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三
乖乖生病使菊石心里很沮丧，脑袋的包也使他很担心，有时X光片也不能完全查出东西来。由于夜里做实验要到一两点钟，菊石一般早晨都起得很晚，即使现在他不做实验了，过去的习惯一时也改不过来。由于昨天晚上到医院看乖乖折腾到很晚，今天早晨起来就更困难，但他必须得起来，他要替小红带乖乖。
走出公寓大门，菊石的心情一下子变好起来。外面天空晴朗，白云轻轻飘挂在淡蓝色的画布上，使秋天的天空显得格外辽远。公寓门前栽着两排树，挂满了红通通的野果，菊石想他的宝贝女儿说不定爱玩这些好看的小果子，于是伸手摘了一撮放到车里。
小红从窗户看见菊石来了，没等菊石敲门，就抱着乖乖把门打开了。乖乖的脸上又多了很多红点子，大概是由于发烧的缘故，两片象足了菊石的薄薄小嘴唇干干巴巴的，看见菊石进门，马上从母亲身上下来，想让菊石抱。
菊石把乖乖抱在腿上，另外一只手去拿小红果，那颜色红得太鲜艳，太好看，乖乖就问，能吃？菊石听见可爱的童音，心疼又爱怜地搂紧乖乖，摇着头说，好孩子，爸爸是拿给你玩的，不能吃，看看妈妈给乖乖做什么了？乖乖扭头一看，妈妈正端着一碗稀饭走过来，乖乖最喜欢吃稀饭了，再加上一个咸鸭蛋，小红又做了凉拌黄瓜，非常诱人食欲。小红也带了菊石的份，菊石一边谦让着一边抱着乖乖坐到饭桌前。乖乖推开前来的妈妈，让爸爸喂饭。
医院做的唾液细菌培养要一天以后才能出结果，小红听从医院急诊大夫的建议去看乖乖的大夫，乖乖的医生行医了大半辈子，一看乖乖的脸和起的红疹子便知乖乖受了细菌感染，一般的感冒不会这样，必须下抗生素，大夫给开了阿莫西林，从大夫那回来，菊石跟小红直奔药店。
从药房出来，小红开车去了公司，菊石带乖乖回到家，马上给乖乖吃药。药房把阿莫西林粉末溶在糖浆里，味道很象化了的冰棍，乖乖很爱吃。第一剂吃下去后乖乖的烧马上退了，菊石从心里感谢乖乖的大夫，真是妙手回春、药到病除。菊石立即把消息告诉小红，让她安心上班。
半夜三更亚当斯回到家里，母亲没有告诉他小红来过电话，怕他当晚就去找小红而休息不好，第二天早晨母亲上班前才告诉他，亚当斯腾地坐起来，以火箭般的速度梳洗完毕，去找小红，然而给他开门的却不是小红，亚当斯先是吃了一惊，但很快就镇静下来，说明来意，菊石把他让了进来。乖乖见到亚当斯没有象以前那样跑过去，而是继续玩她的小火车，不管亚当斯怎么逗她，她都不过去，就象她跟亚当斯从来不认识一样。
菊石跟亚当斯在沙发上都尴尬地坐着，为了一个女人尴尬地坐着，半天提起一个话题也是关于乖乖的。中国人最不怕干坐，不怕冷场，不怕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不怕让时间解决问题，亚当斯则不同了，他坐不住，他没见过这阵势，要么说话，要么做点什么，就那么干坐算什么，练内功？还是和尚练打坐，这种方式让他痛苦，让他无法平静，让他不能左右自己，他的心象一个战鼓在敲，他必须把事情说清楚，但是向谁说，向他的情敌吗？小红不在，或许情敌菊石是个选择。于是他跟菊石说他怎么爱小红，两个人怎么认识的，自己的家里又怎么反对，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怎么是这样一个结局，他竟然不确定是否他会跟小红喜结连理，眼看结局就是分手，他恨自己拙劣的叙事技巧，怎么搞的，居然两个人最后是分手的结局。讲完了，他愤愤地加了一句，如果我跟小红掰了，那也是因为你插了一杠。看着亚当斯那么直率的面容和天真的脸庞，菊石暗自思忖到，这样一个幼稚的青年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小红和我的乖乖。
