边呢?这么晚了还让你送我,真是不好意思!”
韩晋年笑说:“我的家离这里还有一个小时呢。没什么不方便的,我每天都要在公司里呆到十一点左右才回家。我每次到你们餐馆,不是都要给你添麻烦吗?!”他说了声再见就走了。
小袖站在门口,一直目送着他上了车,然后朝他挥挥手。韩晋年的车子一溜烟地开走了。
小袖回到宿舍,赶紧先去冲了个澡。回到房间,她打量着四周,同样的屋子,同样的灯光,但是那人去楼空的阒静和孤独,却让她心里一阵难受。
她终于扑在床上,失声抽泣起来。
36
第二天是星期天,耿小袖休息。她一直睡到十点多了,才懒散地起床。
一个星期下来,她难得睡上这么一次好觉。以前跟程墨雨睡在一起时,她都是在他的轻微的鼾声中入眠的。然后她又担心第二天早上醒不过来,因此睡觉时,不免多了个心眼。只有周末的这一天晚上,才是她真正放松的时候。
她拉开窗帘,突然,一道阳光汹涌进来,刺得她睁不开眼睛。昨晚上的小雨,早已无影无踪了。她想,这应该是迷人的一天。
她到卫生间洗漱了一下,然后热了杯牛奶喝着,一边考虑着该怎么打发今天的时光。昨天她原想要去逛Mall的,可是因了昨晚的不愉快,她又没有那份心情了。她没想到,陈老板的嘴脸居然如此俗套,以前对他残存的一些好印象,一下子便横扫而光了。在餐馆里呆的时间长了,空间就变得很小。她觉得,像陈老板这种人现在缺的不是钱,而是生活的内容。忙碌并不等于充足,因为心理的空虚,是个无底洞。
她决定不把昨晚上的事告诉程墨雨。不然的话,他要不神经过敏,那才怪呢!
隔壁的Patricia昨晚上一夜未归,房东张先生夫妇俩一大早就出去了。公寓里就剩下她一个人。
她最害怕的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空洞。可是她又不想将时间在床上消磨掉,尽管她觉得,自己现在最需要的,还是睡眠。
这时,她听到屋门轻轻地响了一下,就走出房间看了看。原来是那个Sofia回来了。Sofia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笑。耿小袖以前很少跟她接触的,倒不是因为像程墨雨说的那样,她是吃那种饭的。她只是凭直觉感到,她跟Sofia是两种人。
她也朝Sofia笑了笑,正要回房间去,Sofia忽然笑着说:“大姐,你今天休息啊?”
耿小袖笑着说:“是的。你又熬夜了?”
Sofia说:“对啊,不过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熬夜了。以后我可以在白天上班了!今天早上,我刚找到了一份餐馆的工。是我的一位福州老乡给我介绍的。”
耿小袖理会地笑了,说:“那太好了。不过餐馆里的工也不太好做,尤其是英文不太熟悉的。”
Sofia笑笑说:“那就要看是谁在做了。我想,如果一个人不诚实,那他即便英文再流利,到什么地方都做不成事的!听我的老乡说,他们餐馆里站柜台的一个Cashier,居然都想蒙别人的信用卡。”
耿小袖听了这话,愣了一下。她问说:“Sofia,你要去的那家餐馆叫什么名字?”
Sofia说:“那家餐馆的老板也是我们福州人,叫‘闽运’。”
耿小袖心里一下子明白了。但是她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这么快!陈老板实际上根本就没醉,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如此急促地就将她给炒掉了!事情很明显,陈老板可能要让阿莲做Cashier,取代她的位置。而阿莲马上就跟Sofia通了气,让她到餐馆去上班。
她的心里有点难受,倒不是因为自己被炒掉的事。而是觉得无聊所产生的空洞,居然裹袭上了自己。生活的压抑,让不能好好自我保护的自己,轻易地就受到了损伤。
她默默地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她觉得自己有些累了,特别是在心理上。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她原以为是程墨雨打来的电话,没想到却是韩晋年!
