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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 汤 堂(下)

(2010-09-11 12:03:23) 下一个


           汤 堂(下)


                                                           8

 
    服部有点吃惊地看着我说,你泡过东京著名的岩藏温泉?我点了一下头。一说到温泉,我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对眼前的这位年轻的日军中尉,产生了某种微妙的亲切感。他的身上,让我嗅到了已经好几年没有品尝到了某种异国的气息,就像散漫在温泉中那种硫磺的味道。

  服部弘津冲我笑了一笑,他的生动的笑容跟他的严整的军装有点不太和谐,不过他的脸色忽然就有些黯淡了。他说:“林君,你可以留下。穴田大佐也是个风吕行家,你们可以切磋切磋。”

  于是,我又拎着药箱跟药袋回到“竹泉”去了,心里也放松了些。

  陈老板开始指挥两个伙计往“汤船”里注入新汤水。我端着水烟壶在一边看着,心里七上八下的,我对自己居然能在这个时候沉住气感到惊讶,要早知道自己有这种心理素质,我早年应该好好去玩一把事业的。

  在看到汤水汩汩注入汤池的时候,我似乎浑然忘记了澡堂子外面还有两大卡车荷枪实弹的日本鬼仔。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热爱泡澡堂子,远远胜过了悬壶济世之道。

  陈老板忙左忙右的,不亦乐乎地用各种肢体语言在讨好着服部弘津。这使他的职业习惯,当然也不排除另外的目的。

  我还看到,史排长在操作这一切的时候,就像个训练有素的职业澡堂技工,不过我一直在替他的鼓凸出来的腰部担心。他腰间的那支枪,此时在我的思维中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倘若它在不合时宜的时候爆炸,那么我们这些人全都要完蛋了,我的冬至也过不成了,我太太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寡妇。真正面对面地干起来,此时的国军弟兄们根本就不是这些精壮的日本鬼仔的对手。

  服部来到汤池边上,伸手探了探水温,然后抬手拍拍陈老板的肩膀,笑着说:“你干得很棒!你是个不错的温泉社长。你有很优秀的管理才能。”

  陈老板听了李老板的翻译后,咧着大嘴巴笑着,不住地朝服部点头哈腰。做为一个二十多年的澡堂老板,尽管这些赞赏的话是出自一个鬼仔军官的口,但是听起来仍然很顺耳。看起来做汉奸的感觉真让人舒服,陈老板一不小心差不多就要全神投入进去了。这让我突然产生了恐惧感。

  服部到了汤堂外面,不一会,他搀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日本军官进来了。那军官长着浓密的胡子,带着一副宽边眼镜,挎着一把手枪,腰间吊着一把佩刀,神色十分威严。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他的右肩膀像是受伤了,裹着绷带,手臂用一根白布带吊在腹部前,因此军服的右半边只是斜披着。

  李老板迎上去夸张地要去扶他另一边的手,却被他摇摇手谢绝了。他在几个汤池中巡视了一番,不住地点头。最后他满意地跟服部说:“不错。很干净,没想到支那人对风吕也这么考究。原先我以为他们的汤船就像猪圈一样的。”

  他的最后这句话我听了后心里很不舒服,就像泡澡时猛然呛了一口污垢汤水。我看了一下这个军官的军衔,是个大佐,想必他就是穴田联队长了。我的心跳陡然加剧了。据我所知,自抗战以来在福建境内,还没有击毙过大佐级别的日本军官。这可是条大鱼!

  接着服部跟穴田介绍了陈老板,穴田微笑着说:“这里是个好地方,我一闻到这种飘溢着檀香般的硫磺味道,全身就有说不出来的舒畅。社长阁下,以后我会经常上这里来的,不知道你欢迎不欢迎?”

  李老板将他的话翻给陈老板,陈老板一付受宠若惊的样子,又开始鸡啄米般点头哈腰了。我不知道陈老板此时真实的心态,心里忍不住就缩紧了。

  服部又将我介绍给穴田。穴田上下打量了我一下,问我学的是外科还是内科?我说是外科。穴田看了眼服部,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

  穴田看到了那三间雅室,一下子来了兴致,就走了过去。我简单地将雅室介绍了一下,就让陈老板把“松泉”和“菊泉”两间雅室也给打开了。穴田走进“菊泉”,打量了一下说:“那么,这间雅室就归我了。弘津,你也选一个吧,可得好好享受一下啊。”

  因为我已经占着“竹泉”了,弘津就选了“松泉”。然后他到外面卡车上提了两个皮箱子进来,一个搁在他的雅室,一个搁在“菊泉”。

  穴田在竹榻上坐下,服部替他脱了军外套,解下佩刀挂在墙上。我开始往汤池里放汤水。穴田随口问了我一句“是‘陆汤’吧?”,就仰身躺下,摘下眼睛搁在一边的茶几上。

  服部打开他的皮箱子,从里面取出白毛巾,浴巾,肥皂,刮须刀,木屐等,然后沾了一把毛巾的热水,捂在穴田的脸上,过后给他脸上抹了肥皂,就开始替他刮起了胡子。服部刮胡子的技艺看来相当不错,十分麻利,只听到细微的“嗤嗤”的声音。

  我站在一边看着他的手势,一边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下巴。突然我惊奇地发现,服部握着剃刀的右手的小拇指,微微弯曲着翘起,就像兰花指。我正瞎想着,穴田忽然开口问我:“林君,你敢给我做伤口手术吗?”

