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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见与傲慢

(2011-06-07 09:31:00) 下一个

偏见与傲慢

 

上小学前我被母亲交给姥爷带到河北农村住了一年多,回来的时候,完全是一个农村孩子的模样,黑瘦,虽是浓眉大眼但面相有点粗旷,可能是在农村被风吹日晒的缘故吧,说话还带外地口音,因此显得不合群。同学间自然划分成不同群体,有社会底层市民子弟,随军家属子弟,有身份和地位的家庭的子女,还有干部后代等几个不同阶层族群,按家庭背景我本应属于胡同大杂院里的孩子,但是口音有异,玩儿的也不一样,因此我便失了群落了单。

 

小学校的前身原是一位前朝将领的私宅,颇具规模,有个操场和几个大大小小的院落。一年级新生分成两个班,在一个小院子里,院子里的空地划分为两个清洁区,由各班派人轮流去打扫,起初是一个班分六个组,每组负责一天,在上早自习的时候去扫院子。本班的班主任是位戴近视眼镜的女老师,年纪也许有五十多岁。新学年是从春节后开始的,入学不久就下了场雪,那天正好是轮到我所在的那一组,六七个同学一起去院子里扫雪,不一会,班主任从教室里出来点名把其他几个同学叫进去,只留下我一个人继续清扫,当时不明白是为什么,也不敢问,老老实实低头扫地,直到正课开始一会儿了才扫完,拿着扫帚走进教室。而这只是开始,从第二天起,每天的早自习开始前,班主任都会先点名派我去扫院子,扫完才能回教室上课。就是到现在我也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是因为我长得样子象农村孩子?还是因为我身上的衣服破旧?

 

这种情形持续了大半个学期,应该有三四个月吧,有时候隔壁另一个班的同学会好心帮忙,看我一个人打扫清洁区,他们几个人很快就可以扫完自己那片儿,然后过来帮我扫。我心里是很感激他们的。耳中听着教室里同班同学的读书声,心中觉得委屈,已是邻近期末考试了,终于在某一天早上,看着院中的树叶之类的杂物,一气之下把扫帚一扔,扭头走进教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言不发。

 

我以为会被老师批评,结果没有,班主任指派了一组同学去完成我丢下的工作。之后我索性连轮到本组打扫也不去了,就在座位上读课本。但班主任也再没有看过我一眼,更别提叫我的名字了,只当是班上没有我这个人一样。我曾听到别人背后说我太倔强,不招老师喜欢。

 

我也希望等到老师的表扬,所以我对读书还是认真的,小学五年半,期中期末各科的成绩大都在九十五分以上,数学和语文多次得了满分一百分,只有一次因为作文分数极低语文得了八十五分,而这要拜那位家里有个痴呆儿子,自己又和丈夫离了婚,因而变得偏执到变态的班主任李老师的关照,她在我的作文部分先是打了二十分(作文总分是二十分),然后又划掉,再打上五分。我猜想大概她开始没注意到是我的试卷,才会打满分,之后发觉了,就又改掉,故意打低分。

 

此外还有许多故意刁难我的事,象是把我的作业本丢在地上,再踩上一脚,不许我带红领巾,找茬罚站等。最为恶劣的是她诬蔑我看黄色小说,把我看的一本介绍旧上海的书《上海的故事》说成是毒草,并且和周而复的小说《上海的早晨》搞混在一起,她自己不学无术,还硬说我喜欢看黄色读物,也有不厚道的同学跟着起哄,嘲弄我。而我则处于完全孤立无助的境地,只是个小学五年级的孩子,无从辩解,更无力抗拒,只有低头承受这一切压力。

 

