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有些累了,这一天对他和其他在广场上的人来说实在是太长了,身体上的疲倦还在其次,精神的疲劳感让他不得不躺了下去,虽然这种疲倦感持续地骚扰他,但是竟然很难睡着,弟弟他们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也懒得操心了,只想好好地休息一下,可惜大脑宛如不受他控制般地胡思乱想,让他根本无法入睡,翻来覆去地烙了半天大饼,最后还是坐起来点了颗烟。
之前指挥车又隐约传来二十万人大绝食的广播,在官方广播的声浪攻势中显得软弱无力,广场上的学生也都太疲惫了,尤其是那些几天没有进食的人,一部分在旁人帮助下去了医院,也有很多在同学的帮助下开始进食一些流质食物,还有一些决心比较大的,仍然想要继续下去,身边的同学朋友都在不断地做着劝说工作,显而易见,不管多么的不愿意,几天的绝食终于还是结束了。但是广场的人数明显地要比往日还要多,不断地有市民和学生听到戒严的消息赶到了广场上,有些为了保护学生,有些想看看是否有军队开来,有些仅仅是看看热闹。
各种公开或小道消息开始大幅度在广场上传播,李易在帐篷里都能听到周围的人在不停地交换着得到的信息,他脑子里不停地去设想各种的可能性,最终也没得出一个让自己信服的结论,想起来刚才骚动前被人群挤散的王茗不知道在哪里,索性起身准备去找找这个小姑娘。
“睡不着吧!”老赵还在帐篷外,笑着对李易说。
“赵哥,你没走?”
老赵递过来一个苹果,“哥们刚送过来的,你火气大,先吃了!”
李易接过去咬了两口,“吃不下去,一会儿再说。你一直在外面等我?”
“恩,刚才人太多,有些话不好讲。”老赵把脚边的水杯又递过去,“不吃就先喝点水。”
“一会儿吧,先说事吧!”李易摆了摆手,“赵哥有什么打算?”
老赵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易一眼,“小易。。。,我想问问你,回去了你要干什么?”
在广场的这些天里,两人很投脾气,有事没事的在一起谈天说地,认识的日子虽然短,但双方都对对方有了很深的了解,也都很佩服对方,就像老赵当初跟李三爹说得一样,交浅言深。两人虽然文化生活背景不同,但是大事上的看法却比较接近,很多事儿也都愿意跟对方交换看法后再做决定。李易知道老赵话里的意思,头先帐篷里的人很多,他有些话也确实不方便讲得太明白。
“你猜得对,回去就是回去了,到此为止了!”他看着老赵,眼神坚定。
“果然,兄弟你也这么想。。。。”老赵叹了口气,“不过哥哥我已经决定了,几个哥们和我要去截车了!”
李易肩膀微微晃了一下,显然有些吃惊,不过他没有接着问下去,伸手冲老赵挥了挥,老赵会意地点着了两支烟,递了一支过去。
“兄弟,你想的跟我确实差不多,恐怕是到此为止了,不过哥哥我还是打算尽点人事吧。”
“赵哥!”李易重重地拍了拍老赵的背,“这几年这几次过来,我的心算是彻底凉了,到今天我也总算看清楚了,这种事情到最后永远不会得到结果,永远不会!”他语气凄凉,显是伤心到了极点。
“兄弟你这次回去,以后再也不要参合这些事了,想做学问就继续念书,不然就谋个好差事,这种事儿算是最后一次了,没准咱哥俩以后也没机会见面了。”老赵被李易的心情感染,也显得有些伤感,他顿了顿,从腰间摸出一件器物,“这是哥哥我头几年在新疆的时候一个铁瓷送的,正宗英吉沙,就给兄弟留个念想吧!”
李易接过来才看仔细是一把铜柄短匕,手柄上镶嵌了几颗彩色玻璃,宛如宝石,铜制刀鞘由于经常擦拭,隐隐泛光。他没有细看刀身,而是从夹克上兜中抽出一支钢笔,“我身边没有什么东西,这里有我上学的时候父亲送的一支派克,据说是我祖父生前留下的,今天送给哥哥。。。。”
老赵接过钢笔,很郑重地放在里面的衬衣兜中,“哥哥我没啥文化,能受你这学生的钢笔,也算一桩美事!哈哈!”他顿了顿,冲李易伸出手来,两只手用力地握了几握,“哥哥我走了,那边要准备的事儿还很多!”
“赵哥。。。。再见!”
