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佬的園圃趣事 陳永純
在城市中成長的人,很可能在求學時從生物課本上得到:植物有雌雄異株、雌雄同株的不同,但能明確說明:公木瓜樹和母木瓜樹有甚麼差異的就不多了,而見過公木瓜樹結子的就更少了。
我在讀小學四年級前的生活,全在城鎮中打轉,只有在乘坐火車時看到過車窗外的農村景象。小學三年級結束的那個暑假,父親的工作有了大轉變,從軍職轉為公職,工作地點也從苗栗市改到埔里鎮,其實我們的住處依然在鎮中心,但因我一向體質欠佳,在學校常有暈倒、流鼻血不止的突發狀況,所以父親將我轉學到離他辦公室較近的學校,以利照顧。
當年的南光國小,大門前尚是街道,但操場邊的後門出口,即是農田和甘蔗田。放學後,同學帶我到蔗園中找到主人,五毛錢就能挑一根長長的甘蔗,幾個人分來吃,對我來說,那是完全嶄新的日子,太好玩了。
四年級的下學期,學校規定每個學生要交兩斤稗子給導師,回家討救兵,爸、媽也不知稗子是啥,我可傻了眼了。學校有規定,不能不交。只好找同學請教,還好同學已經瞭解我的缺乏知識,放學後把我帶到校園後面的農田,告訴我:「挑選長得最高的,上面結著細小籽的,就可以拔,那就是稗子。」我是每拔一株就問一次,生怕拔錯。田埂上的農夫阿伯大概也被我嚇得不輕,嘴裡數落著:「死查某鬼仔,沒效丟麥摱,看妳在田裡,驚死人哪!」最後總算是交了差。
老師把我們交的稗子,堆成約
直到木瓜樹開花,我才發現,別的同學種的木瓜從主幹上直接開出花朵,我種的那棵,卻從主幹上長出長長的細桿,在細桿尾端開花。這差別太明顯了,我問過老師才知道,木瓜是雌雄異株的植物,在未開花前是無法分辨雌雄的。回家後把這事大肆渲染,讓好幾位在北京城長大的長輩也開了眼界。
移居玻利維亞時,住家有個不算小的院子,我以好玩的心態,種過花生、芋頭,都因不懂要培土,結果是收成少、垃圾多,在朋友眼中製造很多笑果。曾在農耕隊工作過的好友老蔡送我一棵木瓜苗,我種時還開玩笑說:「我上小學時曾經種過一棵公木瓜樹,你給我的不會又是公木瓜吧。」他回以:「未開花前我也不能確定,不會手氣那麼差吧!」
結果:等到的又是公木瓜樹!我大叫:「手氣太壞了,一輩子只種了兩棵,竟然全是公樹。」這叫聲傳到老簡耳中。有一天,他拉著老蔡一起來到我家,看了那棵公樹一眼,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開口就沒好話:「我早就說過你們不行嘛!看看你們幾家,都是兩個兒子。只有我家是一兒、一女,一個好字。現在你們連木瓜都種出公的,唉!慘哪!」因為我們三家人全在台中市求學,出國後相識,有共同的話題,相處得非常好。他話聲剛停,老蔡已握拳做出「你欠扁」的手勢,我則斜眼相對,應以:「你沒茶喝了。」老簡馬上陪笑地說:「就是聽說妳叫手氣不好,我來教妳改運的呀!」老蔡很好奇地問:「這還怎麼改?」老簡說:「別忘記我在中興大學學的是育種,公木瓜樹只開花、不結果,是因為缺乏鐵質,教妳一個竅門吧。 妳在從樹根往上算起的第四結、第六結,以十字交叉方式打進兩支鐵釘。鐵釘長度要超過半徑,但不能透出樹幹。」我邊聽邊從辰的工具箱找出他說的尺寸的鐵釘,連鎚子一起交給老簡,並說:「你動手釘,免得將來不成功,賴我位置釘錯。」老簡苦笑的說:「妳疑心病還真重。」老蔡插嘴:「別說她不信,我讀農校時老師也沒教呀。」
事後證明,老簡的方式正確。那棵公木瓜樹,開了幾朵花,就結了幾個果,只是那果子是垂掛在細桿上。一時之間,好多人聞訊前來觀賞、攝影,熱鬧了好一陣子。可是那木瓜一直是青青的、硬硬的,好長的時間都沒有成熟的跡象。我忍不住詢問老簡緣故。他笑著說:「公木瓜結果,已違反自然法則,妳還指望它成熟,那有可能。」我接著說:「那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只能看,不能吃,多沒意思。」老簡嘆了口氣:「怪不得阿辰四處找師傅教妳做菜,妳呀!實在是個城市佬,青木瓜可以炒來吃,涼拌也不錯呀。」經歷過這次事件,我自覺在「凡事要求完美」上已有了很大的改變。
遷居巴西後,我發現養花可比種菜容易得多。尤其在看過近鄰老劉的屋頂菜園後,我自嘆不如。好友送我的絲瓜種子,我栽培成苗後,分送給老劉幾株。結果,因種植經驗及施肥得當,他家園圃種出的絲瓜有
前兩天接到老劉打電話來問我:「可不可能再要到絲瓜種子?」他告訴我,他特意留下的種子種植後完全沒有發芽。不知出了甚麼問題。我笑著答:「還記得我留下做菜瓜布的那幾個吧,我一直沒動它,直到春天,我將絲瓜的老枝桿全拔光,才發現絲瓜裡有好多種子,就將它種在盆裡,還都發芽了呢。那天我給你送過去吧。」老劉驚訝地說:「怎麼會這樣呢?」我說:「我也不清楚啊,這應該算是瞎貓碰上死老鼠吧。也許天公伯知道我愛吃絲瓜,今年又給我賴的機會啦。」
近年來的園圃生涯,只是興趣所至打發時間。從未想成敗得失,好些陪我共度晨昏的植物與女兒同年,有兩盆友人送的已活過半個世紀。而那些無故枯萎的,換過就是。甚麼傷春悲秋,似乎在老簡那回解釋自然法則時已離我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