韩晋年笑着说:“耿小姐,昨晚上好像听你说,今天你休息。怎么样,有空出来一起去吃顿饭吗?”
耿小袖有点意外,她犹豫了一会,说:“韩先生,我今天倒是有空,但是,吃饭我好像提不起兴致。我整天都在餐馆里泡着,再好的胃口,也油腻了!”
韩晋年笑着说:“这餐饭保你不会油腻。这样吧,二十分钟后,我在你们公寓大楼下等你。不见不散!”
小袖觉得,反正就是吃一顿饭吧,不去的话,就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了。而且,韩晋年给人的印象并不坏。于是她稍事梳洗,然后挑了一套便装。她对着镜子照了照,突然发现,因为打工老是穿同一种衣服的缘故,她的俏丽的身材,几乎被埋没了。她从镜子中重新找到了自信。
她来到楼下的时候,韩晋年已经在等着她了。她上了车,笑着对韩晋年说:“你还真守时!”
韩晋年笑着说:“我的时间观念还算强。在生意场上,时间就是金钱。当然,消遣又是另一回事了。我是担心让你久等,因此就来早了一点。”
耿小袖说:“今天的阳光很好,我们到什么地方吃饭呢?总不能辜负了这难得的阳光!”
韩晋年笑说:“如果一边吃饭,一边欣赏阳光,那不是更好吗?我带你去的,就是这样一个餐位。”
车子开了约有二十多分钟,耿小袖突然发现,路边的景致,竟然十分的熟悉。这里不就是她每天打工的地方New Rochelle吗?她正疑惑着,韩晋年已经把车子开到“闽运”餐馆前。韩晋年笑着说:“今天我们就在这家餐馆吃饭。这里的菜色,你是最熟悉不过了!”
37
耿小袖和韩晋年进了餐馆,只见阿莲正站在柜台里面。阿莲见到他们两人,登时吃了一惊,随即笑着走了出来,对韩晋年说:“先生,还是老地方吗?”
韩晋年回头笑着问耿小袖说:“你挑个座位吧。”
耿小袖不好意思地说:“你不是喜欢那个Booth吗?就到那吧。”
阿莲带他们俩人到了韩晋年以前常坐的靠窗的座位,然后放下一份Menu就要走开。韩晋年敲着桌子说:“小姐,没看到我们是两个人吗?!”
阿莲笑着说:“这里的菜色,她再清楚不过了!”说着,她指了指耿小袖。
韩晋年一下子沉下脸来,说:“今天耿小姐是我请的客人。你知道应该怎么对待客人吗?!叫你们老板出来!”
阿莲的脸色十分的难堪,她忙慌里慌张地走了。耿小袖说:“韩先生,算了,不就是吃顿饭吗?何必去得罪人!”
韩晋年说:“妈的,一个个都把自己当人了!小袖,今天的事我担着,跟你没关系。”
这时,餐馆里还没有其他的客人。陈老板来了,他大老远就笑着冲韩晋年打招呼,说:“韩老板,今天这么早就来了?要什么菜,尽管吩咐,我亲手伺候你!”他说话时,正眼也没去瞧耿小袖。
韩晋年说:“陈老板,你这Cashier怎么回事?没长眼睛啊?我们两个人,她居然只给我们一份菜单!这是什么道理你说?!”
陈老板冷冷地看了眼耿小袖,朝阿莲喊道:“阿莲,再拿份菜单过来。韩老板要生气了。”
阿莲马上就拿了一份菜单过来。陈老板笑着冲耿小袖说:“小袖,今天不会是你请客吧?要是这样,我这菜都不知道该怎么炒了!”
小袖眼睛望着窗外,不说话。韩晋年笑着说:“小袖,趁着陈老板在这,你点菜吧。”
耿小袖说:“今天嘴里有些发苦,就吃个清淡的吧。老板,有没有嫩肉馄饨,给我来一碗。其他的就不用麻烦了。”
陈老板故意装做没听清楚的样子,不阴不阳地笑着说:“你要吃什么?人肉馄饨?!耿小姐,你这不是跟我开玩笑吗?你应该知道的,我们店里是不卖人肉馄饨的!”
