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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 在南方 1

(2006-11-26 16:37:02) 下一个

            

                      在南方              


             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拿石头打她。
                                            ——《新约.约翰福音》

1
 
头次跟我上床的男人,不是我原先的男朋友,而是一个尖嘴猴腮,满嘴酒味混合着大蒜与烟臭味的台湾高雄商人。他是一家台资企业的老板。在我毫无准备的状态下,将我强奸了。那年我才十八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龄。我的青春与前途一下子被他像掐掉烟蒂一样掐灭了。

我原先的男朋友是个默默无言的老实人,他模样英俊,高高瘦瘦的,跟我是高中时的同学。他的学习成绩很好,每次大考在班上的排名总是在前三名。我很羡慕他, 后来又由慕生情,给他递了几次纸条子。他拿到纸条子后总是东张西望的,贼溜溜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就赶紧闪开。后来他终于接纳了我的爱情。我跟他最亲热时,最 多也只是接接吻,他连我的胸部都不敢摸碰。

他那付小心翼翼的羞怯样,让我至今想起来仍然心碎。那时,他就像个大男孩,衣冠不整,双手插在裤袋里,一付乖乖的样子,真让人怜。

高中毕业时,他以高分考上了大学,后来在我们省旁边的山东省城一所名牌大学读书。而我高考的分数很不理想,跟省定的最低录取线还差了一大截,这是我预料中 的事。本来我对自己的成绩就不抱很大的希望。但是我爹却对我抱着极大的希望。他平日甚至在跟邻居吵架的时候,都要把我搬出来,说我如果考上大学后将如何如 何地对邻居施加报复。我爹指点着他看不顺眼的邻居说:

"等着,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尝尝苦头。"

我的落榜让我爹脸面尽失,灰头土脸,在邻里间抬不起头来。为此我爹将我痛揍一顿。我的脸肿起来一圈,臀部火辣辣的。上茅厕的时候蹲下去就站不起来。这就是上学的代价。我的低劣的学分让我品尝到了双重痛苦。

我只好躲到外面去。

我爹原指望我能光宗耀祖,考上大学后熬四年毕业,然后大把大把地往家里耙钱。因此他从小就对我管教很严,我是在竹鞭子的驱打下成长的,我的身上鞭痕累累。

在我们那里,让一个女的光宗耀祖,在世人看来似乎很可笑,也不太符合我们中国古往今来的国情。但是因为我哥哥,我们家的长子是个弱智人,我的负担就不同 了。从我记事时起,我的傻哥哥就整天老是把粘乎乎的舌头伸到口外,嘴角似乎无穷无尽地在流着肮脏的口水。他二十多了只会说"媳妇","吃饭","X-你- 娘娘"等几个简易但是又很实用的单词,成为邻里间取笑的对象。所以我爹自小就把我当男孩照顾,在我身上寄托了全部的希望。

我爹跟我娘一年四季除了翻弄那几亩半死不活的薄地外,就只能靠打些竹篾活赚点钱。这些钱大多数都做了我上学的开销。我内心一直感到不安。我觉得我爹做的是 最大努力的投资,而投资对象的风险率极高。举个例子来说,我半个小时还背不下一道政治题。我背书是用嘴巴背,而不是用脑子。

我的心思在我男朋友身上,所以我的学习效率极低。

我的高考成绩不仅让我爹大失所望,我自己也非常痛心。我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女孩成熟得比男孩早,所以一过了初中阶段,很多女孩的心思就走失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上课时老是走神,老师讲课的声音对我来说像是非常遥远,就像是山那边的回声。特别是在暗恋上我的男朋友后,我的学习成绩更是一落 千丈。和男朋友真正谈起来后,在他的激励下,我的学习状况才略微有点改善,我每天嘴里念念有词,颇有心得。但那时都快要临近高考了。

那时我还在做着天真的梦,幻想着我男朋友大学毕业后,衣锦还乡,娶我做他娇羞的新娘。我在上课时经常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我梦中幸福的口水淌得满桌都是。老 师的粉笔如枪弹般在我进入最佳梦境的时候袭击而来,让我在全班露丑。这时我的男朋友深深埋下了头。他在爱情与面子之间,选择了后者。

