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资料
托宝猫 (热门博主)
  • 博客访问:
正文

一个野蛮人在欧洲——彩袖殷勤捧玉钟

(2011-03-21 07:55:45) 下一个


上一篇里,我写到了我的从不专业打理的头发。其实我的本意是突出“从不打理”这一点,以彰显野蛮人的野蛮精神。可是文字的魔力是如此之大,竟然能超越作者的本来用心,生出许多言外之意来。有一些观众们善意地认为,我不打理=我是个美人。这样的解读让我很惶恐,因为我完全明白自己不过是平庸的中人之资,而且由于不爱打扮,中人之资还常常往中下甚至下下的方向滑落。我于是忍不住又回过头去读自己的文章,寻思着我用词是否过分、描写是否失真,是否应该把“头发质量相当好”里面的“相当”二字改为“还算”,把“乌油油,光滑如缎”几个字去掉。我甚至询问老鼐:“老鼐,你看看我的头发,我说它“质量相当好”是不是言过其实了?”

老鼐看我在电脑和镜子之间没完没了地窜来窜去,心里早已不耐烦,一看我来问,正中下怀,说:“当然言过其实!什么头发啊,性格啊,统统言过其实!你泡网也就算了,你还误导读者,使人家误认为我娶了一个天下无双的妙人儿做妻子。唉,如果她们知道……”
我本来很惶恐,听到他最后这句话,突然警觉起来,说:“如果她们知道,知道什么?”
老鼐点到为止,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不再说话了。

斗战胜佛老鼐先生哪有那么容易就退却的?他不说话,当然是吃准了就算不说我也明白。
 
我当然明白。

老鼐当年鬼迷心窍,以为遇上了个东方古国的贤良女子,等到恍然惊觉此女蛮性远远大于贤性,已经情根深种,悔之晚矣。他虽然自诩古典,骨子里却也浸渍了法兰西的浪漫情怀。虽然嘴上大赞男女平等,个性第一,但实际上还是梦想被女人以好话软话哄着,千依百顺爱着。这个梦想被野蛮人的入侵击得粉碎。野蛮人用本来适合于说情话的法语来作狮吼,竟然天衣无缝,合适非常。

老鼐认为,“我爱你”是要常常挂在嘴上的。野蛮人认为:心里爱就行了,整那些没用的干啥呀。
以下是两人之间的经典对话场景:
场景一:
老鼐:Je t'aime,et toi?(我爱你,你呢?)
我:Moi aussi, je m'aime。(我也爱我。)

场景二:
老鼐:Dis-moi une douceur.(对我说一句温柔的话。)
我:Une douceur。(一句温柔的话)。

老鼐说:“亲一下?”我说:“胡子扎。”
老鼐说:“来,看着我的眼睛。”我说:“你太高了,要看就弯下来看。凭什么要我仰得脖子疼啊。”
老鼐说:“你就不能温柔点吗?”我说:“你能不能不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啊,有空把女儿玩具收收去。”

每年11月11日,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停战纪念日。爱国主义者老鼐每年都坚持回到父母居住的小村里,跟村民们一起在英雄纪念碑面前高唱马赛曲,唱完后去村政府吃点心喝香槟。前几年他硬是要让我陪着去,理由是:“所有去的人都是夫妇一起去的。”我勉为其难去了两次,终于蛮性大发,说:“凭什么呀?就算是革命先烈,也是为你们法国人谋福利,跟我一个外国人有什么相干?见到人就要打招呼,微笑,笑得我脸上肌肉都僵硬了。我从此不去了!”从此我不顾老鼐的激将、哀求、软硬兼施,再也没去过。

我们搬新家时,我婆婆帮忙用缝纫机缝了窗帘,送过来挂上,挺好。我正想说谢谢,听到老鼐用中文对我低语:“说谢谢。”这句中文就像哑药,把我已经到喉咙口的“谢谢”给压回去了。我沉默地微笑,不顾老鼐飞刀一样嗖嗖射过来的眼色,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谢谢。婆婆走后,老鼐跟我秋后算账,说:“你为什么不说谢谢?”
我说:“我妈妈给我做事,我不会说谢谢。你妈妈给你做事,有什么好谢的?再说了,我最讨厌别人告诉我该怎么做。本来我要谢的,因为你说了,所以我偏不谢!”
老鼐瞠目结舌地望着我,满脸就写着一句话:“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可理喻”。