耿小袖知道陈老板是有意在刁难她,就笑了笑说:“既然没有,那就算了。反正我肚子也不饿。”
韩晋年用手指敲着桌子说:“陈老板,就给我们来两碗嫩肉馄饨吧。两碗都加辣。这次你听清楚了没有?”
陈老板“哼”了一声走了。
韩晋年跟小袖说:“小袖,其实昨晚上我就看出来,肯定是陈老板欺负你了!像你这种性格,怎么在曼哈顿混呐?!这是个人吃人的地方。你没看到吗?那个傻丫头阿莲已经代替了你的位置。陈老板实际上已经将你解雇了!他可不愁没人给他打工。这年头,纽约街头上,哪儿找不到福州人?!那些人全都是廉价的劳动力。小袖,你实在是太幼稚了!”
耿小袖听到最后一句话,心里一酸。她笑着说:“韩先生,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是,现在我可比不了你们。寄人篱下的感觉,你可能是体会不到的!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韩晋年说:“今天我就是要给你出口气!在美国混,其实很多中国人都像是在逃避着什么的,而不是想要利用美国这个有利的地盘,做一番事业。你想想,这又何必呢?!”
耿小袖低着头,不再说话。她心想,这韩晋年看人倒是挺透彻的。韩晋年接着问说:“小袖,下一步你想干什么呢?还想在餐馆干吗?”
耿小袖叹了口气,说:“我也觉得有些累了。要不就先休息一段时间吧,把GMAT先考下来了再说。不过,到时候真的要上学,我又担心给我先生增加负担。”
韩晋年说:“你先生到底是干什么的?他居然不能供你上学?!”
耿小袖笑了笑说:“他现在也在读博士呢。他可是个好人!”
韩晋年笑着说:“小袖,我觉得,你认为是好人的人,未必都是好人!当然了,这话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别往心里去。在美国,你多留一个心眼总不会有错的!”
耿小袖脸一沉,说:“韩先生,你这话什么意思?!”
韩晋年笑着说:“说句玩笑话,你不要生气。小袖,我只是觉得,你的性格太透明了。”
耿小袖盯着他说:“韩先生,难道这有什么不好吗?”
韩晋年笑说:“没什么不好的。我喜欢你的,就是这一点!”
耿小袖听到韩晋年说到“喜欢”两字,脸上不觉一热。她觉得,自己跟韩晋年的距离,不知不觉间似乎拉近了一些。眼前的韩晋年,正在从以前的客人角色,潜移默化中,成为朋友了。
正说着,一个Waitress端着两碗馄饨过来了。她把一碗没放辣椒的馄饨放在耿小袖面前,然后把另一碗放了辣椒的馄饨,轻轻摆放在韩晋年面前。耿小袖看了一眼馄饨,说:“韩先生,你慢用。我不想吃了。”
韩晋年拿过耿小袖的馄饨看了一下,突然拍着桌子说:“Waitress,叫你们老板过来,否则我就要报警了!”
那Waitress看到韩晋年生气了,赶紧去叫了陈老板过来。韩晋年指着耿小袖地那碗馄饨说:“陈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馄饨中居然夹杂着烟丝!我给你说过了,小袖今天是我的客人,你必须给足她面子。就这碗馄饨,你这店就该关门了你知不知道?!”
陈老板笑着说:“韩先生何必来气呢?为了这么一个女人,值得吗?!”
韩晋年端起馄饨,哗啦一下就倒在桌子上,说:“陈老板,告诉你,从今天开始,耿小袖就是我公司的职员了。我公司职员的利益,就是我韩某的利益!”
耿小袖呆了一下。陈老板也呆住了。但是他很快便反应过来,笑着说:“韩先生,像这种女人你们公司也要?!”