高考揭榜后的几天时间,我都没有去找我的男朋友。我估计他正沉浸在幸福之中。他父亲是我们镇的副镇长,可能正在替他儿子大摆宴席,花天酒地地庆贺他的儿子鱼跃龙门。命运有的时候老是呈一边倒的状态。我男朋友的福气,正如春天的庄稼一般茁壮成长。

被我爹痛打后的第三天半夜,我从同学家里偷偷溜回家,想换一身衣服,再吃一口饱饭。我擦过身子,换了衣服,然后往锅里下了半斤面条。。我突然发现我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我吓得不敢吭声,泪水禁不住往下流。

这时,我爹的眼泪也下来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掉眼泪。当年我们家三天时间揭不开锅,大家吃着草根,也没见过他掉眼泪。我于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我爹 紧紧攥住我的手,像是生怕我要从手头滑脱一样。他要我回学校去再读一年,他即便累死累活也要供我再考一次。我爹泣不成声地说:

"大丫,你哥是个废人了,你不为自己想,也该替咱们家想想吧。"

我知道自己功课的底子,我即便再回炉一年,还是跟大学的门槛相差甚远。回炉是个无底洞,而且老师们根本就不把回炉生当回事,回炉生的地位,就像小妾一般。 我不愿意让我父母再把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平白无辜地扔到老师们干瘪的无底洞似的钱袋里。我觉得我们的老师们都快要穷疯了。他们拼命地刻蜡版卖材料赚取补 贴,然后再把练习题漫天撒网般散发给我们,要我们按部照班,死记硬背。

我们老师讲课时,对我身体的兴趣更甚于我的头脑。这点我比我爹要清楚。我发育太早,而且过分成熟,就像秋后的柿子一般。男老师们在提问我的时候,眼睛就像萤火虫一样熠熠发光。我的成熟的身材弥补了我功课的不足。这是我唯一值得炫耀的地方。

当天晚上,我趁父亲睡着后,就收拾了几件衣服,怀里揣着五十多块钱,悄悄离开了我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子。这几十块钱是我以前买复习材料时攒下的。那些复习资料对我来说只是废纸一堆。

拂晓时候,我来到我曾经就读过六年的小镇,我如花似玉的年华像沾染灰尘的枣花一样都散落在了这里。学校后面是一条小河,河边是一整排的柳树,依依地垂落在 河面上。那里曾经是我跟男朋友幽会的地方。我男朋友就住在镇上,他爹副镇长的衔头,在我们这种小地方掷地有声,算是呼风唤雨的人物。所谓山高皇帝远。我在 教科书上学的成语"作威作福","任人宰割",用在这里的官民关系上,正好切合。

有一次我上他们家去,说是要请我男朋友辅导作业,副镇长的眼光意味深长地将我从头到脚摩挲了一番。我觉得他的眼神,就跟一个月没有见到青蛙的蛇一样,炯炯有神。失去有效法制平衡的权力使男人们的目光变得毫无顾忌,四处游荡。当然,我是在后来才明白这个道理的。

我想去叩我男朋友的家门。我跟他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见面了。但是后来我又果断地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是个好强的人,我想我如果不混出点样子来,我是不会再跟他见面的。我觉得我当初幻想的美满结局,真是危机四伏,就像一潭止水,只要有一个小石子投进去,就会出现四散的涟漪。

高考的失败让我一下子成熟了很多。

我想到南方去闯一闯.那里如今商潮汹涌澎湃,是淘金的好地方。我以前曾听我初中时的一位同学,如今正在福建清城市打工的妞妞说过:

"大丫,你只要往南方走,保管没错。那里钱多,人傻,你笑一下就值一张毛主席票子!"