  我愣了一下。我知道他指的是他右肩膀的伤口。但是我只能有一种回答:“我愿意为阁下效劳。”

  穴田就不说话了。服部说:“大佐,林君在帝国留学时,泡过东京青梅市?蟠ǖ难也匚氯?!

  陈老板开始指挥两个伙计往“汤船”里注入新汤水。我端着水烟壶在一边看着,心里七上八下的,我对自己居然能在这个时候沉住气感到惊讶,要早知道自己有这种心理素质,我早年应该好好去玩一把事业的。

  在看到汤水汩汩注入汤池的时候,我似乎浑然忘记了澡堂子外面还有两大卡车荷枪实弹的日本鬼仔。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热爱泡澡堂子,远远胜过了悬壶济世之道。

  陈老板忙左忙右的,不亦乐乎地用各种肢体语言在讨好着服部弘津。这使他的职业习惯,当然也不排除另外的目的。

  我还看到,史排长在操作这一切的时候,就像个训练有素的职业澡堂技工,不过我一直在替他的鼓凸出来的腰部担心。他腰间的那支枪,此时在我的思维中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倘若它在不合时宜的时候爆炸,那么我们这些人全都要完蛋了,我的冬至也过不成了,我太太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寡妇。真正面对面地干起来,此时的国军弟兄们根本就不是这些精壮的日本鬼仔的对手。

  服部来到汤池边上,伸手探了探水温,然后抬手拍拍陈老板的肩膀,笑着说:“你干得很棒!你是个不错的温泉社长。你有很优秀的管理才能。”

  陈老板听了李老板的翻译后,咧着大嘴巴笑着,不住地朝服部点头哈腰。做为一个二十多年的澡堂老板,尽管这些赞赏的话是出自一个鬼仔军官的口,但是听起来仍然很顺耳。看起来做汉奸的感觉真让人舒服,陈老板一不小心差不多就要全神投入进去了。这让我突然产生了恐惧感。

  服部到了汤堂外面,不一会,他搀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日本军官进来了。那军官长着浓密的胡子,带着一副宽边眼镜,挎着一把手枪,腰间吊着一把佩刀,神色十分威严。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他的右肩膀像是受伤了,裹着绷带,手臂用一根白布带吊在腹部前,因此军服的右半边只是斜披着。

  李老板迎上去夸张地要去扶他另一边的手,却被他摇摇手谢绝了。他在几个汤池中巡视了一番,不住地点头。最后他满意地跟服部说:“不错。很干净,没想到支那人对风吕也这么考究。原先我以为他们的汤船就像猪圈一样的。”

  他的最后这句话我听了后心里很不舒服,就像泡澡时猛然呛了一口污垢汤水。我看了一下这个军官的军衔,是个大佐,想必他就是穴田联队长了。我的心跳陡然加剧了。据我所知,自抗战以来在福建境内,还没有击毙过大佐级别的日本军官。这可是条大鱼!

  接着服部跟穴田介绍了陈老板,穴田微笑着说:“这里是个好地方,我一闻到这种飘溢着檀香般的硫磺味道,全身就有说不出来的舒畅。社长阁下,以后我会经常上这里来的,不知道你欢迎不欢迎?”

  李老板将他的话翻给陈老板,陈老板一付受宠若惊的样子,又开始鸡啄米般点头哈腰了。我不知道陈老板此时真实的心态,心里忍不住就缩紧了。

  服部又将我介绍给穴田。穴田上下打量了我一下,问我学的是外科还是内科?我说是外科。穴田看了眼服部,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

  穴田看到了那三间雅室,一下子来了兴致,就走了过去。我简单地将雅室介绍了一下,就让陈老板把“松泉”和“菊泉”两间雅室也给打开了。穴田走进“菊泉”,打量了一下说:“那么,这间雅室就归我了。弘津,你也选一个吧,可得好好享受一下啊。”

  因为我已经占着“竹泉”了,弘津就选了“松泉”。然后他到外面卡车上提了两个皮箱子进来,一个搁在他的雅室,一个搁在“菊泉”。

  穴田在竹榻上坐下,服部替他脱了军外套,解下佩刀挂在墙上。我开始往汤池里放汤水。穴田随口问了我一句“是‘陆汤’吧?”,就仰身躺下,摘下眼睛搁在一边的茶几上。

  服部打开他的皮箱子,从里面取出白毛巾,浴巾,肥皂,刮须刀,木屐等,然后沾了一把毛巾的热水,捂在穴田的脸上,过后给他脸上抹了肥皂,就开始替他刮起了胡子。服部刮胡子的技艺看来相当不错,十分麻利,只听到细微的“嗤嗤”的声音。

  我站在一边看着他的手势,一边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下巴。突然我惊奇地发现,服部握着剃刀的右手的小拇指,微微弯曲着翘起,就像兰花指。我正瞎想着,穴田忽然开口问我:“林君,你敢给我做伤口手术吗?”

