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中人物纯属虚构,如有雷同,请勿对号入座!此记。 1 我刚分配到海峡电视台电视剧中心的时候,正赶上中心准备筹拍电视系列剧《三言》,《二拍》.中心常务付主任李馗向全国各地大撒请帖,邀请各路摇笔杆子的都来参加他的《三言》,《二拍》拍摄筹划会议.李馗在帖上写道: "时值盛夏之后,金秋将临,闽江之畔,硕果累累.兄弟恭迎诸同业文友践迹." 那李馗六十年代时,还只是报社里一个不起眼的排版工,七十年代末,不知从什么地方搞了一个前国军将领回归大陆的题材,编了篇小说,获得第N届全国优秀小说奖,于是一举成名.听说96年中心刚成立时,台长侯爱材任命他当时正赏识的一位付台长陈松兼任中心主任,李馗因为不是党员,只能任常务付主任,主持中心日常工作.李馗对这种有实无名的安排很不满.他多少也算个文人,而文人最看重的毕竟还是名份.李馗觉得自己成了二房,心里有气,就私下里纠集了一些亲信手下联名签了一份类似"劝进表"式的文书给台里,说李馗能力出众,堪当重任.未果。 会议定在中心刚建好的拍摄基地举行.李馗是这次会议的组织者,因此在会议开始前半个月他就忙开了.他粗黑的大手一挥,三十万元就成了会议经费.会计吓了一跳,赶紧去找陈松.陈松笑道:"中心刚成立,要造成全国性的影响,就应该有大家风度.你在帐面上再加五万, 我们不能丢面子." 李馗吩咐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办公室主任黄娜娜直接负责会议的组织安排,而由中心另一位掌管资料库的高秋配合她的工作.黄娜娜以前在前锋话剧团跳过舞,年过四十了,身材还跟女孩似的,脸上也没什么皱纹.她很不高兴地说道:"高秋她又不是办公室的,我怎么差遣她?看她那整天鼻孔朝天的傲鸡鸡的样子,谁敢派她的活?" 李馗说道:"这是陈松的意思.高秋她是陈松介绍进来的,你一定要跟她搞好关系.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黄娜娜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李馗派给我的活是担任会议的文书,即整理材料,埋头作会议记录的那种.我说这不是秘书的工作吗?李馗拍拍我的肩膀说道:"怎么,委曲你了?这次来的可都是全国的名流,正好给你一个学习的机会.你知道吗?我从前就干过排版工.凡事总得从头做起." 那天晚上,陈松要宴请上海来的一位著名女演员虞浪,把我也叫了去.陈松是搞政工出身的,对影视戏剧专业并不很在行,所以就特别喜欢跟名流凑在一起.他跟李馗一样,都是胖乎乎的,头发象从前的华国锋一样往后梳,没事时就拿出一把牛角梳子梳理一下头发,说这样可以顺便整理一下头绪.我和陈松先到了广东酒家候着.陈松对我说道:"我们台里跟中心的人际关系很复杂,你要小心,千万别自作聪明.看你老实,我把你当小兄弟看了." 我心里稍为不快,但脸上还是堆满了笑容.这时瘦瘦高高的叶导来了,他冲我点了点头,就在陈松身边落座了.叶导问陈松说:"老板,今天李馗来不来?" 陈松笑道:"我叫过他了,来不来是他的事.最近他忙着呢!"当初李馗闹“劝进表”时,陈松也看到了那文书,于是对李馗和中心里的一些人耿耿于怀。但他表面上仍是一团和气,见人就笑眯眯的.凡能在电视台混的,一般都要比别人多几根肚肠. 叶导便冷笑一声:"他忙个屁!" 叶导六十年代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他最先分在前锋话剧团,文革后被下放到闽西,直到八十年代初才回到清城.他在闽西的日子是给中学生上课.多年下来,他的意志被剥蚀的一干二尽,于是终日以酒为友,心情冲淡.后来据李馗私下里告诉我,文革之后恢复高考,叶导的班考了倒数第一.原因是他每天上课时,通常只讲授天下名菜的烹饪方法,激发得学生们的口水流淌了满脖子都是,因此到高考时全班画了鸭蛋.校长大怒,拍着桌子对他说:"要知道这样,我早让你到食堂负责工作去了." 八十年代中期,台里筹办电视剧部,叶导被挖了回来.他拍了几部单本剧,那时电视剧新鲜的要命,他的戏播出效果在同行中反应还不错.他后来参加了"聊斋"剧组.每天他带领剧组出去拍摄时,安排好场面跟镜头之后,他就打起了盹.拍摄结束,场记过来推了推他,他乍然而醒,便抹了把脸,朝场记兼制片小刘叫道: "快去搞几瓶啤酒,让大家轻松轻松." 小刘后来也成了电视剧部的导演.他见谁都说:"叶导大智若愚,把我们扶上路了." 这时叶导掏出一包烟,替陈松点上一支,说:"陈台长,科班出身的跟江湖上的草台班子就是不一样.像我们的一纸文凭,就够他们忙乎一辈子了." 陈松笑眯眯地吸着烟,说:"叶导,我的学历也不怎么样,不就是省委党校出来的嘛?是不是也算草台班子啊?!" 叶导慌忙笑说:"哪儿话呢!你们才是真正的带头人!" 陈松听了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接着来的是刘导,他现在已经是中心的付主任了.刘导在中心三个正付主任中地位最不显眼.他原是京剧团出来的,自幼就在舞台上打滚,滚来滚去终于滚到了官场上.刘导跟我和叶导寒暄了几句,便跟陈松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过会儿女演员虞浪来了,她已经快五十岁了,不过因为保养得好,仍然眉目清秀,顾盼生辉,看上去就像是四十出头的模样.叶导忙抢上几步,紧紧握住余浪的手说:"老同学,你看你看,才一年不到没见面,你又年轻了十岁!" 这话把虞浪乐坏了,笑着说:"老叶,以后我再也不敢见你了,再年轻十岁,我就不像老太太了,你又要来追我了." 