韩晋年冷冷地用手敲着桌面,说:“姓陈的,你还想不想在一带做生意了?!”
38
耿小袖在餐桌上,轻轻地放了三百块钱,对陈老板说:“陈老板,这是补偿你昨天的损失。从此之后,咱们的雇佣关系就断绝了!”
陈老板愣了一下。耿小袖面无表情,夺门而出。她觉得,自己无意中,又被伤害了一次。她匆匆忙忙地往地铁站走去。
这时,她只有回家的感觉。因为一看到餐馆,她就觉得身心两方面都累了。
韩晋年开车跟了上来。韩晋年摇下窗玻璃,说:“小袖,你不要在意陈老板的话。像他这种人,何必跟他计较?!你快上车吧。”
小袖眼里噙着屈辱的泪花,不理会韩晋年的邀请。她顾自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
韩晋年因为堵车了,没能跟得上来。小袖走了一段路后,这时,刚好有一辆的士路过,她便的士司机打了个招呼。
上了的士,她马上就给程墨雨打了手机。
程墨雨说:“小袖,出什么事了?!我这边还没起床呢。”
耿小袖极力想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说:“墨雨,从明天开始,我不想再到‘闽运’那里去了!”
程墨雨笑着说:“小袖,你不去受那个油桶剥削,我更放心。要不你还是买张机票飞过来吧,我都已经联系好住处了。房间比曼哈顿那边要宽敞的多了。”
耿小袖说:“我跟那福州老板吵架的事,过些日子再跟你说吧。我在这里还是有机会的!我不信我离了他的餐馆,就在曼哈顿呆不下去了!”
程墨雨说:“那你想在那边干什么呢?”
耿小袖说:“墨雨,你还记得那个韩晋年吗?就是元旦那天跟你撞车的那位商贸公司老板。他要我到他的公司去上班。我已经想好了,反正别人能干好的事,我也一定能干好!”
程墨雨一愣,说:“你等等,小袖。你到韩晋年的公司去干什么呢?你这不是绵羊进入了狼窝了吗?!”
耿小袖说:“墨雨,即便真是狼窝,我也得闯一闯了!”
小袖一回到家里,马上就接到了韩晋年的电话。韩晋年说:“小袖,是不是不高兴了?我刚才一直追到地铁站,没看到你。你是怎么回家的?如果你因为今天我贸然请你去你以前的餐馆吃饭,你不高兴,我应该向你道歉。”
小袖抹了一下眼睛,笑着说:“韩先生,我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只是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
韩晋年说:“这样吧,小袖,你明天就到我公司来上班。你的身份问题,我可以帮你解决。”
小袖说:“我还没有想好呢。过几天我想去考一下GMAT,如果过关了,我想马上就去加州。我先生还需要我过去照顾呢!”
韩晋年顿了一下,说:“这样也好。不过,明天你如果没有其它的事的话,你可以到我们公司来看看。我随时都在等着你!”
耿小袖挂掉电话后,心里十分的烦乱。韩晋年的公司对她来说,当然是个非常大的吸引力。但是,她觉得自己对韩晋年还把握不准。陈老板的事,已经让她对男人看透了,而韩晋年虽然冠冕堂皇的,却又有谁知道他是不是在打自己的主意呢?!这才是最困扰她的。
她觉得,自己跟程墨雨这两年多时间,尽管过得有些辛苦,但是那辛苦的背后,还是有着不可替代的感情情趣的。她知道,程墨雨好高骛远,时常言过其实,但是,在她看来,他缺乏的只是环境的造就,而不是机遇条件。
因此,程墨雨能到加州去,她虽然心里难舍,但却没有怨言。如果她看人没错的话,程墨雨应该是不会让她失望的。实际上,她在见到程墨雨的第一面开始,她对他就具备了这种信心。
而对于韩晋年,虽然他对自己十分的照顾,但是那毕竟是另外一种男女之间的事。她也看得出来,韩晋年对自己是抱有好感的,但是这种好感,跟她和程墨雨的那种感情是不能相比的。
耿小袖觉得,自己是爱程墨雨的。
她怏怏地在床上躺了一个下午。傍晚的时候,窗外淅淅沥沥地又下起了小雨。她拿出了几本书,在窗前慢慢看着。这时,电话铃声响了。她踌躇了一下,心想,此时给她打电话的,不是程墨雨,就是韩晋年了。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拿起话筒。没想到,电话却是陈老板打来的。陈老板笑着说:“耿小姐,你明天还过来上班吧?”