  我愣了一下。我知道他指的是他右肩膀的伤口。但是我只能有一种回答:“我愿意为阁下效劳。”

  穴田就不说话了。服部说:“大佐,林君在帝国留学时,泡过东京青梅市?蟠ǖ难也匚氯?!


 服部有点吃惊地看着我说,你泡过东京著名的岩藏温泉?我点了一下头。一说到温泉,我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对眼前的这位年轻的日军中尉,产生了某种微妙的亲切感。他的身上,让我嗅到了已经好几年没有品尝到了某种异国的气息,就像散漫在温泉中那种硫磺的味道。

  服部弘津冲我笑了一笑,他的生动的笑容跟他的严整的军装有点不太和谐,不过他的脸色忽然就有些黯淡了。他说:“林君,你可以留下。穴田大佐也是个风吕行家,你们可以切磋切磋。”

  于是,我又拎着药箱跟药袋回到“竹泉”去了,心里也放松了些。


  陈老板开始指挥两个伙计往“汤船”里注入新汤水。我端着水烟壶在一边看着,心里七上八下的,我对自己居然能在这个时候沉住气感到惊讶,要早知道自己有这种心理素质,我早年应该好好去玩一把事业的。

  在看到汤水汩汩注入汤池的时候,我似乎浑然忘记了澡堂子外面还有两大卡车荷枪实弹的日本鬼仔。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热爱泡澡堂子,远远胜过了悬壶济世之道。

  陈老板忙左忙右的,不亦乐乎地用各种肢体语言在讨好着服部弘津。这使他的职业习惯,当然也不排除另外的目的。

  我还看到,史排长在操作这一切的时候,就像个训练有素的职业澡堂技工,不过我一直在替他的鼓凸出来的腰部担心。他腰间的那支枪,此时在我的思维中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倘若它在不合时宜的时候爆炸,那么我们这些人全都要完蛋了,我的冬至也过不成了,我太太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寡妇。真正面对面地干起来,此时的国军弟兄们根本就不是这些精壮的日本鬼仔的对手。

  服部来到汤池边上,伸手探了探水温,然后抬手拍拍陈老板的肩膀,笑着说:“你干得很棒!你是个不错的温泉社长。你有很优秀的管理才能。”

  陈老板听了李老板的翻译后,咧着大嘴巴笑着,不住地朝服部点头哈腰。做为一个二十多年的澡堂老板,尽管这些赞赏的话是出自一个鬼仔军官的口,但是听起来仍然很顺耳。看起来做汉奸的感觉真让人舒服,陈老板一不小心差不多就要全神投入进去了。这让我突然产生了恐惧感。

  
  穴田听了这话,陡然睁开眼睛,把我吓了一跳,不过随即他又闭上了眼,没说什么。服部刮好脸,穴田要他退出去,他说:“林君请留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服部出去了。穴田起来把门关上了,我一阵紧张,怀疑穴田是不是窥出了什么名堂来了。像他这种职业老军人,嗅觉一般都是很灵敏的。但是穴田却开始用左手解脱起了衣服。

  这个刚才还神气十足的日军联队长一脱下衣服,就跟所有的澡客没有什么两样了。当他将全身脱得只剩下肩膀上绷带的时候,就跨进了汤池,然后慢慢地将身子浸入热水中。他闭着眼睛,咬紧牙关,嘴巴里不住地冒出眼镜蛇一样咝咝的快活的声音。到了热水浸泡到肩膀的时候,他张大嘴巴,猛然发出一声低吼。整个过程一气哈成,一看就是个老澡客。

  我在一边看着,身上不觉又开始发痒了。这种心理实在太折磨人了,就像一个老棋手看着别人家在对弈,忍不住要出口指点一番。老澡客见了汤水,就像烟鬼见了大烟,酒鬼闻到了佳酿一样,不能自己。

  穴田泡了一会儿,绷带给泡湿了,汤池里开始漂起了血丝。但是他似乎正沉浸在被热意包裹的快感中,没有去理会自己的伤口。穴田说:“林君,看来你也是很懂得风吕的,不然你也不会上岩藏温泉去了。今天我心情不错,我就给你讲个故事吧。我第一次去岩藏温泉,是在明治四十四年,在那里,我结识了一个叫菊代的年轻艺妓,一见钟情。后来,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三年时间,她替我生了一个女儿。可惜,因为菊代的出身低贱,我父母不让我娶她,后来我在帝国陆军学校毕业后,去了朝鲜,她就独自一人带着我们的女儿生活了,她们生活贫苦,但是她并没有怨言,一直到她病逝,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我不知道,穴田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在我看来是不着边际的闲话。穴田闭着眼继续说道:“我一直想再跟她好好地在一起泡一次澡,可惜上天不如人愿啊!这是我终身的遗憾!”

  我终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我忽然问他说:“大佐阁下,不知道你读过《浮世风吕》没有?”

  9

  穴田呆了一下,耸了耸眉目,睁开眼来说:“这么说,你也读过式亭三马的书了?!”