叶导忙说哪里话哪里话.大家都笑,便相让着入座了. 虞浪吃了几筷子菜就不动了.陈松问她说是不是菜太咸了?虞浪说:"我来清城几次,这里菜的味道已经习惯了.不过是因为这些天老沾荤味,胃口就上不来了.我下剧组的时候胃口最好,有时一口气可以吃下三碗米饭." 陈松说:"我胃口什么时候都好,饭是本钱哪.我现在是能吃一天就赚一天." 叶导叉了一筷子石癍鱼,沾了点芥末跟醋填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就说:"难怪小虞你青春长驻,真是养颜有术.我吃菜从来都比较精细,好菜便吃,烹饪不好的用鼻子嗅嗅就知道了.都懒得动筷子.现在够味的菜越来越少了.想当年在闽西……" 刘导赶紧端起酒杯笑着说:"叶导,我敬你一杯."便把叶导的冗长的故事给堵住了. 大家菜都吃得很少,只有叶导和我吃得比较起劲.酒过数巡,陈松的眼睛都红了,他的情绪显得有点不安,两手捋着笔直的头发.他的头发本来梳得油光泛亮,此时全都乱了.随后他拿了根牙签,身子往后一仰,眼睛看着天花板,说道:"今天虞大姐在这,我本来不想多说,家丑不可外扬嘛.不过中心有的人脸皮实在是太厚了.当时拉了十来个人搞什么联名签字,这不是对组织的不信任吗?别以为得过什么奖就了不起到天上去了.谁不知道他的底子啊?!那档案简直就不能看的,一塌糊涂.他不给我面子,还指望我给他面子?!" 叶导和刘导虽然知道陈松骂的是李馗,但两人的脸色还是有点难堪.他们俩当初都在“劝进表”上面签了字的.虞浪看陈松喝的有些高了,就拿起酒杯笑着说:"大家难得聚在一起,我敬陈主任一杯."说着喝了一杯. 陈松说:"虞大姐方便的话,再在这里呆两天,过两天到我们中心基地去走走." 2 会议是在九月初召开的. 负责会议管理的办公室主任黄娜娜,突然发现了一个致命的忽略:拍摄基地水管中出不来水! 李馗急得两眼都突出来了,一支接一支的抽烟.黄娜娜说:"这基地属于清城郊县地域,水电都要通过它们.他们是地头蛇,拿他们没办法的." 会务高秋说:"陈主任跟这一带当官的很熟,他也许有办法.请他给县里打个电话试试看." 李馗沉吟一会说:"那你去试试. " 陈松接到高秋的电话后很不高兴,说:"这么大的事情他李馗干嘛不自己跟我说?!" 高秋忙把话筒递给一边的李馗.李馗只好搂着话筒,跟陈松聊了半天,那表情就像是要约情人出来喝咖啡似的. 第二天水电就通了.李馗骂了一句,但脸上仍然是一付兴高彩烈的样子,一件尴尬事毕竟解决了. 各地名流们三三两两地陆续来了. 那天,我正在宿舍睡大觉,李馗风风火火冲进来,把我从床上拎起来,给了我一支烟,要我负责去接客人.那两天我拼命跑机场,手上持久地托举着一块写着名人们名字的牌子,随后便有些大老爷们聚到我身边.这些人看上去就象是种庄稼的,但一报出名头却让人吃惊.我在凑齐一辆面包车的人数后,便把这些名流送到中心的拍摄基地.他们中不少人我以前断断续续地都翻阅或观看过他们的作品,见面时不免说一些钦仰的话.大家都故意地谦虚说哪里哪里,又说年轻人前途无量等等. 会议开始前一天来了几个人,是李馗亲自开着老奔去接的,看来这几人来历不凡. 几个名流都是北京来的,为首一位老头形象枯瘦,手里抡着一根竹杖,健步如飞,声音洪亮.他就是这次会议的押阵人物魏老. 魏老成名于三十年代,跟我以前的老板曾是同学.跟早先来的那些名流相比,他算是老前辈了.到了基地,一众名流都拥上前去与魏老寒喧.魏老居然能随口叫出其中一些人的名字,随即批评了几句他们的近作.大家对魏老的博闻强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些没被叫上名字的人心里若有所失,暗骂道:"什么了不起的,欺世盗名罢了!" 魏老一边行走,一边跟身边的人说:"刚才在飞机上,我还跟周年聊起毛泽东当初决定国旗的事呢.周年他硬说五星是五族共和.毛泽东当初跟张治中解释时就说了:一个人是人,两个人为从,三个人是众,四个人,便是人民大众一起奔向共产主义这个大星星.张治中提议要设个国旗专卖局,毛泽东说了,可以,到时你去当局长." 大家都笑. 魏老来到他的住处时,他的目光很快就被前来迎接的高秋所吸引.那天高秋穿了一条超短裙,上身是低胸背心,头发染成褐色魏老忙前进一步握着高秋的手说:"你怎么这么像我当年在重庆认识的一位女演员?可惜她后来被江青迫害死了.你是北方人吧?不过看你清秀的样子,又像江南一带的." 高秋高兴地说道:"我妈是上海人,我爸是山东东平人." 魏老说:“这就难怪了.是'风流双枪将'董平和武松的老乡.武松所在的清河县古时就属东平.有空多到我房间坐一坐,聊一聊.我也是山东人.” 魏老住进中心基地的最高级套房后,随即便要洗澡.他一拧热水龙头,喷出来的却是凉水.他全身一激灵,打了个喷嚏,于是拿起电话便对李馗说:"九头鸟,你想把我冻死呵?!" 李馗赶紧叫来高秋.高秋说:"这些后勤设施的事是黄娜娜负责的." 李馗又叫来黄娜娜.黄娜娜乜着眼说:"我只管水电,你可没让我负责供应热水." 李馗一拍桌子道:"你们再这样,我另外叫人来.你们看看来的都是什么人?再这么闹下去,我的面子往哪搁?人家不都是冲我来的吗?好了,你们叫几个人拎几桶热水到魏老房间去." 黄娜娜冷笑说:"是不是还要给他搓背啊?" 李馗道:"办事要有分寸.你们想搓就搓好了." 那天晚饭后,魏老到江边散步,迎面碰上高秋.魏老挥着竹杖,笑着说:"小老乡,咱们正好一起去溜达溜达."高秋一口答应了. 俩人散步回来后,在魏老的房里呆了一个多小时,其间有几个名流要拜访魏老,结果都吃了闭门羹. 黄娜娜便找了李馗说:"老板,干脆叫高秋陪魏老得了,除了这之外,她还能干什么?整天碍手碍脚的. " 李馗显然也很不高兴,不由说道:"这回陈松绿帽子戴得可是亮晃晃的!" 黄娜娜冷笑说:"他不也给人家家里那位戴绿帽子了吗?!" 