“再见了兄弟!”老赵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李易望着他向广场南边走过去的背影越来越远,摘下眼镜,早已热泪两行,“风萧萧兮易水寒”他心里不自觉的想起这句诗。
“李易,你怎么了?”一个甜美的声音在他身边传来,原来是王茗,“你怎么哭了?”,她好奇地看着李易,从口袋中掏出手帕递给他。
李易结果擦了擦眼睛,“我没事。刚刚正要去找你。”
“被那些人给挤过去,就找不到你们了,我刚回我们学校那边了,他们正在开会,我就听了一会儿。”王茗用手帮李易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出什么事了?”她追问着。
李易不大习惯被女孩儿看到自己伤心的模样,转过头去又用手帕抹了抹,“没什么,有些烦,我们去那边走走
吧。”。没等她的回应,他已经握住她的手向广场外走了出去。王茗也没有在问什么,只是依偎在他身边。
纪念碑附近黑压压地聚拢着很多人,昏暗的灯光下隐约能看到有人在用手提喇叭讲着什么,间隔的很远,完全听不到在说什么,但还是能看到人群时不时地高举双手,像是在为某种信念宣誓。两人经过的时候,旁边的人正在呼喊:“绝对不能。。。。入城。。。。。”。可惜李易的心思已经不再广场上了,也没有仔细听清说什么,他没有驻足,拽着王茗快速地经过,也没有发现自己的弟弟也在人群中举拳高呼。
李易带着王茗漫无目的地转悠了好久,又来到了下午两人激吻的那个角落,现在很晚了,这里已经看不到有人,只有路边停放的长排的自行车阵还安静地待在那里。一路上李易始终都没有说话,而王茗也只是小鸟依人地靠着他,没有再问他什么。
看到那棵熟悉的大树,两人不由自主地对视着,王茗被李易瞧得发慌,捶了他胸口一下,“想什么呢!”
李易没有答话,缓缓地用手抱住了她,她没有抗拒,反而用双手搂住他的脖颈,闭上了双眼。两人重复着下午曾经做过的事。李易的手轻巧地解开了她上衣的口子,他能感觉到她那急促地心跳,他的唇在她耳边,脸颊,嘴唇,脖颈不断游移,最后慢慢地向下吻了过去。
“不行,不要!”王茗的脸色微红,敞开的领口能看到她那粉嫩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理智终究占据了上风,她用力推开了他,“不要,真的不要!”
深夜的微风吹过,李易狂躁的情绪也被凉风平复下去,他没有再继续,只是紧紧地抱住了她,王茗彷佛感觉到他心底的伤感,没有在挣扎,双手环抱住他的腰,就这样靠在他怀里,两人在东面偶尔传来的国际歌旋律中紧紧相依。
“小三子,醒醒,快醒醒!”,三儿揉了揉眼睛,是姥姥在他身边喊着,“你同学找你上学,快点起来!”
“哦!”三儿昨晚又脱了很久才睡,这会儿困得厉害,还没有彻底从睡梦中清醒。他向门外望了一眼,发现是赵荔在外面,正向屋里面看着,“你等我会儿!”,三儿喊了一声,在被子里把衣服穿好,拿了牙刷毛巾走到院子里。
三儿冲赵荔笑了笑,“怎么这么早?”
“我妈今天骑车走的,找你骑车带我去,你怎么才起床!”小荔看着三儿睡眼朦胧的样子,也笑着问道。
“想事想得睡不着,两点多才睡了。”三儿走到屋门外的脸盆架上,就着洗脸盆开始洗漱
“呦霍,真看不出,你还能失眠了!”
三儿冲小荔挤了挤眼,“想你想得呗!”
“死起吧你。”小荔骂了一声,脸却微微发红。
三儿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姥姥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在屋里喊着,“小三子你抓点紧,别让同学老等着。”
“知道啦!”三儿不耐烦地把东西放回屋,“姥姥,我上学去了。”
没等姥姥回话,三儿拿起书包就跑了出去,小荔跟三儿姥姥道了别,紧跟着他也出了院子。
三儿带着小荔骑到了学校门口的煎饼摊附近,“你吃早点了吗?”三儿停了车问小荔,
“我在家吃过了,你买自个的吧,我去看看大字报!”小荔下了车向校门口走过去。
那个年代除去国营的早点部,路边没有现在这么多小摊子,城市里在路边卖早点的只有两种,一种是这个城市的特色--煎饼果子,另一种是五香花生米。三儿排了半天队,买了一套素的,边啃着边向学校那边骑过去。
校门口有些异样,很多老师都在忙乎着,三儿离近了才发现,他们正在清除这两日贴在校门口的那些大字报,老师们的脸都很严肃,也不见相互之间有交谈,手里拿着各种工具,闷头做着清洁的工作。
三儿看得奇怪,走到一个经常抓他们抽烟的政教处老师身边问道,“于主任,怎么都给揭了?这不才贴上的?”
于主任回身一看是三儿,没好气地回答了一声,“李磊快进去上课!别在门口待着!”
“好嘛,那么大脾气!”三儿嘟囔了一句,趁他还没反应,进了学校。
时间还比较早,班里的学生不是很多,看见三儿都有些奇怪,平日里的三儿最早也要踩着早自习的铃声才进到教室,“磊子,今天起懵了吧,那么早就来了!”一些跟三儿不错的学生纷纷拿他开心,三儿没搭理他们,走到座位上坐下,拿出小荔昨晚给他的作业抄了起来。
“都怨你昨天催我,我都没来得及看,今天都给撕了!”前排的小荔扭头看三儿写的差不多了,抱怨着。
“谁知道他们抽什么风,昨天还帮着往上面贴,今天就跑去扯!”三儿从教室窗户向门口望了一眼正在卖力地撕扯大字报的那些老师,“不知道今天王刚他们会不会挨办!”
“是啊,去游行的不知道今天会怎么样!”
早自习的铃声响了起来,大家都赶忙回到自己的座位开始自习,热闹的教室一下子变得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