小袖说:“陈老板,你觉得还有这种必要吗?!”说着,她马上就撂掉了电话。
第二天,耿小袖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所有打来的电话,她都不接。她冲过澡后,轻轻松松地摊开光滑圆润的四肢,仰躺在床上。看着空洞的白色屋顶,她觉得春风正在从自己的身上慢慢袭过。那种痒痒的感觉,让人欣喜。
傍晚时候,她起来漱口,发现镜子中的自己,脸色不觉浮肿了。她没有想到,时间在自己身上过渡的时候,竟是如此的仓促!
于是,她给韩晋年打了个电话。
韩晋年在接到她的电话时,十分高兴。耿小袖说:“韩先生,我到你们公司上班,还是做接待吗?”
韩晋年笑着说:“你先过来再说吧。你想要什么工作条件,随你挑。”
39
第二天,耿小袖照着韩晋年给她的地址,来到他的公司的大楼下。
那是一幢三十来层的办公楼,蓝色的玻璃钢窗户,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海水一样的光辉。
耿小袖想起程墨雨上次在这里跟韩晋年在这里撞车的事,不觉会心的一笑。
韩晋年的“亚美”公司,位于六楼。像这种写字楼,一般都可以容纳下十几二十多个中小公司的。耿小袖按了电梯,来到六楼。一个年龄不小的女秘书告诉她,韩晋年正在忙着,要她先等一会儿。
耿小袖在客厅里坐下了,显得有点拘束。这是她到美国后,第一次来到这么冠冕堂皇的办公地方。她觉得,这里的环境不错。对面的一幢更高的办公大楼外面,几个西班牙裔的男人,正在清洗玻璃窗。
耿小袖随手从茶几上拿了一颗口香糖嚼着。她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在国内上班的那种感觉。从以前在国内时的那种被病人家属们前呼后拥的高姿态,到中餐馆里受别人家的气的那种落差,的确让人难受。
她想,如果不是为了和程墨雨结婚,那么她现在在国内的日子,未必就比在这边差。但是,现在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就没有任何理由不继续走下去。否则,她不但难于跟父母亲交代,就是在旧日的朋友,同学面前,也是没有面子的。
她还觉得,当初出国如果是为了面子的话,那么这个面子,就像那玻璃窗一样,既脆弱,又不能没有。但是她并不后悔来到了美国。她不愿意过着一辈子都以一个职业为生的工作,那无异于一个被打上了石膏的病人。她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
她之所以选择了留在纽约,而不跟随程墨雨去洛杉矶,主要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尽管她觉得程墨雨没有她原先想象的那么成熟,但是依他的脾气,他是听不进她的话的。她平时对程墨雨采取的都是逆来顺受的态度,但是,她更明白自己的性格。她知道,如果自己一再对程墨雨忍让的话,她肯定会受不了的。而程墨雨似乎还是那么自以为是。她在默默地容忍着他的那种性格。
她想,两人分开一段时间后,程墨雨或许会改变掉他的性格吧?!他是那种好高骛远的人,平时又热爱面子。其实她不是不知道程墨雨真正离开他的实验室的原因。但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她的表面上懦弱,又未尝不是对男人的一种安慰。
这时,韩晋年过来了。他笑着说:“小袖,让你久等了!我知道你会来的!”
耿小袖笑着说:“韩先生,你总是那么自信!”
