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为龙世界,天是鹤家乡。
——邓石如 五言草书联
老家曾有很多鹤。
不是书上说的纯白的仙鹤,它们背部的羽毛是褐色的,喜欢三五成群的在稻田里寻青蛙或小鱼小虾吃,远远看去,是错落有致的褐色斑点,所以当地人给它们一个不太文雅的名字:牛屎鹤。不过当它们成群结队地从你头顶飞过时,你看到的是洁白的翅膀和身子,而且它们飞的姿态相当优雅,也算当地一景。
当时没人在乎鹤们是否优雅,而比较在乎怎么把它们煮到锅里。当地人捕鹤有两种方法,粘和钓。先说粘,老家有一种树的汁液粘性很大,把它涂在一根薄竹片的一端,竹片中部再绑上一个小青蛙什么的作为饵,然后把竹片的另一端牢牢地斜插在田埂上。鹤琢食小青蛙时,弹性十足的竹片就会搭在鹤的背上把它粘住,那可怜的家伙就只有挣扎的份了。钓比较简单,跟钓鱼差不多,稻田边找个小水洼弄干,把里面的科蚪,小鱼小虾什么的收拾干净,钩挂上饵,鱼线另一端固定好就全活。鹤们看到小水洼干了来找吃的,往往就着了道儿。鹤吞了钩的样子比较不人道,不提也罢。
鹤喜欢群居。我们村后山一片旷地上有棵不知名的巨树,胸径两米有余,少说也有二十米高,树冠覆盖面积足有一亩多。大家普遍认为这树通神,绝不敢毁伤攀爬,于是这树就成了鹤们的天堂。一年四季,随时可看到众多白鹤绕树N匝,择枝而依。春末夏初,它们便在树颠筑巢产卵,繁衍后代。我留意了,其他鸟类绝少在巨树上筑巢。不过我当时也就八九岁,不知道良禽择木而居的道理。
老家地处南海边上,每年都有二三十场台风过境,登陆的总有十余场。这对于鹤们,尤其是羽毛未丰的鹤雏们是灾难性的。每当台风过后,巨树下随处可见被风雨打掉下来的鹤雏,浑身精湿,索索发抖,别提有多可怜了。一般人看了也就叹口气,就该干吗干吗去了。偏偏村里有个讨不上老婆的单身汉不信邪,不怕神树,他会拿个大筐把落地的鹤雏收集起来当下酒菜。这一日也是凑巧,我放学路过他家,看到这仁兄正在收拾捡来的鹤雏。其中一只待宰的小鹤,眼中隐隐似有泪光(鸟类好像不会流泪),眼神再不肯离开我。我心中登的一下,就向单身汉讨要那只小鹤。对了,我老爹老妈当年在当地的最高学府——小学校任教,所以单身汉虽舍不得那一口菜,却也不便拒绝。
捧着小鹤往家走,我开始盘算如何让老爹老妈同意我收养它。可巧一进门就看到奶奶,这叫人算不如天算。我奶奶信观音菩萨,所以我轻易地取得老太太首肯,老爹老妈虽不乐意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我顾不上吃晚饭,赶紧直奔村里的鱼塘,捞了些科蚪喂这小家伙。
小鹤生命力相当顽强,居然活了下来,而且食量越来越大,成天为它捞科蚪,抓青蛙,让我忙得不亦乐乎。我一想不行,得找帮手。因为我的身分,小朋友们都乐意帮忙,有一位更是提出了建设性的动议:给小鹤吃香蕉叶子上的虫子。说明一下,香蕉叶子上长一种指头大,胖乎乎的虫子,它们会把香蕉叶子卷成筒状,躲在里面大嚼,蕉农特别讨厌。这一来我的养鹤事业就成了为民除害,公私两利的好事。每天小朋友们都给我带来大量的蕉虫,衣食无忧的小鹤很快长大了。后来它会飞了,就自己找吃,不用我喂了。
可问题来了,我发现我的鹤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开始它还每天晚上回来,后来就三五天才一回了。我曾想过把它关起来或把它翅膀上的羽毛剪了,被奶奶臭骂了一通,只好作罢。入冬以后,我的鹤再没回家。
第二年夏天,一个炸雷打在巨树上,火烧了足足一天,巨树就此慢慢枯死。
鹤群遂不复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