李馗看了她一眼.黄娜娜的脸突然红了. 第二天,高秋一大早就来找我,她把几张纸递给我道:"这是昨晚我采访魏老后连夜赶写出来的文稿,你帮我改一改,到时候跟通讯稿一起发出去." 我吓了一跳,我吃惊并不是高秋来的突然,而是我绝对没有想到她还会舞文弄墨这一手.我看了标题:"乐莫乐兮新相知——走近当代'屈原' 魏老." 于是我便问道:"这题目是魏老给你取的吧?" 高秋睁大了眼睛说:"神了.你怎么知道的?是魏老告诉你的?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我说是我自己瞎猜的.她像是松了口气.我翻了翻文章说:"稿子先留我这,至于能不能发还要李馗的签字." 高秋说:"好吧,到时我再在后面附诗一首." 她的话让我猛地打了个冷颤! 我发现高秋虽然整天鼻孔朝天,目中无人,可脑子里其实还是空荡荡的,肚子里的东西就更不要说了.她的稿子别字多得让正字相形失色.但她毕竟还是把那位叫魏江南的当代屈原的简历写完整了. 魏江南自幼放荡不羁,八岁闹学,十八岁离家逃到上海.后来与同乡蓝苹小姐有过短暂的来往,但还没有发展到床上去.因为他思想过激,被国民党关进大狱,一直到国民政府撤到武汉时才被解禁.高秋用在我看来是诘曲聱牙的文字,描述了当代屈原的气节,诸如在与国民党跟江青的淫威斗争面前宁死不屈的傲岸.高秋最后用充满激情的文句来结束自己的采访:"啊,魏老,您是一座不可逾越的丰碑,将永垂不朽!" 在我的知识跟印象中,魏江南好象只有两本研究《楚辞》的专著,其中一部还是考据论著.不知这当代屈原的高帽从何处而来?他解放后一直从事出版编辑工作,鲜见文著.他给我的名片上写道:"退隐在家,述而不作." 看起来,他的名声主要还是靠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维持的.文学史本来就是被兑了水的.德高望重的人自己来调配一下有何不可?后生晚辈,多少人就靠前辈文人的模糊人生经历,得了教授博导,混得妻荣子贵的.魏江南相比之下,只不过比别人露骨一点,大方一点.不像有的人既要欺世盗名宣淫,又要把自己塑造成道德风范.魏江南认为:"现在很多人都从毛泽东的私生活方面去攻击他,有人还写了回忆录揭露他在这方面的荒淫,这是极为无聊的.大家试想一想,如果当初老毛要选妃子,那良家女子自愿拎着裤腰带排队的,只怕从北京会排到济南去.伟人是不能犯错误的,一犯错误谁都往你的头上拉屎拉尿.何苦呢?所谓吃不了兜着走,你死了你还兜着往哪儿走?" 3 第一天上午开的是欢迎会.厅长兼台长侯爱材也来了.侯爱材见到魏江南,便抱歉说:"魏老,你是我们的老朋友了,本来我应该亲自去接你的,因为我妈来了,只好请老李他们先关照一下." 那时会议厅中已经坐满了人,魏江南把身子一仰,笑道:"爱材啊,你不但爱材,你还更爱妈呢.难得难得." 众人都笑. 这时,北京来的作家周年说:"会议还没有开始,我随口侃几句.现在一些读物上的错别字简直是横七竖八了,像我们耍笔杆子也经常有字误.举个例子,人材的材分明应该是侯厅长名上的材字,可很多人都写成了才能的才.还有,倒楣的应该是门楣的楣,说是你家没指望了,而不是发霉的霉字." 周年原指望自己的话能招来笑声,没想到居然没有一人附和他,于是大觉无趣. 侯爱材扭头问过李馗周年的身份后,笑着说:"我当初上古汉语课时,老师给我们解释过'年'的原义.年据说是一种类似于鬼怪的动物,经常在冬末春初骚扰人间.后来人们发明了鞭炮等驱逐它,称为过年. 年字现在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哪有鬼怪的样子啊?" 周年的脸色黑将下来.大家都顾左右而言它.侯爱材起身握了握魏江南的手道:"我还有一些琐事,不能奉陪.这里的会议由付台长陈松和李馗同志负责主持.魏老,你是我们的老朋友了,又是学术界的泰斗,你一定要和大家一起畅说欲言." 魏江南半眯着眼,笑着说:"爱材啊,这话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怪我口没遮拦。" 侯爱材临走时看了李馗一眼.李馗正跟周年说话,没注意到.陈松注意到了,于是吐了个烟圈,冷冷一笑. 午饭后,魏江南走出餐厅后东张西望的.我走上去问说:"魏老,天气热呀,你不回房间休息休息?" 魏江南笑说:"我还精神着呢。快入秋了,南方居然还有蝉声.我一听到蝉声,便觉得清静的不容易.咦,你看到高秋了吗?" 我告诉他高秋到陈松的房里汇报工作去了.魏江南笑说:"原来她连一天的贞操也守不住!那个上海来的演员虞浪虞美人走了吗?" 我说她订的好象是明天晚上的机票.魏江南叹口气说:"我65年见到她的时候,她比你现在还年轻呢.人生在世,真如白云苍狗.当年的虞美人如今也已经是半老徐娘了。" 下午的会议由陈松主持,随后由李馗介绍《三言》《二拍》的总体拍摄计划.李馗设想将该小说集拍成五十部一百集,总投资是四千万,平均一集四十万.这个计划引起会场内短时间的喧哗. 李馗摸出一只烟,慢慢点着了.他的烟总是藏在口袋里,他抽的都是高档烟,他怕有人会不知趣地跟他分享尼古丁所带来的乐趣. 陈松也点着一支烟,一边悠悠的摸着刮得发青的下巴.我正在做记录,听到没有下文,便放下笔,也点燃了一支烟.大厅里一下子沉寂下来了。 突然,魏江南说道:"这经费投入问题不算大事.我想这次会议该讨论和解决的事,应该是创作的主导意向,剧本的统筹规划问题.我们这些人囊空如洗,投资多少跟我们都没有关系.大家不说,我卖个老面子就先说了." 大家都静静地望着魏江南,房间里只有袅袅的烟雾弥漫着.魏江南干咳两声说:"先说几句题外话。我要提到抽烟的事,希望不致引起在座烟兄们的不快.我一辈子最讨厌烟味,更不要说烟的害处了.