韩晋年说:“我们这层楼上,总共有十六个办公室。我先带你去跟我们的员工们见个面。”
公司里的员工总共有七、八十人。耿小袖在跟每个部门的主要管理人员见过面后,韩晋年就带她来到自己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不是很宽绰,但是布置得却很优雅。
韩晋年先给耿小袖倒了一杯水,让她在沙发上坐下,说:“小袖,现在我们来谈一下工作上的事。以前,我们的公司主要是经营针棉织品生意的,我们从大陆,香港,台湾,越南等地进货,然后负责在美国销售。我以为,对于棉纺织品,你应该不会陌生的。”
耿小袖笑着说:“这是想当然的事。你知道,会穿的,不一定就会销售。”
韩晋年也笑了起来,说:“穿着本身就是销售。你身材好,如果穿上我们公司的产品,这本身就是最好的广告。”
耿小袖脸色一紧,说:“韩先生,你是想让我做模特吗?我可能不太适合这个职业!”
韩晋年笑着说:“小袖,让你做模特,那不是大材小用了吗?!现在我们公司承办的范围很广,也涉及到了软件领域。我是想让你先当推销部的经理,明天马上就有个洽谈会,我想带你去参加。当然,你得从最基础的业务做起。今天你回去好好准备一下,这是一些材料。”
说着,他递给耿小袖一叠材料。
耿小袖接过材料,翻了几页就愣住了。韩晋年笑着说:“你别被上面的文字吓着了。你就捡重要的看。你就想着怎么回答别人家的提问,就可以了!”
他顿了顿,又说:“还有,小袖,就是你身份的事。我想先帮你申请一个工卡。至于你绿卡的事,过一段时间,我再找人解决。你就好好上班吧!有的事情,不要想的太多!水到自然成。”
耿小袖站起来说:“那好,韩先生,我先回去准备一下。我希望自己能干好!”
她正要离开,韩晋年突然又喊住了她,说:“小袖,你的先生是不是已经去了洛杉矶?”
耿小袖点了点头。韩晋年笑着说:“我们公司过些时候,想在洛杉矶开个办事处。如果你能独当一面的话,我想,你应该是分处那边的最好的管理人选!”
耿小袖呆了一下,随即笑着说:“韩老板,你这话太突兀了。这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韩晋年笑着说:“小袖,你不必叫我老板!因为这样的话,我们之间的距离就被拉开了!”
耿小袖笑着说:“好吧,韩先生。”
40
耿小袖那天从韩晋年的公司回来后,心情很好。她马上给程墨雨打了个电话,想把自己到韩晋年公司上班的事,还有韩晋年对他的许诺,告诉程墨雨,让他跟自己一起分享快乐。
那时候,程墨雨刚刚和费宁跟傅庸吃完饭回来,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收拾着房间,把带来的行李整理出来。他接到手机的时候,以为是费宁打来的,就大声说道:“怎么,是不是要帮忙啊?!”
耿小袖愣了一下,说:“墨雨,是我!你要我帮什么忙?”
程墨雨一愣,赶紧看了一下Monitor上的号码,笑着说:“小袖,是你呀!我正在收拾房间呢。这里环境挺好的,窗外还有几棵不三不四的梅树,满天地都是太阳。你早点过来吧!”
耿小袖说:“墨雨,你刚才说要帮忙,你想帮谁的忙?你最好还是先把自己照顾好了。晚上又是吃快食面吗?!”
程墨雨笑着说:“我们公寓来了个Roommate,他正要搬过来呢。他东西多,想要我帮他挪动一下。你就别多心了。我倒是不放心你呢!你昨天说的赌气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耿小袖笑说:“我今天已经到韩先生的公司上班了。挺好的一家公司。”
程墨雨说:“哪位韩先生?不会是上次跟我撞车的那位仁兄吧?!”