妞妞现在是我们镇上最富有的人之一。她的家现在的房子在镇上显得异常醒目,铝合金的窗框,蓝色的玻璃,五层楼高,那气派都盖过了镇政府。那房子都是她从南 方汇回家的钱盖的。她在那边从事的职业虽然令人生疑,但是冠冕堂皇的房子仍然让人对她们家肃然起敬。她去年回来的时候,全身上下珠光宝气,脖子上的金项链 足有一两,在镇上走来走去,令人眼花缭乱,姑娘们眼中冒火,小伙子们直咽唾沫。镇上喧哗了整整一天。妞妞说她在南边嫁给了一位腰缠万贯的台商,吃香的,喝 辣的,出门坐奔驰,进门有下人伺候,大家都喊她"太太"。那台商每天晚上都要给她按摩,拿捏筋骨,把她给爽死了。妞妞说:"现在他一天不给我推拿,我就睡 得不安稳.享福也是受罪啊.到时你就明白了。"

她给我留了一张名片,要我有空到南方找她玩。

我来到邮局,按她留下的电话号码给她拨了个电话。没有人接。于是我又拨了她的手机,这次通了。我告诉她我想到她那边去,混一段日子。妞妞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说:
"你来吧,乖巧点,饿不死你。"

论为人乖巧与相貌,妞妞跟我比都相去甚远。她既然能混得那么风光,我想我到那边后,处境肯定坏不了。于是我坐中巴到了徐州,然后乘上了一趟开往南方的45次列车。

我在挤上列车时,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了希望。刺眼而苍白的阳光从车窗照射进来,令人眼花缭乱。    


2


八月的列车上,又闷又热,臭气熏天,什么味道都有。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出远门,感觉就像蹲在中午时候的牛棚里一般。

我是中途上的北京开往清城市的45次列车的,一时找不到座位。车箱里的旅客昏昏欲睡,个个神情疲惫,就像刚刚从高考考场出来。我在车箱里的突然出现,使好几个男人大睁开眼来,我发现他们的精神陡然为之一振。

我从上初中时就知道自己身上的魅力了。我的五官无可挑剔,眼睛不大,但却是时下走俏的杏眼,眼角眉梢微微上扬。我的两边嘴角还有一对要命的酒窝。酒窝双眼皮大眼睛高鼻梁,是衡量美女的标准,我早就精通此道。又因为我生就的一双丰满的长腿,弥补了我个子不算太高的弱势。

上高中时,我发现一些男老师的目光,故意装作不经意地在我脸上逗留片刻,然后又像蜻蜓点水一样转移到成绩优秀的同学脸上,向他们提出一些疑难问题。老师们的目光对我来说是一种鼓励,它们使我发现到了自己身上的价值。

我把包放在过道上,然后随便坐在包上。车箱里人挤人的,还有人毫无顾忌地在放着臭屁,弄得我直想呕吐。这时,旁边一位粗壮的中年男人笑眯眯地招呼我说:"小姐,我从北京坐下来,腿都有点麻,你就坐会我的座位吧,我起来走走。"

这是我第一次被人叫作小姐,心里觉得很不自然,就像后脖子上被人突然搔抓了一下。我没有去理会那个男的。那男的便讪讪地跨过人群,嘴里咕噜着浓痰,上卫生间去了。

列车很快拖着我过了长江,然后便晃晃荡荡地爬行在江浙平原上,后来便进入了苍翠掩映着的东南丘陵了。那个中年男人看来睡得很足,红肿的双眼像炭火一般,老 是想找我搭话。我无动于衷,留心地打着盹。后来他说累了,就递给我一张名片,说:"伊妹,你留着,或许有一天用得着。"

“伊妹”的称呼让我陌生,但是我还是接过了名片。我扫了一眼卡片上的文字,他的身份好像是一家企业的推销员。我愣了一下,终于将名片收藏起来。

中年男人说道:"伊妹,看你像是第一次出远门。这年头社会上人杂,你要不嫌弃,到时就到我的鞋厂来干吧。我们是外资企业,亏不了你的。"

我没有拒绝他。于是他的话更多了,开始聊起了他的发家史。

南方人说话五音不全,他们说话时好像都不用舌头。中年男人说的普通话我大约只能听懂一半。他的跌宕起伏的创业过程让我昏昏欲睡。后来我在打盹时忽然听到了一阵粗重的呼噜声,原来是那中年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歪着头睡着了。

出了清城火车站,外面雾蒙蒙一片。我看到,纽妞果然正在探头探脑地等我。我松了口气,两天来提心吊胆的跋涉终于有了着落。妞妞的打扮跟回乡时见到的不一样,时髦了很多。她的头发烫成棕褐色,穿着一条跟短裤差不多长的超短裙,大半截大腿都露在外面,粉嫩粉嫩的,可是很粗壮。

妞妞看了看我的穿着,皱着眉头说:

"啊呀,大丫,你还是学生的样子。出来讨生活就该有几件像样的衣服。像你这样客人一看都吓跑了!"