  我说是的:“而且我很喜欢他的一些独特的见解。我就是通过《浮世风吕》这本书,才了解了日本人的生活旨趣的。我在仙台东北帝国大学的时候,经常旷课,不学无术。你知道,当年我父亲让我去日本读书,是要我学西医的。这对我来说简直就是痛苦的折磨。因为我对医学的兴趣不大,我不是那块材料。不过我倒是将你们日本人的一些古怪的爱好学到手了。比如风吕。你知道,式亭三马颇得生命的精髓啊。”

  穴田叹了一口气:“我倒觉得,《浮世风吕》中描述的江户时代日本的情景,很像现在你们的福州,没有多少催唤生命的活力。我在年轻的时候,读过你们清朝施鸿保的《闽杂记》,他所描述的那时福州的社会环境,就是眼下我看到的这种样子。但是,一百多年已经过去了,我现在看到的福州,还是书中描述的那种情景啊,它缺乏勃勃的生机!没有生机的文化,是注定要被颠覆的,难道你们不想好好反省一下吗?!”

  我怔了一下,就像是被揭开了癞疮疤一般尴尬难受。我辩解说:“其实,文化讲究的就是独特的个性,不一定都由生机决定。式亭三马在他的《浮世风吕》中,对日本的澡堂文化就作过一番精致的剖析,比如说群浴现象。他认为群浴是日本独特的风景,男女无别,凸现自然造化之魅力。他说,一到了澡堂,所有人,无论尊卑高下,都似乎是归朴返真了。大家在赤身裸体之后,烦恼尽去。这就是个性。式亭三马还悟解到,生死之间,其实只隔着一张薄薄的纸!就像这澡堂中蒸腾的雾气一样的朦胧。”

  我顿了一下:“阁下,如果说我们需要什么反省的话,我想这就是我的反省了。”其实,我觉得自己这番话更像是在狡辩,而不是反省。

  穴田闭着眼睛,念叨着说:“生死之间,其实只隔着一张薄薄的纸!就像这澡堂中蒸腾的雾气一样的朦胧。这话有点意思。林君,你应该知道,在我们日文中‘血地狱’的意思吧?所谓的‘地狱’,在日文中其实就是地热温泉的意思。‘血地狱’则是指有的温泉温度高,有些矿物质能致人中毒,甚至死亡。你看,‘血地域’这名字可真是美丽,也很有诗意啊!它让我想到了修罗场。”

  我忽然发现,穴田说到这里时,他的眼帘间居然有些湿润了,不知道是燥热的蒸汽弄湿了他的眼睛,还是他在忆及往事时,情不自禁地溢出了伤感的眼泪。我想,当一个人赤裸裸的时候,是最容易达到忘我的境界的。

  穴田朝我抬了抬手说:“林君,你刚才说你学的是外科,那么就开始给我疗伤吧。”

  我答应一声,到我的雅室拎了药箱子过来。我要他躺到竹榻上,穴田摇了摇头说:“在《三国志》中,关羽中了曹军的毒箭,华佗要给他疗伤,建议立一根标柱,上钉大环,让关羽将手臂穿于环中,再用绳子系住,然后用被子蒙住关羽的头部,但是被关羽谢绝了。关羽就让华佗直接给他的手臂刮毒,一边还跟他的谋士马良下棋。关羽是一个真正的武士啊!这段故事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现在我要学关羽,一边风吕,你一边给我整治伤口。”

  说着,他抬起右手臂搁在池沿上,随后闭上了眼睛。

  我拿出一块毛巾,擦了擦手,打开箱子,戴上塑胶手套。我看着那块浸透着紫色浓血的绷带,心想,这穴田的伤,会不会是昨天晚上受到王连长他们伏击时留下的呢?如果是这样,那么穴田的心情肯定是糟透了。

  我把绷带慢慢地一圈一圈地扯开,穴田身子一动不动。当我撕解开绷带的最后一片时,我一下子呆住了,我的呼吸马上就停顿了,此时,我觉得我撕开的不是一块绷带,而是我自己的心脏!

  绷带里面的伤口处,深深地嵌着一截断为一半的将近两寸长的淡红色的玉簪。这截玉簪即使化成了灰我也认得:它正是我太太每天插在后脑勺发髻上的那支玉簪,是结婚时我送给我太太的定情信物!只是此时它只剩下半截了。

  我感觉到那半截玉簪就像是插在我的心头上,我有点头晕,唇干舌燥,想痛痛地哭喊一声,却找不到声音。我的脑子里迅速划过从王八盒子里发射出的脆裂的三声枪响,我的手微微颤抖着,眼睛慢慢地模糊了。

  穴田好像感觉到了我神态的异样,他闭着眼睛说:“伤口样子是不是很让你吃惊啊,林君?这是被一个美丽的女人给扎的,玉簪的尖部,深深地擦过了我的肩胛骨,然后‘咔嚓’一声就断掉了。我没有想到那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会有这么大的力道,我更没有想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长相跟菊代这么相像的女人,她们简直就像孪生姐妹!我一走进她的院子,就一下子被她的眼神给迷醉了,以至产生了幻觉,以为又见到了菊代。我想要拥抱一下她。我只不过想拥抱一下她而已,就像当年拥抱菊代一样。但是当我搂住她的时候,没想到她突然拔下插在脑后发髻上的巴掌长的玉簪,从我的后肩膀上用劲插了下来。她的刚烈的性格,可一点都不像她的柔弱的外貌。”

  我拼命忍住自己的眼泪,声音有点发颤地说:“然后,你就开枪了?”