这位李老师变脸如同翻书,同班里有个男孩儿,长的面孔白净,胖脸蛋儿总是红扑扑的,虽然学习成绩不佳,却招她喜爱。一次在教研室里,她把这个男同学搂在怀里,脸上笑得阳光灿烂,象一朵花儿似的,可是扭头一看到黑不溜秋的我,她那张胖脸一下子就象失去光泽的紫茄子,冷若冰霜。我也明白漂亮的孩子人人爱,可是黑脸的孩子也不至于天生就该遭人嫌弃吧。

 

小学毕业那年开始恢复中考,可以报考重点中学,考不上重点的大拨轰,进普通中学。学校为了取得好成绩,把各班成绩前十名的学生集中起来,由有经验的老师进行强化培训。按成绩我是属于前三名的,可是让谁参加培训是由班主任来点名,这样我就被这个变态的李老师排除出去了。直到最后一次培训,我才被别人叫到强化班,据说是校教导主任问起我为什么不来,因为教导处定的名单里原本是有我的。

 

我的家里没有人在学习上可以给我帮助,也没有爷爷奶奶来疼爱我,(爷爷在父亲还是小孩子时就过世了,奶奶在我出世前往生)。第一次面对考中学,不知道该做什么,参加考试的时候突然对自己失去了信心,至今也不知道自己的考试成绩是多少分,根本没去学校看榜。

 

后来随大溜进了普通中学,人也开始叛逆,颓废,自暴自弃,第一个班主任是个颇为自负的女人,很傲慢,在课堂上时常用轻蔑的语气和刻薄的言辞挖苦学生,尤其是对胡同里出来的普通市民子弟更是尖刻,指我们都是垃圾,破烂儿,是被大拨轰扫进学校里来的,她在这儿给我们上课纯粹是浪费时间。我当时已是百无禁忌,不想好了,她看我不顺眼,我看她也不顺眼,不断顶撞她,课堂变成了辩论场,你有来言,我有去语,接下茬儿,搞怪,俏皮话,歇后语全来。仗着读了些杂书,又存了破罐破摔的念头,言语上就不肯吃亏了,闹的课堂内哄笑声不断,有的人叫好,也有人想插嘴却跟不上。我心里有一种破坏现状,借以释放挫败后受压抑的欲望。

 

是第二个班主任改变了我,教英语的秋老师,她用正面鼓励和肯定的方式对待每一个学生。不挖苦,不刺激,尊重学生的人格,同时又是非常严厉,态度坚决。和前一个班主任的傲慢,不负责任的态度截然相反。完全是出于对秋老师的敬重,我没有在她的课堂上捣乱。那会儿虽然不喜欢学英语,可还是老老实实地上课。

 

社会上的价值观随时代和政治气候的变化而不断改变,但有一点,其实从来没变,就是社会底层的地位。即便是在所谓“工人阶级领导一切”,“走和工农相结合的道路”的时候,工农还是社会底层。作为整个阶级,在政治层面上被摆的很高,作为个体却是被摆布被愚弄的一群。

 

我不知道秋老师平等待人的思想是从何而来的,但我感受到自己不被歧视,不受嘲弄,人格受到尊重。

还有一位林先生,教语文,是位有点古板的老太太,我更愿意称她为先生,因为她真的是象一位饱读诗书,满身书卷气的旧式文人。她从来是态度严肃,一身正气,即便是面对顽劣的学生在课堂上捣乱,她也不会口出恶言,只是用严厉的目光注视每个人。目光中的坚持与固守让人折服,所以很快就没有人再闹腾了。

 

后来考高中,学校领导出面劝我报考本校,那时我已是校内多个方面拔尖的学生,我去问林先生,是否该留下来,林先生只说了一句:你要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不要受他人影响。这句话让我下定了决心,当时我不知道还有谁可以商量,而林先生是我可以信赖的人。

 

我没有听从父亲的意见,他的希望就是早工作早挣钱,而且不止一次地说过:上大学,我们家的祖坟上没那棵蒿子。上高中还是上中专技校,当时和父亲争持不下,上高中就意味着只有考大学一条路,如果考不上,三年白费,复读再考是绝对不可能的事。选择了高中也就意味着没了退路,八十年代初就是这样,好在母亲支持让我自己做选择。