我的一位朋友,整天被老婆逼着戒烟,后来就躲到卫生间里抽.何苦呢!我看到我喜欢的人在抽烟,我就把他的烟盒拿走,等到我看到我不喜欢的人时,我就把烟递给他." 李馗笑说:"魏老,你是要拿走我的烟还是把烟递给我?" 魏江南说:"你已经无可救药.再抽上十年九载,你也就功成名就了.实话说了,老年人都是从青壮年过来的,但青壮年不一定会成为老年人." 说着,他的目光朝我这边溜了一下.接下来我的思维便有些苍白了.我捏着烟的手一下子变得很不自然了. 魏江南掏出一块手绢捂捂嘴道:"我的没遮拦的嘴巴让我蹲了二十年的牢.我这人没其它本事,就是脖子上扛了一张大嘴.前年去台湾,那边的老朋友劝我留下来.我说共产党文革时关了我十年,但国民党当初也关了我十年.所以我还是回来了.一个大嘴巴的人都喜欢拥有众多的听众,台湾弹丸之地,我要放个屁全岛都闻得到." 陈松听得哗哗大笑了起来,并趁机大咳了一阵.李馗跟着也干咳两声.魏江南道:"你们不要笑,也不要咳,下面我就要说正文了.解放后第一版的《三言》《二拍》就是我主持编版的.当初出版的主导思想就是古为今用,推陈出新.所以我在编辑时删去了众多的精彩的性描写." 来自上海的一位著名的导演白河忍不住插话道:"当初我正在上大学,大家争抢着看这些书.可惜看到精妙之处,都不见了下文. 大家若有所失,又不敢公开讨论,心底下都恨不得掐住你的脖子,问个究竟." 叶导笑道:"怪不得当初看你整天心神不定的,晚上睡觉还打着手电筒,原来你是在看那些玩艺儿呵." 虞浪笑道:"那时班主任还当着全班的人表扬你学习用功呢!" 白河慌忙摇手道:"别提了别提了." 魏江南道:"那时还算百花齐放.文革后重版的这些书故弄玄虚,搞什么以下略去多少字,这不明摆着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本来也就是一些男女饮欲之事,这么一省略,大家的好奇神经都被攥住了,反而产生负面影响.前几年贾平凹也搞这一套,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他的《废都》是从《玉蒲团》来的,换汤不换药.所以我一直极力主张新版按原著刊印的,后来意见还是被有关部门给毙了.当然,电视剧不同于文本原著,改编的地方该大胆的还是要大胆,该回避的地方还是要回避." 他笑指着虞浪说:"虞美人,这就象你们演起戏来,该虚的地方还是要虚的吧?" 虞浪笑了笑,不置可否. 座中一位研究古民俗的著名专家高三天问道:"这么说,魏老是倾向于改编上的创新,而不是忠实于原著了?" 魏江南寻思一下说道:"我想这可以代表我的观点.不知高先生有何高见?" 高三天说道:"我研究宋元明清民俗文化也有三十多年了,我觉得根本不能用现代创作思路来改编古典名著.《三言》《二拍》的精髓说白了就在于一个'俗'字,俗的很有味道,甚至很有理义.明朝中后期根本就是物欲与性欲的泛滥时期,因此同时也导致部份人的人性的觉醒.不写到这些'俗',就想用现代眼光去瞎掰原著,以为这些不古不今的补丁便是'雅',这不是糟蹋名著吗?" 高三天生起气来,把桌子拍得咚咚直响.随后点着一支烟,开始吞云吐雾了. 魏江南道:"在古典文化基础上加以创新,这是借尸还魂,化腐朽为神奇.要照高先生意思,那不是要把古人尸体扶上舞台去吗?这个问题四十多年前就已经解决了. " 高三天抖了抖烟灰道:"已经解决的问题不等于就是真理." 魏江南抚掌笑道:"高先生这句话有些近道了." 李馗笑道:"好了,这个问题明天再讨论.过会我们先看几部以前拍的《聊斋》跟新拍的几部《三言》《 二拍》.有什么意见明天再说. " 他扭头跟陈松嘀咕了两句.陈松大声宣布道:"后头还有好戏,请大家慢慢观赏." 晚上,李馗趁大家休息时间,走访了各个来宾的住房. 李馗先去敲魏江南的门.魏江南正在洗澡.李馗在客厅里抽了两支烟后,魏江南才从浴室出来.魏江南不满地抱怨说水太凉了:"热水舒经活血,这是我健身的秘诀之一.你这冷水快要了我半条命了.在家里我太太就怕水凉了,他们日本人最讲究水温." 李馗捏着一支烟在鼻下嗅着道:"就你房间搞特殊化了,其它房间全都是冷水." 魏江南笑道:"怎么样?最近床上功夫还行吧?" 李馗道:"哪儿应付得过来呢!躲都来不及呢.哪儿象您呢,都八十多了,还宝刀不老,四处寻花问柳." 魏江南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跟黄娜娜的关系呵?我这里有些秘方,不轻易示人.什么时候给你个单子,你吃了保管见效." 李馗说:"算了算了,还是谈点正事吧." 魏江南问了明天的安排,李馗说:"正想听听您的意见. " 魏江南道:"别打埋伏了,你如果不是打好了算盘你还会来找我?上次拍聊斋就被你钻了空子,拿我的名贴到处捉弄人.这次你得给我这个数." 说着他竖起一根手指.李馗道:"十万?" 魏江南冷笑一声:"一百万." 李馗道:"魏老,你别开玩笑." 魏江南道:"我不是开玩笑.与其你赚了塞进腰包,不如我拿来做捐款.这是绝活." 李馗沉默半晌道:"明天有个我的朋友要来,他是全国十大企业家之一,叫包善. 答应要在我们剧组的第二拍摄阶段投资一千万.能不能拉住他,关系到剧组的生存.希望魏老明天能将他震住.一百万不就是张纸吗?到时好说." 从魏江南房里出来,李馗肚子里骂了一句.随即逛到高三天房间. 高三天正跟同房的西北电视台副台长应不是聊天.应不是说道:"我们台是穷台,没钱,玩电视剧是穷开心,不过还算玩得转.不像有的台,一年投入就大几百万,也没看到什么好作品." 李馗正错身入房,听到了这话,笑道:"你看,应台长,你这不是在骂我们吗?所以这次我请了这么多高手,为的就是想让海峡台电视剧一炮打响." 应不是道:"老李,我可不是说你啊." 高三天说道:"我这人不善于作客,今天一激动便控制不了自己了.