她二话没说,就叫了辆出租车,把我拉到一家大商场,挑了两件让人脸红耳热的衣服。我说我身上只有十块钱不到了。妞妞大声说:"怕什么怕,有我在呢!我现在花钱就跟流水似的,没法数。在这你尽管花钱。要能赚能花!"

妞妞把我带到她的家。

她的家是一套三室一厅的大公寓,里边的装璜比我男朋友家要豪华多了,家俱一应具全,让我大开眼界。

妞妞说:"要是呆在乡下,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住上这种房子?我们女人有的是本钱。像你这样的身材相貌,用不了两年你就发了。这边的有钱人都跟傻子似的。这个月我男人回台湾去了,你就先住在我这,好好适应一下,过两天我就给你介绍一笔好生意。"

我不明白,妞妞说的为什么有钱人都跟傻子似的?但是她的家还真让我长了见识。我觉得妞妞真讲义气,现在像她这样热情对待旧同学的人已经不多了,就连我男朋友知道了我高考落榜后,也没有认真安慰过我。我偷偷抹了把眼泪,觉得自己这次南下算是走对了路。

第三天,妞妞告诉我,她已经替我介绍好了一笔生意。我问她是什么生意?妞妞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第一笔生意就可以赚两千块,上场的时候千万别紧张。以后怎么样就看你自己了!记住,丫,只有钱才是最贴心的!"

我听了很兴奋。想想看,两千块!这是我们家将近一年的收入!我想起了我爹长满老茧的双手,就像长年经过风雨冲蚀的岩石一般,有着泥浆的味道。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改变自己的人生。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妞妞。妞妞走后,我差点哭了起来。

那天晚上,妞妞让我着意打扮了一番。我先去做了头发,将头发剪得稀疏了,再染成了跟妞妞一样的棕褐色。我穿了一条牛仔短裙,上身是一件黑色短背心。我到镜子前照了一下,吓了一跳。我的红枣似的肚脐眼都漏在外面了!这哪儿还像是我?除了一对眼睛外,从头到脚我都换了个样。

我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我要上班了!

妞妞带我来到市中心的一家大宾馆。那家宾馆灯火辉煌,进进出出的都是一些体面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心里有点发慌,两腿发软。妞妞带我进了一个灯 光昏暗的包厢,那里面已经有个尖嘴猴腮,皮肤黝黑,头发油光泛亮,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在那坐着,他一边喝着酒,一边迷迷糊糊地听着闽南话歌曲,偶尔还跟着 哼上两句。

妞妞把我推到那男人的身边坐下,然后笑着对那男人说道:

"谢老板,人我给你带来了,还没开包,是纯色的。怎么样,货色还好吧?!"

那谢老板一见到我,漾着酒意的双眼,一下子就冒出光来。他张大着嘴巴,笑眯眯的,说不上话来。

他的年龄可能已经过了五十岁了,比我爹还大,满嘴臭气,但是可能因为保养得好,看起来反而比我爹还年轻。他抱着头往沙发上一仰,便从头到脚地打量起我来。他滴溜溜乱转的目光,让我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我的身上就像爬进了一条饥饿的蛇。

妞妞跟我介绍说,谢老板是台湾高雄人,跟她的先生是同乡,现在是某台资企业的总经理,在清城一带名气很大。她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谢老板,一杯递给我,笑着说:

"你们喝杯交欢酒,今晚成双成对。好好尽兴!丫,你别亏待了谢老板!"

“交欢酒”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用在这种工作的场合,就显得不伦不类了。看来妞妞的修养还是很低的,不看场合,胡说八道。

谢老板笑着望着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泯了一小口那酒,觉得清甜可口,便一饮而尽。我的胃口一下子暖烘烘的,感觉非常舒服。妞妞搂着我悄悄贴近我的耳边说:

"丫,晚上谢老板要给你开苞,你要乖巧点,别把自己弄伤了。过一个钟头我就来接你。你要是紧张就多喝几杯酒。记住了,别得罪客人!我们只认钱不认人!"