菊石认为不必跟亚当斯这个毛头小伙子争东斗西，关键都在小红身上，如果小红想嫁我菊石，谁能管得了呢，于是菊石跟亚当斯说，其实自己也没有什么本事，把一个好老婆给弄丢了。我们现在平起平坐，在同一个起跑线上，我们都是爱小红的人，如果小红决定跟你结婚，我会抽身而退。
亚当斯不懂得中国的文化，不懂得退一步也是进一步的道理，他心底暗暗高兴竟不费吹灰之力战败一个敌人，击退了一个竞争对手，回家跟他母亲讲时，他母亲竟警告他说，不要小看你的敌人，我们两次跟中国打仗都失败了，我看你也未必能赢。知道吗？毛泽东的游击战最擅长声东击西，中国人你永远搞不懂，他们的文化就象是你在雾天开车，你只能在探索中爬行，在你面前没有清晰的图象，你的周围都是模糊不清、模棱两可的东西，你认为你看见了什么，明白了什么，其实你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不明白，儿子，这是中国文化，你读读孔子、庄子和老子的书吧，市图书馆里有，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替你借。
亚当斯的喜悦、兴奋和冲动被他妈的一盆凉水浇得踪影全无。亚当斯原来请了一个月的假准备获得小红的芳心，现在，他决定全面撤退、返回单位去上班，闲暇时再研究孔子、庄子和老子，等把孔子、庄子和老子研究得差不多了，掌握了中国文化的精髓再去全面彻底地进攻小红也不迟。
乖乖不喜欢小红做的饭，她更喜欢幼儿园的东西，然而中午菊石给她做了手擀面，她特别爱吃，吃了满满一小碗，吃完了还要，菊石想这真是我的女儿，爱吃面。摸着乖乖圆鼓鼓的小肚子，菊石摇着头对乖乖说不能再吃了，再吃肚子非炸了不可，再看女儿瘦得不象样子的脸，菊石心疼地把她搂在怀里，暗下决心要好好照顾乖乖。
小红跟老板请假提前下班，她迫不及待要看到乖乖，菊石在她生命中都没有乖乖重要。乖乖这次生病使她意识到必须请父母来美帮助她照顾女儿，小红已把去年的报税表、工资单和邀请信寄了回去，还没有跟父母讲这事。今天晚上她要打电话跟父母说，他们肯定同意，他们都已退休在家并且无事可做，所以把他们接出来，让他们散散心，带带外孙女正合适。
当小红走到家门口时，她能清晰地听见里面的声音，能够听见乖乖高兴而愉快的声音，听见菊石充满父爱的声音，小红顷刻间感情的防线全面崩溃，她不再去想菊石的母亲，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与菊石复婚。小红竭力控制眼里的泪水，不让它流，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打开了门， 看见乖乖正骑在菊石后背上，用一个漂亮的小丝巾当鞭子抽菊石，让他快跑呢。
小红马上要乖乖下来，她跑到乖乖面前，蹲下来，慢慢地问乖乖，你爱不爱爸爸？乖乖说，爱。小红又说，乖乖最爱爸爸了，是不是？爱爸爸就下来吧，爸爸带你一天了，肯定累坏了。
小红回来了终于使菊石可以解脱，一天没去系里、一天没有回家使他心里空落落的，他很想看看有没有信，申请了那么多地方总该有个回音。然而不仅小红不让他走，乖乖也不让他走，小红想带了一天的孩子还不给一顿饭吃吗，乖乖不让走是因为爸爸太好了，舍不得爸爸走。听见菊石惦记找工作的事，小红说我这可以上网，你想看什么都可以，乖乖哪里肯让菊石那么安静地上网，她要看电脑里的大黄鸟，小红曾带她在电脑上看过大黄鸟的网站，所以她一直缠着菊石，直到小红打开电视她才暂时饶了爸爸。
打开电脑，菊石又惊又喜，一家大学、一家学院、一家公司都给菊石发来了电话面试的通知，菊石高兴得手舞足蹈，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菊石高兴地举起乖乖，可把乖乖放下时，乖乖则不干了，嚷嚷道，爸爸举高、爸爸举高。