在魏老和我的意见之间,老李为什么没有表态呢?" 李馗道:"你们都是行家,我怎么好表态呢?不知高教授看完几部观摩片后有什么想法?" 高三天道:"还没有上路子.我看不出有明代风俗的味道.聊斋有点诗味,适合于改编,也容易下手,魏老一统一调子就行了.三言二拍是两码事,是活生生的社会群象.你用现代意念把它搬到现在观众面前,那不是欺骗吗?" 应不是鼓掌道:"正是这话." 李馗讪讪然走了.他又兜了十来个房间,抽了近一包烟,然后想跟陈松碰个头.刚进楼便见黄娜娜从二楼下来.黄娜娜说:"我房间的下水道不通了,你来帮我查看一下吧." 李馗道:"过会儿吧,我还有点事想跟陈松谈谈." 黄娜娜斜了他一眼:"高秋正在他房里呢.你想干什么?" 李馗忽然打了个喷嚏,随即掏出手绢胡乱擦擦鼻子,顺眼四处一溜,小声问说:"那话都准备好了?" 黄娜娜点点头.李馗说道:"小心一点."然后又抬高嗓门说道:"好吧,魏老,我去叫两个人来给你修一下." 4 第三天早上,与会的人继续观摩片子. 大家都无精打彩的,一边喝茶,一边抽烟,上卫生间的人跟走马灯似的,一走就是半个多小时.还有些人因为李馗在场,又不好不给他面子,只好盹着.过一会儿就说上几句不着边际的恭维话.等录像带播完,大家都如释重复地从座中撑起身子,争先恐后地回房去了. 有几个人还溜到厨房去打听了一下午餐,听说菜样仍旧,都是满脸失望的神色.叶导跟厨师说:"你们就不会去搞点鳖啊,淡水鳗什么的,放点当归,枸杞熬汤.这两天大家都挺耗神的." 厨师说:"就现在这伙食都超标准了." 叶导于是大声叹息道:"这次会议也不知道李馗是怎么安排的,三十万的会议费,午餐居然连酒都没有,连红烧肉都端上桌面了,那个腻味.我拿着筷子都不知道下手夹什么.要这么再捱上几天,我只怕又要犯胃病了.师傅,你能不能到附近逮两条野狗来,给大家改善一下伙食,换换口味?这几天我的腰有点疼." 厨师说:"这么热的天,吃狗肉不是要命吗?!" 叶导喉结上下滑动着说:"你把第一遍汤水倒了,再下锅熬一遍,然后放点姜蒜老酒红糟,文火闷上半小时,待香味出来,不就成了?" 厨师摊着巴掌道:"叶导,还是你来主厨吧.这一带别说野狗,连猪都没有." 叶导连声叹息,摇着头走了. 午饭后黄娜娜来到李馗房间,李馗笑眯眯地在她的臀部掐了一把,道: "今天不行,我的腿都快要站不住了." 黄娜娜拍开他的手,说是包善已经到机场了,一小时后就可能赶到拍摄基地.黄娜娜说:"大黑李,包善来后让他住哪?这里已经没有象样点的房间了." 李馗说:"包总的规格至少应该跟魏老一样.魏老是付部级,他住的是一厅一卧一卫的.基地还有这种套房吗?" 黄娜娜说:"有是有,但现在住的是上海来的导演白河跟中央台电视剧部的章横.这两人都不是好说话的.尤其是章横,得罪了他,到时电视剧还想在中央台播出吗?" 李馗沉吟一会道:"当初安排房间时怎么没有安排包善的住处?你们怎么这么疏忽?!" 黄娜娜说道:"本来留了那个房做备用的,但是陈松跟高秋自作主张就把章横和白河带到那房间去了.高秋这人什么都不懂,又好自作主张.你看她那眼睛看人时的媚态,来开会的大老爷们都倒了一大片了.要不要把她跟魏老的事也捅出去?" 李馗有点烦了,说道:"别说了.魏老是什么样的人物你又不是不知道.陈松跟高秋那事,会议结束后总会有个结果.你先不要打草惊蛇.你去把白河跟章横两人请来,我跟他们商量一下,看他们能不能给个面子,换个房间.包善可是块金砖哪." 黄娜娜抱怨道:"坏人我是做定了.那录音带我已经寄出了." 李馗问说:"用的谁的名义?" 黄娜娜说:"当然是中心的名义." 李馗说:"糊涂!为什么不用匿名?" 黄娜娜说:"省党建工委不承认匿名信的.况且,用匿名人家认帐吗?还以为你是在栽赃呢." 李馗摆摆手道:"好了,还是你有一套.晚上我老婆要来,你多跟她亲热亲热." 黄娜娜说:"做贼心虚.是你跟她亲热还是我跟她亲热?!她不是你的填房吗?"说完这话,脸色突然不觉一热. 黄娜娜到白河房间时,白河正兴致勃勃地跟大家解说他以前拍过的一部"聊斋",叶导跟刘导也在凑趣.三支烟枪把房间折腾得象着了火似. 黄娜娜不好打断他们的话头,赶紧捂住鼻子大咳着倒退出来,却正好看到章横从外面回来,手里捏着几个青橄榄,嘴里还嚼着一个.他饭后抽空到江边遛达了一圈,顺便用石头击落了十几个橄榄. 黄娜娜笑吟吟地跟他打了个招呼,随后便把他带到李馗的房间.章横吐了口核子,说道:"什么事老李?我正想回房打个盹呢,老叶他们把我的房间霸了去作烧窑子了." 李馗心下气苦,暗里直骂黄娜娜不会办事,把这么烫手的事推到他面前.他溜了黄娜娜一眼,见她正在冷冷而笑,心里不觉一缩,于是对章横笑道:"老章啊,以前承蒙你多次关照,"聊斋"才能出台.这次你更要拉兄弟一把.下午'天南'实业集团的包总要来参加我们的研讨会,你老兄能不能……" 黄娜娜大声咳了一下.李馗稍为错愕,随即说道:"你老兄一定要捧场." 章横道:"老李,你有话直说吧." 李馗朝黄娜娜掉了掉眼.黄娜娜正要开口,章横哈哈大笑道: "您老李直说不就罢了?干嘛扭捏了这半天?不就是那个包总来了要住我的房间吗?一句话,一句话.就怪我级别不够嘛." 章横笑好了,对黄娜娜说道: "明天我们台里有个重要节目,您给我订一张今晚去北京的机票." 黄娜娜正要解释,章横摇了摇手. 李馗尴尬地大声说道:"老章,你这不是让我难堪吗?你这一走我在会议上怎么交代." 章横笑道:"来去自由,还有交代的必要吗?不过下午会议我会给你捧场的,这你放心.那个姓包的我早就认识,他是我们台的广告大户." 李馗的脸登时胀成了猪肝色,一口接一口地抽烟.黄娜娜请示似地看着李馗,李馗突然一掷烟头,大声说道: "还不快去办!想耽搁老章的事啊?" 李馗又兜到魏江南的门口,想跟他恰谈一下下午会议的事,却看到陈松正迎面走来. 李馗接了陈松递过来的一支烟,陈松笑问道:"是谁在里面啊?