说着她冲谢老板挤个眼,匆匆地就走了。

谢老板往我这边挪了挪身子,他的口臭扑面而来,让人晕头转向。他轻轻地搂着我的肩膀说:

"赵小姐,你愿意上我房间喝杯茶吗?我那里有很多好茶。喝茶正好醒酒。"

我想我们既然是谈生意,就得迁就人家,于是就答应了他。他住的房间很宽敞,迷蒙的灯光一亮,那暗淡的酡红色光彩,真让人迷醉。

谢老板告诉我,他的房间是他们公司给他的长期包房,以后有机会我还可以来找他。他一进门就开始解领带脱衣,不慌不忙地说道:

"现在大陆的女孩子真是越来越俊俏了,也越来越开放了,装束打扮连高雄的阿妹都赶不上。看来何小姐你我真是有缘。你今年有十八了吧?我女儿都二十了,正在淡江大学读西洋文学史。明年想送她到牛津去……"

我看到谢老板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了,他的两脚就像鹭鸶一样干瘦乌黑。我吓得倒退了几步,慌忙说道:

"谢老板,我们不是要谈生意吗?你怎么—— "

谢老板把内裤也脱了,瞪大着眼道:"我们不是正在做生意吗?" 说着,他就要来脱我的衣服。

我惊叫一声,吓得夺门而逃。谢老板一把抓住我,双手像铁钳一般,说:

"你们都拿走我的钱了,还想耍我!你们大陆妹真是一点职业道德也不讲!我要告你们去!"

他狠狠甩了我两个巴掌,一头将我按在床上。

我挣扎着哭叫说我要报警,谢老板笑了:"随便你什么时候去报警。我顶多罚款几千,可你至少要坐两年牢。臭婊子,现在劳教所里像你们这种人都关满了。"

第一次跟男人上床,真有一种从头寒彻到脚的感觉,大脑里就像被刺了一刀,这种感觉让你昏眩。我全身像被抽去了筋骨,一下子瘫软下去。更要命的是下体的撕裂感,那是真正被捅了一刀!

我感觉到自己的下体有一股温热的血水流淌出来。我在冰冷的眩晕中,想像着它的颜色。我记得有一次割麦时,镰刀划破了我的左手腕,鲜血汩汩冒了出来。那时是春天,血的颜色是酡红的。

我想,都是从我身上流出的血,它也应该是酡红的吧?!


3


一个小时后,妞妞扶着我叫了辆出租车,送我回到她的公寓。我的下身就像刀割般的难受,好象还在淌着血。一回到她的公寓,我一下子就昏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妞妞给了我两千块钱,我把钱小心收下,然后用尽全力甩了她一个耳光。妞妞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一言不发离开了她的肮脏的公寓,我心里发誓,今生今世,一定要好好地报复这个女人!

我到邮局把两千块钱全都汇回我们家。

我觉得一夜之间家乡似乎离我很遥远了,我被剥夺了我与家乡之间的某种默契,那是我赖以生存的价值观念。我的男朋友此时可能正在某处冷冷地嘲笑我,看着我人 生的破裂。我父母辛辛苦苦养育了我十八年,而我在步入人生成熟的门槛时,却只能汇给他们用我最珍贵的鲜血换来的两千块钱。我在填写汇款单时,手禁不住抖了 起来,像是被抽干了血液似的。我觉得我寄回家的不是钱,而是血。

走出邮局的大门时,我泪流满面。我曾经拥有过的梦想,就值两千块钱。

我翻找出了在火车上那个中年男人给我留下的名片。我费了两个多小时才找到他的服装厂。服装厂不大,建在城郊,周边有很多树,抬头一看便是蓝天,环境挺别致的。

那中年男人一见到我便笑逐颜开,连声说道:"认不出来,差点认不出来了。你终于找上门来了。现在的女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

我开门见山说想在他这里找个工作。他打量了一下我的装束,沉吟一会说:"要不你先跟我跑推销做广告吧,生产线上的活怕你一时吃不消。干推销的人要口齿伶俐,这个你肯定行。我明天就让厂里给你定做一套西装,你身材好,穿西装没问题。"

