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儿百爪挠心地坐了快一个小时,作业是一点也没做下去,书倒是翻了不少页,就是一页也没认真看。小荔平时的功课很好,虽然这会儿和三儿独处,但并没影响到她,偶尔抬头看看三儿,但心思还是在作业上。
三儿终于耐不住寂寞,起身打开了电视,这台电视还是他老舅自己买零件组装的,本地话叫攒,那个年代,自己买零件攒一台电视很流行,大多数都和他老舅一样,是九寸黑白的,虽然市面已经有彩电卖了,不过大多数家庭还都是在看黑白的,其中尤以这种自己组装的九寸黑白数量最庞大。还有不少人家买一张三色的透明塑料挡在屏幕前,把黑白当彩色来看。
电视基本普及了,但是频道很少,只有三个台,两个本地,一个中央。三儿姥姥家的接收信号不太好,他摆弄了半天天线,屏幕上的雪花依然很多,模模糊糊地。中央台正在播着新闻,屏幕底下有一行字幕,不太清楚,三儿凑在屏幕前仔细盯了好一会才看明白。
“学生停止绝食了!”三儿跟着屏幕读了出来。
“你说什么?”小荔还在跟书本较劲,恍然地问。
“广场学生停止绝食了!”三儿又重复一遍。
“是吗!”小荔放下了作业,也凑到电视前看着,“太不清楚了。”她也跟三儿一样在屏幕前观察了半天才看仔细。
“不绝食了,我哥他们是不是就要回来了。”字幕从屏幕上消失了,开始播放其他的消息,三儿不感兴趣,冲院子里瞅了瞅,从书包里拿了根烟,蹲在门口吸了起来,
“我姐回来了说不再去了,她嫌广场上不方便。”赵荔又拿起书准备继续写作业,“在家你都敢抽,胆太大了!”
“没事,我姥姥晚上遛弯切得晃了,没俩点回不来,估摸又跟一帮老太太门口聊着呢。”三儿一边用手把烟雾向屋外驱散着说道。
“呵呵,你小心点。”小荔冲三儿笑了笑,三儿有些神迷,又狠狠吸了几口,把还剩一半的烟碾灭,小心地放回烟盒,站起身拿了本书屋里不停地向外扇动。
“你真是排除万难啊!哈哈!”小荔也学着三儿一样拿本子在挥动。
屋内的烟雾被俩人赶的差不多了,只还有淡淡地香烟余味。“差不多了,我姥姥岁数大,鼻子没那么灵,这样就行了。”
“快点写作业吧,一会儿我就得回去了,都九点了。”小荔坐回桌前对三儿说道,
“哦,写不完明早再去抄呗!”三儿不置可否。
小荔白了三儿一眼,“你当然没事了,你不交都没人说你。”
“要么你是学习委员呢。”三儿的口气有点讥讽,小荔拿本子敲了三儿脑袋一下,
“快点写吧!”
“你先写,我再看会儿电视。”三儿又跑到电视前摆弄起天线,“这破十七频道,怎么都出不来信号。”
小荔没在理会三儿,自顾自的写起作业。三儿鼓捣了一会儿,意兴阑珊,只好也坐到桌前,托着腮帮子看着自己喜欢的女生认真地模样。
广场上依然是混乱一片,大多数人还没有从复杂的心情中平复回来。之前那领头人物的投票已经结束,却不知为何他没有再进到指挥车上公开结果,反而是去了距离稍远的广播站去公布了最终的投票。不出李易的推测,其中反对复食者占了绝大多数。老赵已经按李易的意愿把李林找来,身后还跟着孙力,后者是想过来再问问李易对今晚的分析。
“易哥,我们该信哪个啊?”孙力焦急地朝广播站方向不断眺望,
“你们不是跟全国高联走吗,肯定以这个新的投票为准,还用问我吗!”李易的思绪也很乱,语气不太友善。
孙力到不以为意,“现在两个指挥,他们不统一总要有些原因吧?学自会肯定是按照全国高联,我个人听易哥你的!”他说话很确定,李易有些出乎意料,他一向对孙力评价一般,虽然当初推荐他进学生会,主要也是看在的孙力老乡的面子,这会儿看孙力如此笃定地信任自己,暗地里思考是不是自己对他看法有误。
李林经过头先的一番折腾呼喊的,嗓子有点哑,说话声音偏低,“哥,你把我喊回来做什么?我还要盯着这帮叛徒有什么举动!”
“你什么时候能学会用脑子思考!”李易使劲给了弟弟脑袋一巴掌,“你去看看,你们这帮子推车骂街喊口号的,有几个是参加绝食的!别说很少了,一个都没有都有可能,你们有什么资格骂他们?就因为你们也天天在广场上待着,就有权利决定绝食者复食吗?”
李林被大哥打得发蒙,想顶撞又不知道如何回嘴,怒气冲冲的瞪着大哥,旁边的孙力见状拉了他一把,“易哥说得有道理!大林咱们还是先听听你哥的意思再说吧。”
老赵也走过来用身子把李家兄弟分割开来,提醒李易道,“小易,有事说事,别动手,别动手。周围都是人呢!”