魏老气喘如牛,这么热的中午还在锻炼身体,看起来好象兴致很高啊." 李馗笑道:"陈台长你的兴致也不错." 陈松打个哈哈说道:"彼此彼此." 两人于是大笑了,都把烟点燃起来.便在此时,虞浪搡门出来,云鬓欹斜,脸上红朴朴的.虞浪尴尬了一下,笑着说:"魏老谈兴很浓,学问功力深厚,跟我切磋了半天《金瓶梅》,真是让我茅塞顿开." 这时叶导刚好路过,听了虞浪的话,便笑道:"魏老都研究了半辈子的《金瓶梅》了,你才跟他切磋半天就茅塞顿开,看来你的功力更深厚." 5 下午会议开始前近五分钟包善才来到基地.大家心里都有些窝火,议论纷纷.只有魏江南仰在椅上闭目养神. 白河说:"我见过的有钱人多了.会赚钱的人都会守时." 叶导打趣道:"按你老兄的理论,我们这些守时的,怎么都是穷光蛋." 大家都笑. 包善一到会场便团团做揖.大家于是开始打起精神,都往桌前靠了靠. 下午的会议由李馗主持,陈松跟刘导因台里的党组会议先走了.主席座上便由魏江南,包善,李馗三人坐着.包善一坐下便掏出一根粗大的雪茄点燃起来,魏江南忍不住大咳起来,拄着拐杖便挪到白河旁边坐下,然后顺手拿过白河搁在桌上的一包烟递给包善:"包大人请抽烟." 包善谢绝了,说:"我现在只抽雪茄,最不济的也须是哥斯达黎加的." 魏江南道:"听说那个岛国美女如云." 包善悄声问李馗道:"这老头是谁?你请来的人马怎么都是七仰八翻的?你可别哄我打水飘." 李馗忙附耳与他说了几句.包善意稍舒. 魏江南突然拍案说道:"李馗,这会还开不开?不开我就洗澡去了.这叫什么天气?热得我的拐杖都在喘 气.你们一个个年纪轻轻的,我可是八十多的老头了.我怎么经得起折腾?!" 李馗心里不快,脸上仍在笑着:"魏老,你是老前辈了,你就先发言吧." 魏江南双手搭着拐杖,扫了会场一眼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当年抗战在后方的时候,田汉,阿英,白尘他们经常聚在一起吃狗肉.现在他们都作古了,剩下我这把老骨头还在.说到资格,我比你们中谁都老.这次讨论会,全国这么多专家,学者,导演,演员聚在一起可不容易.这是一次难得的沟通机会.我可不是冲你李馗的面子来的,是冲《三言》《二拍》来的.看到大家一副磨拳擦掌的样子,觉得有几句话还是要说,给大家泼点冷水,有点好处. "一是定调问题.我说过,就是'借尸还魂',借古代故事来写出新意,而不是将故事翻版,重现古人生活,实际上也重现不了.这一点不统一,一个五十部的系列剧怎么连成一体?二是具体的改编问题.比如主题歌,太现代了,没什么味道,我另作了一首词,过会儿请大家指正一下.还有服装道具等,已经拍出来的几部我没有满意的,根本就看不出风格,一些道具穿帮得太过份了,至于布景更像是农村的老房子,没有明代市镇风俗的味道." 魏江南侃侃而谈,声音洪亮,老沫乱飞,不时用竹杖顿顿地板.李馗拼命抽烟,面无表情. 魏江南谈了约半小时,意犹未尽:"我词的最后一句是'情断无今古,死生半风流'.我的歌词能不能用,到时还要剧组斟酌.我一辈子最看不起的就是靠文字卖钱,这不是在卖文字,这是在卖灵魂呐!上个月有个炎帝研究会请我题了'炎帝陵'三字,给了我九万,一字三万.我全捐出来了,还给他们.我这是抛砖引玉,跟我们的包大人相比,三万块简直就是沧海一粟了.包总是我们文艺界的朋友,这次要斥巨资投拍《三言》《二拍》,在世风江河日下的今天,实在让人刮目." 包善本来一直耷拉着一双猪泡眼,雪茄也不知什么时候灭了,这时听魏江南将了他一军,便拿捏一下身板道:"诸位见笑了.其实包某跟大家一样,虽然名声在外,肚子里除了几本帐簿之外,也是空空荡荡的.我首先要申明两点.一我是个大老粗,胸无点墨,跟各位本来八杆子打不到一块,更不要说朋友了.二我是个生意人,只想赚钱,可能这辈子再怎么样也达不到魏老的境界.我也捐过款,但我是考虑回报的.生意人如果四处施舍,那他干脆去布道算了.所以,我必须把丑话说在前,也不怕得罪各位.我已经在明年的投资预算中拟立了五百万给中心,不过我要先看货再给钱,亏本生意我是不想做的.我已经请了三个人做我的剧本顾问,制片顾问和统筹.你们把剧本和方案拿出来了,在我觉得有可能获益时,我肯定会投资的." 包善顿了一下,又把雪茄点着了.魏江南道:"这么说,包先生是在做买卖了?" 包善笑道:"是的.不过我没有魏先生的风雅与高风亮节,我只看货色与行情.要不我不但喝不到墨水,连西北风也喝不到了." 会议厅里顿时哗然.魏江南仰着身子道:"能否听听包先生对'三言二拍'的意见?" 包善道:"我在'文革'时候偷偷翻阅了'三言二拍',印象最深刻的是书中的男欢女爱,财从天降.这几本书读起来不像其他书那样枯燥无味,它就是让你有点梦想,而不是鼓励你去做酸溜溜的穷书生,一朝发迹,鸡犬升天.我的感想就这些,算不上意见." 他的话刚说完,突然有人响亮地鼓起了掌,众人错愕之下,定神一看,便是高三天. 魏江南冷笑道:"高先生此番必然又有高见." 高三天道:"没什么高见,只不过觉得包先生的这几句话正中下怀.才高八斗有什么用?骗骗人而已.倒是包先生读得懂'三言二 拍',让我洗了一次耳." 包善板着脸想极力装作对高三天的话不在乎的样子,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叼着雪茄笑出声来,说道:"这位先生的话有点意思." 于是他往后一招手,一个油头粉面的人便贴近身来.包善与他低语了几句. 魏江南仰面又冷冷一笑.会场中大家交头接耳的.李馗问道:"还有谁要发言的?"他看了眼白河. 白河叹了口气道:"本来我还想说几句,现在不想说了.该说的都说了." 章横道:"我想说几句.我本人对'三言二拍'并没有多大兴趣.这次到这里后才发现大家勃勃的兴致,我也感动了.