我心里一热,觉得人真是不可貌相,那天在火车上可能错怪了他。他叫陈木扁,他要我叫他老扁就可以了。我就叫他老扁叔。我看他忙上忙下的,干起活来好像浑身是劲,风风火火,一点不像火车上那个一身疲倦,打着呼噜的男人。

我在他手下主要是接电话,收发信件,定购快餐,都是一些轻松的活。一星期后我就学会了使用电脑,接着又练习打字。半个月后我的打字速度已经让老扁瞠目了。我觉得自己是个小脑发达,有点小聪明的人。

我跟厂里其他的女工住在一起,十来个人挤在一个房间,就像几个月前住学校宿舍一样,不太方便。巡房的是个女人,经常对我们说三道四。清城天热,好在冲水比较方便,大家轮流洗澡,屋里的气味也不大。

在这打工的全都是十七八岁的女孩,熄灯后大家聊的都是一些家中的事。我们都在想家。像我们这个年龄是最需要有个家的时候。半夜里经常有人哭醒过来,惹得大家都泣不成声,哭声一片。

我们就像一群被人遗弃的羔羊。

老扁一个月给我开的薪水是六百块。我第一次拿到薪水时,暗地里抹了把眼泪。这是我第一次靠自己的血汗跟能力赚到的钱。看着纸币上毛主席的头像,倍感亲切。我又给家里寄去了两百块钱。我想,这笔钱够家里三口人一个月的开销了。

我给我的男朋友去了一封信,信是我在机子上打出来的。我在称呼他时,费了一番踌躇。我想称他亲爱的,又觉得有些肉麻。称他同学,又显得有些疏远。最后我在开头写道:

"民,我想你!"

我想,这时他早已开学了,他学的是商业管理,我跟他说了一通自己这一个月来在服装厂的工作跟生活体会。写着写着,我又想到了那天晚上那个谢老板对我的强 暴,心里一酸,觉得自己这辈子真对不起我的男朋友。不知人生有没有补救的办法,如果有,我想我会舍命相取的。我现在离考虑结婚为时尚早,但现在的我已经不 是原来的我了。虽然那个丑陋的秘密只有我跟妞妞,还有谢老板三个人知道,但对我自己来说,那道刀痕永远难以愈合。

我在将信投入邮筒的刹那,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信推进了邮筒。我觉得自己的信就像被装进了传说中的漂流瓶,而他能不能收到则成了我等待的负担,同时,它也酝酿了一线微薄的希望。

现在,我不能没有希望。因为离开希望,我将一无所有。

那天我正在机上打一份推销广告,老扁匆匆忙忙地进来说:"投资我们厂的台湾老板来了,他对你的工作很满意,说要见见你,你赶紧准备一下,别错过机会。"

我把几份文件整理了一下,又到卫生间稍微化了一下装,然后随老扁去见台湾老板。

我一进会客室就呆住了。这个台湾商人尖嘴猴腮的,不就是那个剥夺了我的处女的谢老板吗?!

我的血气一下涌上脑门。老扁让我倒杯水递给姓那谢的。姓谢的笑眯眯地盯着我说: "赵小姐,别来无恙?近来看起来身材更加圆润了,皮肤也白了不少,像冰箱里刚拿出来的牛奶一样。"

他顺便还在我的臀部上狠狠地摸了一把。我二话没说,就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冲他结束良好的前领上倒下去。谢老板像触电似的跳了起来,样子就像一只被烫手的山芋触着了的老猴子,脸上扭曲地跟干枣似的。

我被解雇的当天,收到了我男朋友的信。信里只有一句话,连称呼都没有:"以后不要再给我来信!!!"

这次我对他的回信一点都没有感到震惊。我让老扁帮忙给我租一间房子,老扁第二天就帮我找到了。房租一个月是四百,单居室,没有卫生间,没有厨房。晚上我大小便必须自备一个盆盂,然后第二天清晨再拿到几百米外的公共厕所倒掉。