  穴田叹了口气说:“我本来是不想开枪的,我只是重重地推了她一下,她摔倒在地,我的脑子也清醒了。这时,他身后的一个中年男人从怀里拔出一把尖刀,恶狠狠地朝我扑了过来,出于自卫,我只好拔出了手枪。”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的脑子里回旋着我太太的胸前喷射出来的鲜血,又红又艳。那个中年男人无疑就是我药铺的掌柜了,他平时沉默寡言,憨厚木衲,但是真要拼命,没有人能挡得住他。

  我听到穴田问我说:“林君,凭你的技艺,你可以把这支断掉的玉簪拔出来吗?”

  我咬了咬牙,毫不犹豫地说:“当然可以!那个女人能插得进去,我当然可以拔得出来!”

  我从箱子里拿出一把镊子,夹住玉簪头部,另一只手压住穴田的肩膀。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我的右手重重地往上一扬,只听“噗”地一声,玉簪拔出来了。穴田只是眉毛耸了耸,果然咬着牙一声不吭。

  我将玉簪放在眼前看了看,它的尖头部正在往下滴血,我恍惚看到了我太太清雅袅娜的背影。这时我的眼泪忍不住出来了。

  我把半截玉簪小心地放在茶几上。穴田说:“林君,你把那截玉簪给我留着,我要带回去做个纪念。”

  我随口“哈依”一声,跟他说我要将他伤口处的肉刮掉一点,以免感染,他没有表示异议。于是我从药箱里取出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按在伤口处,然后我问说:“穴田君,你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吗?”

  穴田说:“我不知道,是李君带我上她家去的。李君原来是想带我去观赏她家的那口水色清冽的古井的。不过,她长得可真是像菊代啊!”

  我平静地说:“阁下请记住了,她是我的家内,也就是女房。”

  穴田听了,猛然睁开了眼睛。这时,他可能看到了我的眼泪,但是他看不到正从他的脖子上深深划过的闪亮的手术刀。他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却没有声音从那个紫红的洞口处发出来。然后他的身体就缓缓地滑进了汤池。

  水面上顿时漂起了一团血污。

  我站起身来,望着红红的汤池,忽然想起了方才穴田跟我提到的“血地狱”。我颤抖着手将那截玉簪用手绢包好了,揣进怀里。

  10

  我悄无声息地把穴田联队长送入“血地狱”之后,拎着药箱轻轻地带上门,走出“菊泉”。

  服部弘津朝我点点头,我跟他说我已经给穴田大佐治好伤了,他正在里面养神,不希望任何人打扰他。这时,那六个汤池的温泉水都已经放满了,服部便出去招呼那些日本鬼仔兵们说:“汤水已经放好了,你们可以入浴了。”

  他安排了两个日本鬼仔兵站在汤堂门口把守着,两辆卡车上分别留了两个人看守着那两挺歪把子轻机枪和后面那挺重机枪,其余的鬼仔兵,都迫不及待地涌入澡堂。他们在汤池边上大声笑嚷着开始宽衣解带了。

  这些日本鬼仔们显然有好些日子没有泡过澡了,他们兴奋地哇啦哇啦叫着,互相打趣着,都迫不及待地光着身子跳进了汤池。他们一个个咬牙闭眼的,嘴巴里不住地发出“咝咝咝”的愉快的呻吟声。这个场面让我看了,也很激动。

  服部安排好澡堂子里的一切后跟我说:“林君,这里就拜托你了。在我洗浴的时候,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到我的浴室门口来!有事我会叫你们的。”

  说着,他就进了“松泉”雅室,然后把门关上了。我又想起了刚才看到他给穴田刮胡子时微微翘起的小拇指,不觉心念荡漾。

  我在汤池外面,拖了一把竹椅子坐下,然后点上水烟壶,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兴致勃勃地欣赏着鬼仔兵们在“地狱”中群浴的场面,就像在欣赏一幅即将完成的绘画作品一样。

  我以前在泡澡时,有时也喜欢留意澡友们的下半身,不过这纯粹是一种下意识,就像医生们喜欢对病人察言观色,窑姐们喜欢探视嫖客们的钱袋一样。日本鬼仔的那话,其实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跟我那药铺柜子上的捣药杵一比,还有一些距离。我当初就是在日本泡澡时,比照过东洋人的那话后,才慢慢建立了自信心的。我想,很多平时缩头缩脑的人,其实只是对自己的天赋和能力信心不足而已,倒不是因为他们的身体真有什么欠缺。

  我看着那些光溜溜的身子,想象着马上就要到来的飞溅的血光,心里觉得十分的刺激。——这种感觉,比做英雄要美妙多了。要知道,当时我在仙台时,学的就是血淋淋的人体解剖学,不过在解剖尸体时,已经没有了鲜活生动的热血了,那是遗憾。于是我的脸上,忍不住浮起了冷冷的笑容。

  一边的李老板问我说:“林老板,你暗笑什么?”