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希望看到的是有更多的精品出现,而不是次品." 高三天接口道:"在文学作品中,'三言二拍'本来就是次品!" 全场一下子又骚动起来.包善趁机掏出一把梳子缕了下头发.李馗尴尬地拼命吸着烟.我也觉得很难为情,因为高三天是我请来的.章横脸色有点难看了,扭身对魏江南说道:"魏老,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三言二拍'是次品,您说呢?" 魏江南仰着身子斜了包善一眼道:"如果是精品,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去读了.你章横不也对那几本书不感兴趣吗?不过一部书总有精妙之处,就看你能不能读得出来.味道总是不一样的.照包总的意思要拍得好看,至少还得投入两千万.包总意思只想买,不想拍,可能不知道要把一部次品拍成精品的难处.这一方面李馗是行家,还得听他的." 李馗心里暗骂一句,笑道:"大家说的都有道理,气氛很热烈.要不先休息一下,吃点西瓜,凉快凉快." 包善道:"老李,我可不是来吃西瓜的.你总该给我一个答复吧?我增加投资也可以,不过每次在中央台播出的广告,必须由我安排."说着他看了章横一眼. 李馗忙拉着他到自己房间去了.众人开始吃起了西瓜. 魏江南的四周围了十来个人,听他高谈阔论.十分钟后李馗与包善回到会议室来了.周年正在唾沫乱飞的说道:"生活中常识的错误多了.比如说炎黄子孙,到底谁算是炎黄子孙?我就不是.我是满族,祖先是唐代的黑水抹和." 叶导正好把半个西瓜啃完,一边抹着嘴一边说道:"那时你们祖先是用什么记年的?!你会满州话吗?" 周年呆了下,说不上话来.叶导跟白河说道:"老同学,吃瓜吃瓜,这玩艺儿败火." 魏江南见李馗的脸色就跟没炒熟的猪肝一样,便轻轻用竹杖顿了顿.大家都安静下来.叶导移身上卫生间去了.李馗道:"包总有要事要先走了,来跟大家道个别." 包善这时又团团作了圈揖,笑道:"山不转水转.与诸位后会有期了." 魏江南道:"老朽年事已高,怕与包大人后会无期了." 高三天忙上前递给包善一张名片,说道:"包总,以后请多联系."包善将片子胡乱往身上一塞,便即扬长而去. 李馗脸上的汗珠,汩汩渗出. 魏江南转头问周年道:"你刚才说到哪了?" 周年说道:"我们满洲人不是中华民族.千年以前,我们属黑水抹和,后来被人打断了话头." 魏江南道:"断得好断得好." 我忍不住问李馗:"老李,这些话也要记吗?"李馗黑了脸道: "记个屁!"掉头就走了. 6 研讨会后,大家不欢而散了. 高三天要黄娜娜给订张机票.李馗火道:"明代有飞机坐吗?他不是喜欢明代风俗吗?给他叫辆马车得了." 把高三天气得大骂人心不古. 除了魏江南跟章横,白河几个人上了飞机,李馗将剩下的人全都赶上了火车.搞得四面八方,怨声载道。 叶导于是笑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能在地上风流骂人,然后乘飞机而走的,也只有当代屈原魏老了." 天气渐渐凉了,地上落叶随处可见. 一天侯爱材把陈松叫到办公室,关上了门,说道:"陈松啊陈松,你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当初我看你能吃苦,又有主见,才让你担当重任.唉,没想到!" 陈松茫然了:"怎么了厅长? "侯爱材将一盘录音磁带塞进音响.按了下键钮. 高秋:"黄娜娜整天碍手碍脚的,你就不会管管她?" 陈松:"你少管人家闲事.你对她要小心点,别口没遮拦的.他跟侯爱材都有 一腿呢." 高秋:"办公室主任换了我也能干." 陈松:"那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你下个月不是要跟李馗去上海参加电视节吗?你多盯着点他,这人是个混蛋,是侯爱材的一条狗 ." 高 秋:"(声音转柔和)你不也是一条狗吗?快舔舔我."陈松急促地喘气. 高 秋:"(呻吟)你轻点,别把拉链扯坏了,我,我自己来——" 侯爱材啪地关掉音响问道:"你决定吧.是你先走还是高秋先走?" 此时的陈松就象个蹩脚的匠人刻出来的一尊雕像,只有手里的香烟还有几分生气.呆了半天后他木然地问侯爱材:"这他妈的是谁弄的?" 侯爱材说:"谁弄的无关紧要.我看还是你先走吧.过几天省党建工委要派人来,你准备一下吧." 陈松回到办公室后,马上拨了刘导,叶导的电话,把他们叫过来.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完了,我被李馗跟黄婊子给耍了." 两人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陈松说:"你们好自为之.不过我离开台里前,也得还给李馗一个颜色." 说着他打开保险柜,取出一盘录像带,塞进录像机.三人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观摩片子.半小时后,叶导道: "这黄娜娜的身子比我想象的还白还丰满,那李馗跟她比起来简直就象个挖煤的.没劲,真他妈没劲." 刘导笑说:"李馗善于玩弄人,没想到玩起女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陈台长,你如果信得过我,就把这盘带子交给我,我在省党建工委有个哥儿们." 陈松说:"你拿去吧,只要能捅李馗一刀就行." 下午李馗跟高秋从上海回中心来了.高秋在办公室里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在上海电视节上的一些趣事.黄娜娜笑眯眯地听着,偶尔也插上两句.