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看楓葉

在美國生活十年多，除了頭三年因為讀書呆在路易斯安那，其余一直在東北搬來搬

去，從費城到紐約到波士頓到賓大再回到費城附近，對北方竟生出深深的眷戀之情，

非但再不懷念南部四季的鮮花，甚至再不想移往其它地方，被問起為什麼這樣固執

于此地，我的理由簡單充分：生長在北方，我早已習慣了鮮明的四季，尤其春秋兩

季總能讓我充分感受生命的起始與消亡，而美國東北的十月，因為連綿的群山茂密

的森林的存在，更是一個繽紛的色彩的世界，讓人絕不忍放棄這每年都循環一輪的美

麗生動而恢宏的圖畫。

 

   九四年十月底從路州的首府巴特魯日開車北上費城，全程兩千多英里，從南斜穿至

北，跨過五六個州，行至弗及尼亞，猛然被高速兩邊的景致驚呆了，車兩邊行走的

完全是彩色的畫，而因為有生命，且是生命消失之前呈現的最輝煌的時刻，不由人

不感動，黃绿橙紅，在無邊起伏的山上瀟洒隨意地塗抹，這不是幾棵幾百棵，而是

成千上萬的新樹老樹同時變換色彩的結果，遠遠望去，其氣勢使人面對時真是啞口

無言，什麼形容詞用在這兒都過于蒼白而透着小家子氣。這是標準的美國風景：毫無

雕琢，自然野性，且隨處可見。去過歐洲的人往往嫌其不夠精緻而厭其笨拙，但我

卻喜歡這天成的大氣，它讓你身在其中時能忘記生活里瑣碎的煩惱。在北京讀書時

也曾去過香山看紅葉，沒有任何反應，不大的山上稀疏瘦弱的楓樹，無論如何成不

了氣勢，也就只好拔下幾片顏色暗紅得無力的葉子夾在書中留作記念，來年也許會

記得曾“賞”過楓葉。這里的楓葉卻絕不能夾起，它們只能看，只能面對；遙望遠

山或是身在其中，也不是一個賞字可以概括那份心情的。從那時起，就喜歡了北方，

貪戀了無數的葉子一夜間變得多愁善感般艷麗，又在一陣風一場雨後紛紛飄落的蒼

涼。去年約了幾個朋友去弗州一個叫shenandoah的國家公園，約翰旦弗的“鄉村小

路”唱得就是這個地方，這是綿延幾百英里跨越兩個州的山脈，以秋天的山景著名，

稱為公園，不過是在山路邊修些供人停車觀望的平地，景色就是遠遠近近起伏不平

的染成紅色黃色的山，我們大概去晚了，很多地方樹葉已變枯，大家覺得倒不如一

路開過來從車上看到的顏色那么鮮艷，驚嘆了一路，到了目的地倒沒詞兒了。我也更

喜歡轉過南方不變的绿色第一次撞見的五彩的楓葉。不過也許美國的風景只宜遠觀，

看它的輪廓和氣勢。

 

   九七年至九九年在賓州中部的州立大學讀書，那是一個完全被大山包圍的大學城，

去哪個大點兒的城市都要開兩三個小時的車，但到了秋天，實在不需要到山外探求

奇景。我住的公寓就叫楓樹庄，種滿了楓樹，把兩層的公寓遮得常不見天日，一到

秋天，折起百葉窗帘，窗外或黃或紅的濃密的葉子幾乎探進來，坐在靠窗的桌邊看

書偶而抬頭，滿眼滿心都浸透了色彩，讓人興奮也使人似乎沉靜下來。同一辦公室

的美國小伙子給我介紹了一本遠足書，未到秋天我就在學校書店買了這本叫“賓州中

部五十個遠足點”的小冊子，早早選好路途稍遠路線沿山的一處，叫了幾個年輕愛

玩兒的朋友准備上山看秋，頭年卻天公不作美，一到周末就下雨，吡藥谆貧猓?K

是一趟未成行，眼看着樹葉紅了又落了，非常可惜，校園的秋已經如詩，山上又是

一番什麼景色﹖好不甘心。我被大家嘲笑了一年，說只要我要玩兒，這個周末准

下雨，但我第二年仍打起十足的精神，終于玩了五六次。學校周圍有很多公園，大

都在山里，開進去要繞着彎彎的小路上上下下，兩邊的樹就橫在車頂不遠處，車窗前

永遠是迅速推近又遠去的色彩，路上總是落些敗葉，車一過，紛紛揚揚飄起，又在

大山的靜謐中沉落，這樣的小路到處都是，也是我總為之沉醉的風景之一，我常專

門開車到山中的路上，里里外外地落進大自然。開進山里，常會發現開闊處修了一

些小湖，到了十月，湖四周圍起五顏六色的山屏，山上的樹又倒映進水中，染得靜

靜的湖水不復平日的青色，野生的母鵝率領一群小兒，悠閑散心，鵝掌過處，悄悄撕

碎一片斑斕。

 

   最漂亮的楓葉卻是在更北的New Hampshire，Maine。九七年在波士頓時有機會坐別

人的車往北邊開邊看，其實也根本不必特意找什麼地方，路邊的樹已經美得無法形

容，那紅色絕不同其它地方，寒冷的氣候使這里的楓葉紅得象燃燒起來，又象初戀

的激情，不可遏制，站在一棵孤單的紅楓下拍照，洗出來一看我們全身都彌漫着透

明的紅色光澤。這兒的葉子黃得也不干澀：我稱為水黃，它象淡淡的水彩畫，細看

竟覺得非常豐滿。這兒的楓葉讓人興奮激動，如熱戀的情人，讓你的想象無邊延伸。

 

   這樣的秋，如此的楓，我如何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