  我说我能为皇军服务,真是荣幸,不管怎么说,皇军们也是我的澡友,不像你李老板,老是不给面子。咱们做汉奸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达到很高的境界了。

  李老板正色说,他不是汉奸,他本来就是日本皇民。

  我说:“哦,是吗?那么就算是我失礼了。李老板,你不下去泡泡?这时候的汤水可是最好的!如果你觉得脱光身子不方便,那话见不得人,有伤大雅,你还可以到我刚才泡过的雅室里,关上门慢慢地泡啊。”

  李老板横了我一眼说:“你不知道,我对硫磺过敏,我一年只洗两次热水澡,而且从来不来这种人满为患、丢人现眼的澡堂子。”

  我笑着说:“李老板,你这话不是在骂陈老板吗?!人满为患不就是因为生意好吗?”

  陈老板陪着笑脸说:“哪里的话,李老板今天能带着这么多太君光顾我这里,算是抬举我了。”

  我冷冷地乜了陈老板一眼,心想:看这陈老板一付卑躬屈膝的样子,感情他已经把我们的计划给忘在脑后了。看来应该可以动手了。

  于是我托着水烟袋站了起来。这时,李老板突然捂住肚子,问陈老板说“御手洗”在哪里?陈老板愣怔着,没领会过来。我说什么“御手洗”,不就是厕所吗?!李老板的整张麻脸都扭曲了,急促地说:“对,对,就是厕所,厕所在哪里?”

  我想起了埋伏在澡堂后面的王连长那拨子人,觉得这时候正是干掉李老板的机会:“李老板,你早说是厕所不就行了?!就在澡堂后边的那扇侧门出去,你要小心厕所里面的木板,到时别跌到粪坑里去,没人去捞你!”

  李老板匆匆忙忙地就望澡堂的右侧门跑去。我朝一边的史排长扬了扬下巴,他马上就跟了出去。

  我来到澡堂门口,想看一下外边的动静。忽然我看到远处的路边闪出一个人来,挥着手朝这边跑过来,还大声喊着“东家,东家……”。

  我认出来了,那是我家药铺的小伙计阿森,他可能已经在澡堂外躲了很长时间了,因为没见到我,不敢过来。阿森大声叫喊说:“东家,太太跟掌柜的——”

  他的话还没有喊完,站在门口的两个鬼仔兵的三八大盖同时响了,阿森挥舞着双手,像是要在空中抓住什么,他的身子就像一只麻雀那样往后面飞了起来,然后“扑通”一下倒在地上。

  我全身一激灵,好像那两颗子弹是打在我身上一样。我赶紧退入澡堂子。这时,随着楼上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埋伏在上面的国军弟兄们像旋风一样卷了下来,我慌忙躲到“竹泉”里,把门关上,只留下一条缝往外看。门口处的两个鬼仔兵听到了动静,就要冲进来,早被冲在前面的机枪手给撂倒了。国军弟兄们端着汤姆森冲锋枪,分别冲进各个汤池。

  登时枪声大作,一场屠杀开始了。陈老板跟几个伙计哪见过这种残酷的场面,吓得纷纷就往门外跑去,外边卡车上鬼仔兵的机枪“嗒嗒嗒”地响了,三个伙计哼都没哼一下,就扑倒在地。陈老板中了一弹,踉跄一下,一头栽倒在地。

  汤堂里的枪声就像炒豆子一样,那些光溜溜的鬼仔兵们一片鬼哭狼嚎声,整个澡堂子就像是火山爆发了一般,四处硝烟。

  我既兴奋又紧张地靠着墙,抖抖索索地抱着水烟壶,又填上了一撮烟丝。突然,我看到原来呆在卡车上的两个鬼仔机枪手,抱着机枪冲了进来,随着一阵“嗒嗒嗒”的枪声,措手不及的国军阿兵哥们一个个倒下了。

  这时,埋伏在澡堂后面的王连长他们听到了枪声也冲进来了,冲在前面的几个弟兄马上就被鬼仔的机枪手撂倒下了。王连长一边骂着,一边紧扣住汤姆森冲锋枪的扳机,一梭子过去,那两个鬼仔机枪手也“砰砰”倒了下去。

  我只抽了几口烟,澡堂子里忽然间就没声音了。我想,难道这么快就大功告成了!?众所周知,这次行动是我一手策划的,我的成就感不言而喻。我忐忑不安地推开门,踱出“竹泉”,拿眼一觑,那几个汤池子就象经年窖藏的青红酒打翻了似的,血色缤纷。汤池里,汤池周遭,倒满了日本鬼仔红白相间的尸体。几个受伤没死的,正在痛苦地呻吟着。

