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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大侠(7)

(2011-10-10 00:38:58) 下一个


辛卯年丁酉月甲午日,九月初十。乌油县县衙广场。

夜幕降临,广场上开始热闹起来。占摊子的、跳扇子舞的、打架的、谈恋爱的等等,吃饱了饭,开始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这里,在欢乐祥和的气氛里,打发一天中最后的时光。有的人甚至身兼多职,谈恋爱的同时打打架,或者占好了摊子先跳一段扇子舞。

王鞋匠家的小厮比主人先到,从手推车上卸下各种尺寸和材料的鞋,在鞋摊前特别竖起一块大牌子,上书:“新到货品:维多利亚的秘密——恨天高。倾情酬宾,买一双附送两尺长纯棉裹脚布一块。”

广场东南角的大青树下,几个小孩在跳皮筋,一边跳一边唱着童谣:

上帝想听真的爱你
于是带走了黄家驹
上帝想吹不羁的风
于是带走了张国荣
上帝想看月球漫步
杰克逊只好跟他住
上帝还想用苹果机
于是带走了乔布斯
上帝啊上帝我问你
你那里缺不缺城市管理
上帝他笑笑回答我
你当我傻子呀小家伙

酒大侠和他的同伴们就是伴着这一段欢快的童谣,赳赳然走进县衙广场的。

酒大侠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心事重重。自从他不升旗以来,他在这广场上,已经执法了一段时间了。端了好几个无证摊贩,收了许多营业税和罚款。小贩们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满脸堆笑地叫他作“酒爷”。酒大侠手下的兄弟们狐假虎威,在广场上威风八面,所向披靡。偶尔遇到不合作小贩,就转过头去,大叫一声:“酒哥,这里有人妨碍执法!”

按理说,酒大侠遇到了事业的黄金期了。可是不知怎的,他却高兴不起来。他总觉得,这样的结果与他的初衷相去甚远。他来这世上,不是为了做酒爷或者酒哥的,他是奔着做大侠的崇高理想而来的。当他飞起鸳鸯连环腿,踢翻一个不法西瓜摊,或者使出燕子三抄水的轻功,轻轻巧巧地把一个仓皇逃窜的卖臭豆腐的汉子给抓回来时,酒大侠的心里,毫无志得意满之感,却无端地生出许多悲怆苍凉来。

“我苦练功夫,难道就是为了踢翻西瓜摊或者抓小贩么?”酒大侠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严明纪律和涂炭生灵之间,到底有多大的距离?”

酒大侠想得头都疼了,还是没法找到答案。他开始扪心自问,那天跑到县衙去擂鼓,是不是个错误。在百转千回的思考中,他突然想到了过大侠。过大侠当年去县衙擂鼓,不知后来是不是也有些后悔。

想到了过大侠,酒大侠就想到了那些双剑合璧嗖来嗖去拯救苍生,啊不,苍蝇的日子。他把那些日子的美好回忆和自己眼前的处境对比了一下,就更加觉出了眼前的处境之无聊、尴尬和没意思。

酒大侠一边心不在焉地做着每天的工作,一边暗暗地萌生去意了。

辛卯年丁酉月甲午日,酒大侠就是这样带着满腹的心事,在孩子们欢快的童谣声中,走入了县衙广场。跳扇子舞的中老年妇女们一见到他,跳得更起劲了,手中的扇子像蝴蝶一样上下翩跹,一边跳一边唱:

总想对你表白
你的脚步是多么豪迈
总想对你倾诉
人民对你是多么热爱
威风凛凛的官老爷
意气风发走进广场来
啊 你意气风发
走进了广场来

扇子舞的队伍中,站在前排的武大娘子跳得最欢,唱得也最大声。这是有原因的。原因是武大哥想在广场上摆个炊饼摊,可是卫生执照迟迟没办下来。武大哥和武大娘子眼看邻居们在广场早夜市上兴高采烈地赚钱,心里羡慕嫉妒恨等等复杂的情绪,就不用说了,只恨自己没有个在县里当差的兄弟,可以帮忙通融通融。武大哥天天往工商局跑,武大娘子则负责对一切有可能说得上话的官差献殷勤,献殷勤的具体方式包括请吃、送礼、搭讪、抛媚眼、献歌献舞等等。酒大侠赶上的就是这最后一种方式。

酒大侠站在扇子舞队伍前看了一会儿。他没法不看,因为妇女们手舞足蹈、加上手中张开的大扇子,几乎占据了广场中央的整个空地。酒大侠是懂礼貌的人,于是只好等着音乐声停下,妇女们散开,香汗淋漓地让出路来。他点头微笑,还象征性地鼓了鼓掌,这才斯文低调地走过去。

他刚仰起头来,做了一个深呼吸,想把充斥鼻腔的脂粉和头油香味赶走,就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大喊:
“酒哥,这里有人妨碍执法!”

酒大侠皱了皱眉,身形一晃,在身后扇子舞妇女们充满仰慕的“哇哦”声中,飘然掠至喊声的来源。只见汪小勇抓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正在大骂。

酒大侠又皱了皱眉,说:怎么回事?
汪小勇言简意赅地说:卖唱。无证。
酒大侠说:你这不是执法成功了么?还叫我过来做什么?
汪小勇不说话,只是往人群深处抬了抬下巴。
酒大侠这才看到一个年轻女子,左手拿着一把胡琴,右手抓着一把剪刀,泪流满面地瑟瑟发抖。
酒大侠向汪小勇投去问询的眼神。
汪小勇又言简意赅地说:父女俩。我抓了老头,那女的威胁要自杀。
 
那年轻女子本来一直在哭泣,听了这话,突然嘶声道:“没错,我父女俩流浪到此,靠卖唱换口饭吃。你们不让我们活,我反正也不想活了。我们穷人命贱,不过在衙门前闹出事来,县太爷脸上大概也不好看。”说完反手将剪刀尖抵上了自己喉咙。

汪小勇手里的老头失声喊道:“女儿,不可!”挣扎着望向酒大侠,说:“官爷,我女儿年轻不懂事,说话没轻没重。我们不知道贵地规矩,多有冒犯。要打要罚,冲我来吧。只求饶了我女儿。”

那女子面容惨然,说:“爹,你何苦去求他们?被人这样逼迫欺侮,不如死了干净!”

围观的群众里,此时倒有一大半落下泪来。旁边肉摊上的郑屠户摇着头说:“这女子太过刚烈……模样倒是娇怯怯的挺俊秀,眉眼有些像金翠莲……”

酒大侠对汪小勇说:先放开他。

汪小勇愣了愣,还想说什么,一看酒大侠严厉的眼光,只好把手里的老头给放开了。

酒大侠转向那女子,温言道:这位姑娘,把剪刀放下,有话好好说。请问芳名?

那女子兀自紧紧抓住剪刀不放,抬起头来看了酒大侠一眼,犹犹疑疑地轻声道:

“我叫李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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