李易刚才也是被兄弟气得,现在感觉到自己的冲动,看了看周围的学生都好奇地向这边窥视,“回帐篷那边说
去!”,他带头回了原先的帐篷,旁边的人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刚才这几个人到底在吵什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离开。
嗡。。。。。。。。,伴随着极强的杂音,广场上多日都未曾响过的,几百个在灯柱上的竖式音箱突然发出了声音了,成百的音箱一起发声,把学生的广播声瞬间淹没了,所有在广场的学生被吓了一跳,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才还喧哗不断地广场也刷地一下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屏住呼吸仔细聆听这些官方的广播系统到底要说些什么,学生广播站也停止了广播。
李易也停下脚步仔细听着广播,广播始终在重复一个大会上的发言,主要的意思简单,就是戒严,旗帜鲜明地反对动乱。李易叹了口气,继续向帐篷处走了回去了,李林本想趁机离开,被老赵和孙力推搡着也只好跟了回去。
“是戒严!”孙力对李易念叨着,老赵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热茶,分别给几个人杯里都倒上,扭头也附和了一声,
“是戒严!”
“赵哥,有什么区别呢?只不过广播里说说军队入城,不是针对学生来而已。”李易把烟盒里最后几支烟都抻了出来,分给帐篷里的人,李林还是很生气,没有搭理大哥,李易瞪了他几眼,最后还是接了过去。
“孙力,如果今晚没有部队进到广场,明天上午我就回去了!”李易就着孙力的火柴点上,跟着说道。
“什么!”,“为什么?”“回去干嘛!”帐篷里的人七嘴八舌地问着。
广场上学生的广播在短暂停止后又恢复了播放,没有人再出来讲话,只是不停地循环放送国际歌和国歌,官方的广播仍然在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刚才的戒严讲话。已经很晚了,广场上没有像前些日子那样开始安静,没有一个人睡觉,学生们要么聚在一起讨论,要么就是闷头沉思,也有不少人仍然在指挥车周围徘徊,希望能听到最新的消息传出来。军队要进入广场的消息宛若乌云似得压在所有人的头上,气氛很压抑。
“今天有部队来的话,你们说,我们能做什么?”李易把手中的香烟狠狠地捻灭,环顾了帐篷里的人问道,没有人接他的话,李林等人都低着头,只有老赵一直在看着他,“小易你接着说吧!”
“如果他们到了,广场的学生也只能是撤走,真的不撤,也会被强行驱离!”李易冲老赵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白天电视里,还说了学生们不是在搞动乱,现在就已经旗帜鲜明地反对动乱了,哼!比四二六定性地决心还大!”
“是啊,这岂不是朝令夕改!”孙力插话说着,“他们不怕全国人民看笑话?”
“全国人民?”李易摇了摇头,“我们这些日子天天在这里待着,靠近漩涡的核心太近,很难看清楚整体情势。这两天外地学生确实不断地到来,可是你自己观察观察,广场上北京的学生反而越来越少,另外这两天我跟一些外省市的学生聊天,到目前为止,响应的明显还是在直辖市和省会城市里面。并没像广播站说得那么热闹!”
李易顿了顿,看了看大家的反应,“八六年的那次,要不是那天我正好在北京看同学,根本不可能会参加,只能说是恰逢其会而已。天津和北京距离很近吧!可天津学校知道这个事,已经都过去了十几天了。由此推论,这次也一样,很多地方不像我们离得这么近,现在什么都不清楚的人应该也是很多!”
“也许很多人不知道,但是慢慢地消息总会传出去!”半天没有出声的李林终于说话了,
“慢慢地是多久?天天看新闻,看报纸吗?戒严的信息估计现在的电视就该播出了,明天全国的报纸也都会放上头条。”老赵递了水杯给李易,他接过来喝了一口,“我们还是回去吧,既然他们已经下定决心戒严,再多留下也不会有任何意义了!不如回去把这里发生的事儿讲给更多的人听,让大家都知道到底学生们一直在做什么。”
李易的话说完了,他托着水杯看着旁人,帐篷里很安静,没有人出声,大伙都在思考着他的意思。帐篷外两种广播参杂在一起播放,方言很重的腔调在国际歌的旋律中,声音显得异常诡异。
“哥,要回你回去吧,我不走!”李林站了起来,“刚回来的时候,听说有人组织去阻止部队入城,我去问问,如果是真的,我要参加!”
李易揪住了李林的胳膊,“你哪都不能去,必须跟我回家!”
“哥,你放开我,我来这里原打算要参加绝食,最后放弃了,现在我必须做一些我想做的事了。”李林没有挣扎,很平静地对大哥说着。
“易哥,我也不和你回去了。”孙力也站起来,走到李林身旁,拍了拍李林的肩膀,“我和大林还是留下做点事儿好了!”
一直听大伙说话的张松也想起身站过去,想了想最后没有动。他看了看周围没人注意自己,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老赵凑到李易耳边,“让他去吧,我会看着他的。放心吧!”,后者没有回答他,默默地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