耿小袖笑着说:“就是他。我觉得,他人还不错,他的公司也很大气,在纽约商界很有名声。”
程墨雨叹了一口气,说:“小袖,你要我怎么说你呢!我说,你还是早点过来吧,不让我不放心。你知道吗?我的F1刚刚批下来,你一个F2的身份,怎么能明目张胆的出去打工呢?再说了,那韩先生是干什么的?!你不要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耿小袖说:“墨雨,这点你放心好了,反正我会对付好自己的。韩先生说了,他马上就要给我办工卡的。”
程墨雨心理不太好受,就匆忙地关掉了手机。他觉得,耿小袖实在是太幼稚了。但是他现在没有时间跟她细说。他望着满地上的杂七杂八的物件,心里烦透了。
于是,他给费宁打了个电话,可是费宁正在占线。
这时,傅庸拎着打箱子小箱子过来了。傅庸说:“哥们,我还有个床垫在那边,你能不能帮我一起抬一下?”
程墨雨心里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跟着傅庸来到了他原来的住处。一进门,他看到费宁正搂着手机在打电话。费宁看到他,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程墨雨没好气地说:“什么事,我这正忙着呢!”
费宁说:“你等一下,方清凉要跟你说两句。”说着,她把手机递给了程墨雨。
程墨雨一接过手机,就听到方清凉大声说道:“程墨雨,以后你可不要再欺负费宁了!不然,到时候小心我跟你算账!”
程墨雨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发火说:“嘿,我说清凉,你别把自己当别人家的外婆行不行?!谁要欺负她了?她现在搬到另外一个公寓住了。我躲她还来不及呢!我现在是有家口的人了,你知道不知道?!”
方清凉笑起来说:“你这人,看你急的。开个玩笑吧,你别当真!”
程墨雨看了一眼费宁,说:“我还真怕你当真呢!反正以后费宁的事,我是不管了。”
方清凉说:“那倒也未必。什么时候你们俩有空了,过来拉斯维加斯玩两天?”
程墨雨说:“再说吧。你要是闲着没事,倒是可以过来玩几天的。”
程墨雨说着,关掉了手机,然后把它交给费宁,说:“费宁,你都听到了,我们的老同学现在是越来越有出息了,居然教训起我来了!今后你自己多保重吧,免得大家瓜田李下的。你如果实在有什么急事的话,可以找我!”
他跟傅庸一起抬起床垫,正要出门。忽然,他发现费宁的房间里没有床垫。他问费宁说:“费宁,你睡哪儿?”
费宁说:“睡地板啊。上次搬过来的时候,我把旧床垫扔掉了。”
程墨雨皱了下眉头。他跟傅庸说:“哥们,要不你就好人做到底,把这床垫留下来给费宁算了。明天我们一起再去买两个床垫。我也需要一张床垫。”
傅庸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那床垫,有点恋恋不舍。最后他笑着说:“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费宁说:“这样不太好吧?”
程墨雨说:“什么不太好的?你看,一个女人睡地板,像什么话!”
他跟傅庸正要离开,费宁掏出一百块钱来,塞给傅庸。傅庸正要推卸,程墨雨说:“哥们,她给你钱,你就拿着。不然她心里会难受的。有钱干嘛不要?!”
程墨雨跟傅庸回到自己的公寓。程墨雨点上一支烟,坐在大厅的地板上,一付疲惫不堪的样子。傅庸笑着说:“哥们,看来你跟费宁的关系不浅呐!”
程墨雨“嗤”地笑了一下,说:“女人啊,说不完的故事。哥们,有空我再跟你聊聊!爱情这东西,可能只有你们这些没爱过的人才信!”
不过,为什么带小袖回原来餐馆吗?他又不是黑社会,有多大能量能让那老板在那种情况下折腰呢?如果不能,不是去找小袖的难受吗?难道有更深的考虑?没看出来
小袖好歹也曾经是一个医生,这么靠别的男同学进阶,不应该啊。
隐隐约约觉得程墨雨和费宁还蛮有希望的……
相对来说,都是理想单纯的人。
韩同学所谓的给小袖出气,我怎么觉得蛮廉价的,他和陈老板一路货色,只不过一个会说英语罢了。
大侠写的太好看了!
说几句感想而已。多有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