 

后来考进了重点中学,却又感受到另一番偏见,这所区重点中学的老师当中大多有一种受委屈的念头,觉得本校应该是市重点的材料,定位为区重点是受了委屈,所以处处要拿市重点中学做比照,对从市重点中学过来的学生也另眼相看,动不动就说,还是市重点的学生素质高。对普通中学考进来的学生则颇为轻视。这让我很不满,和几位任课老师都关系紧张。每次听到那几个老师在课堂上夸赞市重点来的学生如何如何,就非常反感,甚至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错误的。

 

直到第一个学期的期中和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全班在语文,物理,化学三门单科和总成绩的最高分都落在我这个普通中学来的学生名下,几位老师才逐渐改变了从前的态度,市重点的学生终于不再被挂在嘴边了。教导主任关注的目光也开始从少数几个学生扩散开来。经过一个学期的努力,我的排名从入学成绩的中游进入全年级180多人的前十名。从刚入校时的被忽视变成被重视。我不知道那几位老师有没有意识到他(她)们言语中的偏见对部分学生(当然包括我)曾经造成的伤害。

 

当然不是所有的老师都这样,教物理课的刘老师从一开始就对全班同学一视同仁,从没讲过市重点怎样,非重点又怎样,可惜他只教了一个学期就调到教育局搞教材研究去了,他是个非常好的教师,不带偏见地看待每一个学生。

 

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对不同阶层,不同背景的人有不同的看法和对待,似乎是司空见惯和正常的事。人人平等的想法好像没听说过。由于地域差异,城乡差别,社会地位高低,语言和文化背景等条件造成了人和人之间误解,歧视,偏见,细细品味,真可以写一本大部头的书了。

 

很多地方都有欺生的现象,八十年代中结识了一班广东人,他们大都是来自广东乡下,在北京这个大城市里,常常受到歧视和戏弄,所以喜欢托我帮忙办事。我时常会听到身边的人说,广老冒如何如何,还劝我别管他们的事。可是在我和这些广东人接触交往的过程中,我感受到他们的真诚,实在。我无意为某个地域的人群特性下定义,因为哪个地方都有好人和坏人,性格更是多样,我不会讲湖北人如何,北京人,上海人又如何,随便贴标签。如同曾经接触过的黑人和白人一样,品性各异,好坏都有。不能概括总结,得出一致的特征。

 

过去有些上海人歧视苏北人,有些城里人歧视乡下人,是由于地域差异造成的。由于语言的差异,而受到不公平对待的就更多了。因为不对等,才有了偏见和傲慢。记得十几年前,有一次在纽约市街头,突遇大雨,身边没有雨具只好躲到路边店铺的屋檐下避雨,看到身后的商店开着门,老板也站在门口看雨景,就问那店老板能否进去看看。那老板打量了一下穷学生模样的我,翻了下白眼说,关门了。又过了一会儿,有一对中年白人男女打着伞走过来,老板把他们让进店里。那一刻,我意识到歧视是随处可见的。

 

还有一个关于加州Stanford大学建校的故事,也是说明以衣帽外表取人的现象,不过该校已公开澄清过那是讹传,有兴趣的人不妨到该校的网站找找看,这里就不去以讹传讹了。还是说说真实的事例,几年前发生的马家爵杀人案,马家爵杀人罪不容恕,但周围常常讥讽嘲弄他的人就没有责任吗?是不是也应该反省呢?

 

如何才能做到“贫不谄富,富不骄贫”。也许少一点傲慢,尤其是富者,当权者,不要以富傲人,以权傲人,给予贫者,底层的草根族群,弱势群体以相应的尊重,而不是漠视和嘲讽;多一点人性关怀,多一点救助,而不是打压和欺凌。相信这才是达致和谐社会的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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