  而国军阿兵哥也有十几个人横尸地上,从楼上冲下来的十个弟兄没有一个人是活着的,他们的尸体或仰或趴着。两个捷克机枪手,浑身是血,歪倒在地,大睁着眼睛。

  看到这么多的尸体,饶是我这个解剖过真实尸身的外科医生,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我猛吸了一口烟,没想到咕噜一下,却将水烟壶里夹杂着烟油的水给吸进了喉咙,呛得我不住咳嗽起来。

  11

  我忽然想起来,外面的卡车上,还有日本鬼仔的一挺重机枪,那可是最大的威胁!于是我就伸手指了一下门外。史排长也醒悟过来了,迅速就带了几个弟兄冲到了汤堂门口。

  这时,鬼仔兵的重机枪响了,枪声沉闷地呼啸着,史排长跟那几个弟兄像遭到了闪电的袭击,都急速地仰面向后倒去。

  王连长火了,端着冲锋枪正要冲出去。两个重伤的阿兵哥,已经端起两个牺牲的机枪手的捷克机枪,冲向门口,他们扣动扳机,然而枪膛里却没有子弹射出,子弹早已经被先前那两个机枪手打光了。

  鬼仔兵的重机枪又呼啸着响了起来,那两个弟兄抱着机枪就倒在地上了。

  我忽然想起楼上的几间楼阁正对着路口,于是就指了指楼上,王连长一下子明白过来,他咚咚跑上楼去,不一会儿,楼上传来一阵酣畅淋漓的冲锋枪的声音,然后汤堂内外就静寂了,再没有了一丝的声音。

  我来到蜷缩成一团的陈老板的身边,蹲了下来。我觉得自己有点内疚,因为是我出的主意才使他经营了一辈子的汤堂就这么泡汤了,而且还搭上了一条命。我将陈老板身子反转过来,那颗子弹是从他的胸膛穿过的,他的胸口被撕裂开一个窟窿,不过我没想到他居然还剩有一口气。他撑着眼睛,吃力地说:“林老板,我这汤堂算是毁了,我不怪你。我把钥匙交给你,有机会你就重新开业……”

  他伸手抖抖索索地在腰间摸着,忽然他的手就僵住了。他的眼睛大睁着,就像两口干枯的泉眼。

  这时,“松泉”雅室的门“砰”地一声打开了,日军中尉服部弘津面目凛然地站在门口。王连长正好从楼上下来,看到服部,他下意识地对着他扣动了汤姆森的扳机,但是他的弹盒里显然已经没有子弹了。

  服部朝我招了招手:“林君,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有点木呐地朝他走去。很显然,他是匆匆忙忙地从汤池中出来的,我看到他还没来得及穿上军装,上身只穿一件洁白的圆领衬衫,肩膀上披着一条浴巾,他下身穿着军裤,腰间紧紧绑着一根粗宽的皮带,这使他的胸部显得有点鼓突。他的军靴也没来得及套上,只趿蹋着一双木屐。在没有上身军装的遮裹下,他的臀部显得圆突而宽大。没戴军帽的脑袋,留着小分头,额前的两绺头发留得很长,垂下来微微遮住了他的漆黑的眼睛,显得十分秀气又冷艳。

  我忍不住暗地里吃了一惊,他的这付神态,非常像我见过的一个熟人,可我一时又说不上来是谁。我凭着我在仙台东北帝国大学学过的解剖学的经验,一下子就判断出,这个服部中尉,其实并不是一个男人!这让我刚才见到他在给穴田刮胡子时他微微翘起的小拇指的怀疑得到了证实:他是一个日本倭鬼妹,而且千真万确。至于为什么她竟然会是个女的,则是大出我的常识之外了。尽管我听说过日军中不乏有随军慰安的妓女,但是像这样女扮男装的军官,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或者说以前没听说过。难道她的战友们都没有窥察出她的真实性别?不知怎么的,我的心里忽然掠过了一点不安。

  我进了“松泉”雅室。王连长也想要跟进去,我朝他摇了摇头,凭我的直觉,服部此时对我应该不会有什么恶意的。服部关上了门,然后示意我在竹榻上坐下:“林君,你已经杀了穴田大佐?”

  我点了点头。服部凄然一笑,问说为什么?我说他先杀死了我太太,我不得不杀了他。服部听了,显得非常吃惊,她说:“穴田大佐早在驻屯台湾时,就对福州的温泉十分的神往。因为日本的风吕风情,很多就是江户时代的福州商人带到日本去的。严格来说,今天我们进城来,只不过是想好好地泡一次澡的,没有任何军事行动的意向。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杀了你太太?”

  我说:“你们在南后街的时候,闯入了一户人家的院落。那里有一株古老的榕树,一口清澈的古井,还有一个美丽的女人。穴田侮辱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就把玉簪插进了他的肩胛骨。那个女人就是我的太太。”

  服部瞪大眼睛说:“原来是这样,那个性情刚烈的女人就是你的太太!可是林君,穴田大佐并没有杀死你的太太呀。他只是朝你们家的那个凶狠的男人开了枪,因为在你太太袭击了大佐后,那个男人突然间从怀里拔出一把尖刀就朝大佐扑了过来,大佐只好开枪还击了。”

  这回轮到我瞪大眼睛了。在我看来,我太太把穴田伤成那种样子,他肯定不会放过她的。但是看服部的表情和她的清澈的眼睛,又不像是在撒谎。

  服部说:“因为你太太长得实在太像穴田大佐以前的恋人菊代了,所以他不忍心对她下手。他在进入你们家,见到你太太的第一眼,就被你太太的容貌惊呆了。他以为在相隔二十多年后又见到了他魂牵梦萦的恋人菊代。”她顿了顿,叹息一声说:“也许这都是宿命吧!大佐总觉得他这辈子没有娶菊代,所以内心一直非常愧疚,他经常跟我说,他的命是属于菊代的,总有一天他要把命还给她。所以今天他就鬼使神差遇到了你太太,不过,你太太长得实在太像菊代了呀!”