我交完押金后,身上只剩下十来块钱了。

我知道我必须干什么了。在生存面前,我毫无选择。我痛下决心,开始了卖淫生涯。

皮肉生意是如今最赚钱的行当之一,它的收入甚至超过了普遍被人们看好的工商业管理,当然它的数字是不受官方统计的。它的收入与从业者的容貌成正比。像我的 长相,是不愁找不到顾客的。我只要稍加打扮,根本就看不出是个乡下姑娘。我天生丽质,书读得乱七八糟,但伶牙利嘴,深讨客人喜欢。这些都是要命的资本。我 计算了一下,如果我一晚上能接到两个客人,即有五百元的收入,当然,如果在我的居室过夜,这个数目将要翻一翻。客人带我出去过夜,价格也要在千元以上。一 个月下来我就有两万多的得头。这是这个城市一般公务员的收入的十倍。

我认为我们任何人身上都有可卖的东西。做官的出卖权力,做生意的出卖嘴皮子,做工的出卖体力,做律师的出卖法律。反正我卖的只是我自己的皮肉,而不是灵魂,这点跟别人的行当比起来,我一点也不逊色。我靠自己的青春与体力赚钱。这个理由足以让我心安理得。

我在一家夜总会找了个陪酒的工作。说是陪酒,其实只是个借口。我与客人之间心照不宣,我们想得到的东西只隔着一层薄纸。一到了床上便什么障碍都没有了。刚 开始时,我还有些不太习惯,受不了中年男人的口臭以及一泻千里的力道,觉得压力很大,几天后我就找到感觉了。我化被动为主动,事半功倍,得心应手,游刃有 余。男人们其实都是纸老虎,关键在于找到他们的要害。我想我以前的青春真是浪费了,就像是守着个温泉不会用,却去四处找柴火烧汤水。

当然,我的青春还刚刚开始,美妙的前程还得慢慢地去玩味,去收获。  

第一个月我就净赚了一万九,我在计算存折时吃了一惊。其它的一些小费收入,我不得不与夜总会的老板分享。

我们老板人缘很好,整天笑不离口,一看就是吃生意饭的。他背后有很高的天线。听说他是省里人大某高官的儿子,那高官在抗战时曾是中央一位政要的贴身参谋, 如今年龄大了,但是省里还有一批老部下,说起话来呼风唤雨。每次市里扫黄的警察一出动,事前五分钟警察局里就有人通知他。老板马上让我们离开酒店,警察一 走我们又回来了,生意照作,钱照赚。老板把事情处理得滴水不露,因此他的酒店年年都被评为省"精神文明"一级单位。那块牌子高高挂在酒店的大门口,金碧辉 煌,就像在酒店里谋生的小姐们,如花似玉,气质高雅,让人肃然起敬,回味无穷。

我想,越是虚伪的东西,越可能以冠冕堂皇的表象出现,反之亦然。

刚到这家夜总会时,大家都把我当乡巴佬,背后说我连化妆都不会,嘴唇涂得像母夜叉,头发梳得像丫头,连眉影都不会画。但是半个月后,姐妹们对我都另眼相看 了。我皮肤本来就好,只要化点淡妆,味道就很足。比起她们像水彩画似的浓妆,反而更有韵味。我从小就是学什么事一学就会,干这行也是这样。当然,读书我是 外行,一拿起书我就浑身没劲。

过年的时候,我给我们家寄回去两万块钱。这笔钱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我不知道我父母收到我的钱时有什么感受。是满腹生疑呢,还是喜极而泣?我想可 能两者都有。我父亲生性多疑,性格乖戾,但是又很实在。他活着似乎就是为了支撑那个破落的家。那是他的面子。这个面子又必须靠纸币去维持。然而生活的本身 对他来说却是无关紧要的。

我在心底里开始鄙夷我从前的那个男朋友,觉得他只不过也是在为一张面子活着。面子算老几?他算老几?他毕业后,赚的钱可能还没有我多。但是,真正失去的纯情,又使我心理难以平衡。

我手头宽裕后,很快就换租了一套房子,是两室一厅的,有卫生间,厨房。我可以不必每天早上端着一个尿盂遮遮掩掩地上公共厕所去了。

这时,我才觉得真正有了个家的感觉。虽然这房子还不是我自己的。我把房间精心布置了一番,一股暖洋洋的感觉扑面而来。这时我的身边如果站着一个默默含情的男人,我想这就是我理想中的家了。

我在卫生间里望着自己的脸,泪水禁不住流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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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两只黄鹂 回复 悄悄话 无衣同时写中长篇阿, 佩服一下,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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