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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汲水记

(2004-06-15 10:37:30) 下一个
【散 文】

汲 水 记

  在我们城里那一带,每个大院子中,差不多都有一口深井。

  但是水最好的古井,却是必须位于岩石周边的。因此,后来由于环境的变故,很多院子里的井水虽然丰满,却不能食用,只能用于洗濯。院子里的居户人家,便不得不走上一段巷路,到别的院落去汲取清润的食用水。 可是,岩泉下冒出来的水毕竟有限,有时经宿之后,泉水还不能涨满丈高的石井。那泉水清冽的无法形容,晨雾之中,趴在井口边,可以清澈见底.泉底的岩石,历历在目。即便是在盛夏,也可以感觉到寒气袭人。

  也有公用的这种井,一般是处于旧式大院落之外。当然,这是后来的事。从前这些井都是私有的。数百年前大户人家盖院厝时,讲究风水,先勘好水井再盖房子。其实风水的确是有些科学道理的。这是闲话。

  拂晓时候,打水的人便得在井边排队了。倘晚去一刻,便很有可能打不到水,熬不成清香的稀粥。所以有的人便在家里储备了大水缸,半夜时分就起来,披星戴月,几担几担的水挑回来储备着。但是,最好的泉水是不能在缸中久蓄的。过了夜的泉水,酿米酒都酸。好在那时大家只图个温饱,也没有闲心思去理会这些不咸不淡的事。

  每天朝雾蒙蒙的时候,我便在睡梦中被我父亲叫唤起来,先去买了油条豆浆,然后就得去挑水。那时“文革”结束后不久,我快十岁了,父亲闲置在家,他又爱面子,不太抛头露面,所以很多家务活便要我们兄妹三人去料理。我抄起一根宽大的扁担,搭上两个木水桶就上路了。

  冬天的时候,晨雾中有股冷气,于是我便挑着水桶拼命地往泉边跑。几百米跑下去,身子也有些暖和了。 我去的那口古井叫“砚泉”,只有丈许深,旁边有株老榕树,夏天时候是个消暑纳凉的好地方。打水时公用的是个旧篮球,将它切开一个大口,然后再在上面插一根铁条,铁条上再拴根绳子,就这样探井取水。取水是有技巧的,如果井中水多,你把球掷下去,然后等到它倾斜到一边的时候,便用劲一拽,球里就会灌满水。

  可惜我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倘我来早了候着,便有人将我搡到一边。倘来晚了,泉底就枯了。然后我只能在那里干等着泉眼冒水,打满了,再负重回家。 后来我干脆就半夜三更起来去挑水。有月光的时候还好些,没月光的夜晚,心里有些发虚,脚步不怎么踏实。有一天晚上,我挑着水回家,脚上不小心磕碰了一下,把右手的中指摔断了。第二天,父亲找了个江湖上的朋友,帮我拿捏几下,又将指节套弄了上去。因此我如今还能按捺下其它四指,将中指高高竖起。

  因为这次事故,父亲便让我到更远处的另外一口古井去挑水。那是口大深井,名唤。“云泉”,水质清凉,深约四丈许,位于从前一个大户人家的府外,四面开阔,旁边几块大黑岩。那条街道便叫“云泉街”,出过好几个进士的。傍晚时候,女人们在井台边一边搓洗着蔬菜鱼肉,一边话语依依,东家长西家短的,热闹非凡。

  我第一次趴到那口井沿时,只觉得有一股寒意沁入鼻眼。这井有四个井口,都有三尺见方。这口井打水用的是老杉木桶,密不透风,积重了,手感很沉。 我每次打水都得小心翼翼的,怕一失足成千古恨。我学着别人家的样子,左手捏着粗硬的麻绳,手心放松了,然后将木桶倒过来,抛掷下去,看那水花溅起。木桶里扣进了些许水后,趁它还没有浮动,便用劲一扯,水就吃进了。但进水的多少是靠力道的,力道大,就会满桶提上来。来回四次,担桶便满了。力道小了,半桶水都装不上。那时我提起水桶时,感觉非常的吃力。我得花十来分钟才能装满两桶水。

  这时,太阳出来了,雾气开始散去。我把水桶上的棕绳在扁担两头结扎好了,弯下腰身,扛起扁担,双手攥紧棕绳,慢慢挺立起来。 做为挑夫,我的形象显得异常的笨拙。别人挑东西的时候,细长而硬实的扁担,上下一抖一抖的,这是在卸力。他们时不时还会在肩膀上将担子转换一下,以减轻单肩的负重。而我挑水的时候,则是横着挑,我两手横着搭在扁担上,低着头,跌跌撞撞地往前挪动,水不断地溅出来。我就象个小醉汉,路人见了都闪。到得家时,一桶水只剩下了半桶,父亲以为我偷懒,我是有苦说不出。

  好在那时练就了一个宽大的肩膀.现在回头去想想,觉得人生的负重,无非就跟挑担子差不多。但是,那清冽的泉水,二十多年来却再也没有品尝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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