  我盯着服部,忽然间我发现她长得像谁了,——她的眉目之间,几乎跟我太太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是她的男装的外表,破坏了我的判断。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我说:“弘津小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菊代!”

  弘津愣怔一下,随即微微一笑:“真没想到,原来林君已经看出来了!菊代的确就是我的母亲,而穴田大佐就是我的父亲,我是跟我母亲的姓的。你可能也看出来了,我长得很像你太太。我父亲在乍然见到你太太的时候,错把她当成我的母亲了。”

  我说:“可是,你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军队中呢?”

  弘津说:“我母亲去世前,给我父亲去了一封信,要他一定好好照顾我。我母亲其实一直都在爱着我父亲,所以,她临终时也要我照顾好父亲。后来父亲把我带回了他的家,我在东北大地理科毕业后,就缠在我父亲身边了。支那事变后,父亲的部队四处调动,而我又离不开他,没办法,他只好让我女扮男装参军了,我是他的贴身参谋,其实也就是照顾他平时的饮食起居。”

  她低下头说:“可是,我最终还是没有照顾好他,我母亲一定会感到不安的。现在我父亲去世了,我也该走了。我想我母亲一定正在那边等着我们。”

  说着,她取下挂在衣架上的佩刀,打开门走了出去。我没有拦她。王连长他们围了过来,我示意他们站住。

  弘津进了“菊泉”,把穴田的尸体从汤池中拖上来,然后打开穴田的皮箱子,拿出一套和服给他穿上了。做完这一切,她径直走到我的面前,向我鞠了一躬:“林君,我有个请求,在我死后,请你把我的尸体和我父亲尸体放在一起火化。拜托了!”

  我点了点头,心里不知怎么的有点酸楚。

  弘津关上了门,不久之后,我听到房间里传来一丝沉闷的痛苦的呻吟声。我推门进去,只见弘津正把她的佩刀深深地插进腹部,鲜血浸透了她的白衬衫。她紧紧地咬着牙,头上渗出了点点汗珠,身子在痛苦地抽搐着。她抬眼直直地看着我,那眼神分明是在向我求助。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拔出穴田的佩刀,闭上眼睛,使尽全力朝她的脖子砍了下去。

  12

  我放眼望去,整个澡堂子就像一个凌乱的屠宰场。我问王连长看到李老板没有?王连长说在他上厕所的时候他们就把他给捅死了,尸体给扔下了茅坑。王连长笑着说:“兄弟,说出来不怕你恶心,这家伙的屁股上长满了疥疮,就跟癞蛤蟆一样。”

  我说:“难怪他从来不上汤堂来泡澡了。话说回来,他真来泡澡了,我们都得躲。”

  王连长问我那位鬼子中尉是怎么回事?我说:“大哥,难道你没看出来她是个女人吗?”

  王连长张大嘴巴,说不上话来。我又问那些姐儿到哪里去了?王连长说:“我把她们都从后门赶走了,只有竹丽死活赖着不想走。”

  于是,他把手指放进嘴里呼哨一声,不一会就看见竹丽出现在澡堂后门了。我跟竹丽说:“烂心儿,你赶紧跟王长官到部队去吧,我看你整天卖笑也不是个办法。今天这事闹完后,你在这里也呆不下去了。”

  王连长慌忙说,军营里是不让带家眷的。我说:“大哥,你不可以让他参军当女兵吗?”这话一出口,我忽然就想到了服部弘津,不觉哑然了。也许女人参加战争游戏,最后总是会穿帮的,而且下场很惨。

 王连长摸着长满胡茬的下巴,嘿嘿笑了起来。烂心儿红肿着眼睛对我说:“你这昧良心的,你还真舍得我!走就走,我看王大哥就比你心疼人。”

 我拎着药箱子,托着水烟壶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澡堂。那血红的夕阳有点刺眼,我一下子睁不开眼睛。

 这时,我心里最急的事,就是要马上见到我太太,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念她。虽然只是跟她分别了不到一天时间,但是于我来说,却有恍如隔世之感。

 我心里默念着:晚上吃火锅时,我一定要烫一壶上好的青红酒,给我的太太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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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010
秦无衣 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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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Eveline 回复 悄悄话 一直以为秦大侠是JSTV的
sunflower28 回复 悄悄话 恭喜。
qianqiuxue 回复 悄悄话 喜欢无衣这张照片,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感觉!

怎么不发坛子上去呀?

祝《血茶》大卖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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