对付野蛮人的蛮性,老鼐试过各种办法。最开始,常用的一种是笛卡儿式的滔滔不绝辩论法,有理说理,无理也要强词夺理。我一听长篇大论的法语就头疼,常常忍不住回嘴或者打断,可是只要我一出声,就落入了他的圈套。如果我们拼说话,我是绝对拼不过他的。他在我说得口沫横飞、激动非常的中间冷静地插一句嘴“你刚说的这个词变位错了”,就足以把我气死。所以现在我学乖了,看他滔滔不绝起来,我就住口,不管他说什么,我装聋作哑,坚决不说话。我越沉默,他越是心里发毛,过一会儿就会借故走过来,和平搭讪。这时,我才把憋了一肚子的怒火向他毫无保留地倾泻过去,往往能取得较好的效果。

老鼐说:“咱们俩怎么样才能不发生冲突呢?”我说:“好办。发生冲突的时候,你任我唠叨或发火,不回嘴就是了。”老鼐说:“可是我忍不住怎么办? ”我说:“忍不住也要忍。你忍了,我会看在眼里,更加佩服你的大丈夫胸襟,心里也会感念的,不会再得寸进尺。”老鼐说:“听起来不错……可是,为什么不是你忍呢?”我仰天长笑,说:“先生,你觉得有可能要求一个野蛮人忍耐么?”

老鼐摇头无言,半天才说:“……现在退货,不知来得及不?”我说:“晚了,已经超过退货期限了!我爸妈好不容易把我这个烫手的山芋转手给你,你以为他们会那么容易把我接收回去?”

老鼐无计可施,只得开始做梦:“小津的电影里,那些日本女人看到丈夫回家,就小碎步跑到门口给丈夫拿拖鞋……我奶奶一辈子都没对我爷爷说过一句重话,不管我爷爷说什么,她都只是听着……你们中国文学里,女人都是缠了脚,对男人极尽温柔之能事……”

还敢跟我说中国文学。我淡淡地说:“先生大概很羡慕柳永吧?”
老鼐傻了眼:“柳永是谁?”
我开始给他翻译“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旖旎风光,翻译到一半,突然想起这不是柳永的词,而是韦庄的。
但是我并没有纠正,反正柳永也好、韦庄也好,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名字而已。我要让他见识的是这种氛围,软软温柔乡,酽酽迷魂汤。做梦就索性让他做得彻底些。
果然,听了我的介绍,老鼐的眼中射出迷离的光芒,喃喃说:“果真这样,那敢情好,敢情好。”
片刻之后,他如梦初醒,黯然摇头,收拾女儿的玩具去了。

[ 打印 ]
阅读 ()评论 (8)
评论
托宝猫 回复 悄悄话 回复africangrey的评论:

哈哈,你这个也很牛
africangrey 回复 悄悄话 我现在回答那个doyouloveme时,就回答者sometimes。要是正忙着,就直言not right now。
托宝猫 回复 悄悄话 回复过耳风的评论:

这个“也许”很暧昧,很朦胧,很销魂……比楞头楞脑的“是”或“不”要高深多了,尽显我天朝儿女的欲说还休、欲言又止、欲罢不能的美妙姿态,咔咔咔
过耳风 回复 悄悄话 这篇很好,很喜欢。
老鼐同学还是没解透我天朝蛮邦文化,老石同学当初是这样问滴:
ich liebe dich, du mich auch?(我耐侬,侬亦耐我乎?)

老石同学总结说:基本上,蛮邦女子都比较崇尚简约,所以提问时切忌使用复杂疑问句,最佳选择为简单选择疑问句

俺答曰:vielleicht(也许)此答案针对上面问题。呵呵
托宝猫 回复 悄悄话 回复applaud的评论:

1.“拧”,这就是我的写照。我女儿现在也初露端倪,我想想自己,都不好意思骂她;

2.所以文字这个东西,真是有生命的,总是能传达出作者根本无意传达的言外之意。其实,“我野蛮”不等于“他逆来顺受”啊。人家是战无不胜的斗战胜佛呢:)

3.弯成月牙的大眼睛,那是十年前的风景啦。现在呢,眼睛还是旧尺寸,旁边的肉飞速地长起来并且添加了各个档次的皱纹。
长发虽然还黑,但是从不披散,在脑后歪歪扭扭地挽起来,离“飘逸”两个字,远得很呢。
剩下的话我就不说了,自己想象吧……:)
applaud 回复 悄悄话 “她的大眼睛微微眯起,笑得像弯弯的月牙儿般了”

这个,加上一头乌黑长发,就是我眼里的美女了。所以,你,别描了。只能越描越美。:)
applaud 回复 悄悄话 对了,这篇你蓄意刻画的小蛮媳妇形象篇也可以解读为showoff老鼐宠媳妇篇。吼吼。
applaud 回复 悄悄话 拧啊。这个,就像我家丫头,明明口渴了,但因为我说了让她喝水,人家也要小脖子一扭,不喝!只希望她以后也能遇上个能包容她而她也看得上的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