后来高秋拿出一些工艺品分送给大家. 黄娜娜收到一个无锡泥人情侣,便笑道:"这玩艺儿好,留着作个纪念吧." 高秋笑了笑:"只可惜这泥人衣服穿多了." 我获得了一个烟嘴.我马上装上一支烟,但是吸得我脖子都粗了,我仍然没吸到一口烟。 刘导把李馗招呼到他的办公室,笑道:"老李,我侄女刚大学毕业,还没找到工作.你能不能帮个忙,让她到我们中心工作?" 李馗说:"这事你千万别问我.没有陈松点头,我哪能作主?我该回去休息了." 刘导笑道:"那我们轻松一下,来看部抒情片子."说着就将一部录像带塞进机子. 李馗刚开始不太在意,但马上一下子就蹦了起来,叫道:"这是哪个鸟人搞的?!那女的不是黄,黄——" 刘导笑道:"那男的是谁我不知道.下头还有好戏." 这时李馗的脸象久经盐水泡过的猪头.他耷拉下脑袋说:"我过会儿要去跟侯爱材汇报工作.你把你侄女的材料给我.我明天就给你答复.你什么时候把带子给我?" 刘导笑道:"我侄女什么时候来上班,我立马就把带子给你." 他要把机子关掉,李馗说: "等一下,让我再看会.刘导,你怎么拍的?我真有那么黑吗?" 刘导笑道:"可能是光线不好.不过你床上的雄姿,我还是很钦佩的.黄娜娜跟我在京剧团一起练过三年的劈腿呢!" 第三天刘导的侄女就来报到上班了,人长得村村袅袅的.那时我没出息,又不谙世故,呆呆地望了她半天,脸上似笑非笑,她也侧头看了我一眼.于是我觉得有戏.叶导一见到她,就拉着她的手问寒问暖,然后引领她走了各个办公室. 刘导来到李馗办公室,把录像带给了他.李馗将录像带锁进保险柜,问道:"除你之外,还有谁看过这个带子?" 刘导笑道:"什么带子老李?我没见过什么带子." 李馗咧着黑厚的嘴唇笑了. 下午省党建工委来了三个人到中心,调查陈松跟高秋的事.那时高秋已经知道事发了,但脸上仍是笑着,见谁都打招呼.建工委的人在审片室召见高秋.按规定中心其他人都回避了.高秋说:"我这里有盘录像带,是揭发陈松的,不知道组织上要不要看?" 一位女同志说:"凡是跟陈松有关的材料,我们都要过目." 于是高秋打开机子,把带子塞了进去.那女同志没看多长时间就将头扭了过去.另两位男同志倒是挺敬业的,看得目不转睛. 这时,刘导的侄女在叶导的引领下拎着个水壶来了.一位党建工男同志可能过于投入了,听到敲门声时以至于连想都没想,一边盯着画面,一边顺手就拉开了门. 刘导侄女笑盈盈地进了房间,随即惊叫一声,扔了水壶就跑. 黄娜娜慌忙赶了过来,对房间里的人陪着笑脸道:"小姑娘今天刚来,不懂事." 建工委的两个男的都用异样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她.高秋突然冷笑起来. 这时黄娜娜终于看到了画面上自己的光辉形象,便扑通一声瘫倒在地上.叶导笑道:"光度打得不够,大家就凑合着看吧."说着拉上门就走了. 没过多久,刘导被扶正了,当上了中心主任.传说他立马就回老家去了一趟,跪在他父亲的墓前,嚎啕大哭道:"爹呀,儿子今天终于有出息了!" 叶导则当上了中心常务付主任,分管财务与办公室.叶导的慷慨,使我的嘴角经常油腻腻的. 叶导上任第一天,就对我吩咐说:"小秦,你去广东酒家安排一下.晚上大家好好轻松轻松.酒一定要好,菜要鲜,生的活的到时我过去过目一下再入厨.生鱼片就不要了,上回吃过后我闹了一宿肚子,不地道.有野味多留几个.对了,要个象样点的包厢.跟老板说,以后我们就是他的老主顾了.多叫几个有点模样的小姐,别拿田里爬上来的村姑哄我们." 李馗,陈松都离开了中心,后来不知去向.高秋离了婚,后来跟她练过的男人如果挽起手来,都可以构成一道防护堤了. 有一次,我在街头远远望见了黄娜娜,看她戴了一顶黄草帽,T衫牛仔裤,在人群中亭亭玉立,丰采依然.想到李馗那镇关西般的模样,不觉叹了口气,眼里充满了泪水.真是红颜薄命. 当然,这只是我的潜意识在作怪,要不我怎么不去关注李、陈的结局,却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辨出了黄娜娜?我怀疑这是一种恋姐情结.幸好我没看过那个录像带,不然它对我打击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有的有关细节,都是叶导在一边使用牙签清除食末时,一边醉意醺醺地告诉我的.在学校时,我曾经跟一位来自佳木斯的军院姑娘眉来眼去了三个多月,她的身材非常女性化,每次跟她跳舞时,我须得屏住呼吸.只有在对扭Rap时才放松一些. 因此,我对东北女孩颇有好感.黄娜娜是哈尔滨人,她见到我的第一眼就说: "你长得跟我死去的弟弟一模一样." 这话我听起来倍觉亲切,因为那时我刚分到中心.欲望使人的情感产生了分裂,物欲横流跟性欲横流往往是结合在一起的.现代人的情爱看上去就象一朵怒放的罂粟花,美丽,值钱,有毒. 此后我觉得自己很不知趣,我居然看上了刘导的侄女.关键时候叶导扶了我一把,并一声棒喝:"那丫头是刘导的马子!" 我发现叶导不但烹饪技艺好,烹人的技艺更好. 那个秋天,我在落叶中若有所失.我甚至错误地以为,男人们可能都跟我一样,喜欢那种抛媚眼,扭水蛇腰,凹凸有致的女人.我沉迷其中,不可自拔.于是我对尼古丁的兴趣越来越大,而且手边还多了一杯含乙醇的液体. 这时,叶导又扶了我一把。他说:"孩子,一个象样的男人,如果女人忘不了了,酒喝不下了,烟抽不进了,只有等死了." 在叶导的热情鼓励下,我开始用烟酒维持着自己体质的健康. 幻觉中,我仰天躺在沙漠绿洲中,看着刺眼的太阳,每天从东走到西.偶尔作个梦,却是馨香的秋叶,婀娜地飘落. 11/30/03 秦无衣 | ||
| 本文刊發于《长江文艺》2007年第三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